茉莉:查建國——愚蠢的崇高

——《國家公敵》讀後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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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29日訊】年復一年,一位政治犯的妹妹奔走在北京郊區單調乏味的馬路上,探望她的那位剃了「犯人頭」,穿著灰底白色斑馬紋粗棉囚衣的哥哥,疲累、無奈而又憂傷。但是,這位女性不是一位普通的妹妹,她叫查建英,是一位有相當知名度的旅美華人作家。於親情和政治之間掙扎多年,查建英承受了所有政治犯親屬所體驗過的痛苦,在長久的憂慮和廣泛的追問探討之後,她拿出了一篇嘔心瀝血之作。

《國家公敵:一個理想主義者的多舛人生》登載在著名英文刊物《紐約客》2007年4月號上。這是多年來我讀到的一篇最感動人心的有關民運人士的文章。該文寫的是一位並不為中國人所知曉的政治犯、查建英同父異母的哥哥——現在北京第二監獄服刑的查建國。

以富於人情味的樸實筆調,查建英冷靜而委婉地,敘述查建國的成長過程,寫出在一個劇烈變化的時代,出生於北京知識份子家庭的查建國,如何從一個狂熱的紅衛兵,成為紮實務農的內蒙知青,而後回城經商失敗,最終因為組織「中國民主黨」而身陷囹圄。

該文給我們展現了一個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記錄了作者和一些中國學者、美國學者和人權工作者對查建國的看法。在為釋放哥哥而努力的同時,查建英也理性地觀察分析了其兄一類政治犯被社會冷漠的處境,並深思這一類人物在歷史上的價值和意義。

◎大師畫出苦難在人間的位置

對今天的政治犯來說,時代變得異常的冷酷。在1989年六四後,我因「反革命宣傳煽動罪」在湖南邵陽市開庭審判,當時上千聽眾為我的自辯激動地鼓掌。社會輿論的普遍關注,使我在獄中獲得很多的安慰。

然而在今天,很多在經濟大潮中隨波逐流積蓄財富的中國人,已經不知道這個國家還有政治犯的存在了。在此文中,查建英寫出她「真想大哭一場」的悲哀現實:世界早已風雲變幻,她的哥哥——一個甘為民主自由做犧牲的理想主義者,已經被世界遺忘。在各個西方政府及民間組織合力編輯的政治犯年度列表上,他的名字已經消失了。

這位哥哥,被他自己的生母視為「狂妄和愚蠢」。他創辦民主黨的行為,不但被當今中國老百姓視為外星球的故事,也被一位著名的自由主義學者徐友漁稱之為「傻瓜決定」。在此文中,查建英一直在追問:「建國究竟是一個傻子還是一個英雄?」

西方人常用「愚蠢的崇高」這一矛盾修辭語或悖論,來肯定悲劇英雄的審美特徵和道德價值。與此相似的另一個詞是「神聖的傻瓜」。這一類英雄總是失敗,總是不合時宜,而在西方文學藝術中,對他們的歌頌卻是一個永恆的主題。

例如,文藝復興時期尼德蘭最偉大的藝術家勃魯蓋爾有一幅名畫《伊卡洛斯的墜落》,該畫的故事背景是希臘神話中的伊卡洛斯。因為嚮往太陽,他帶著用蠟粘合的翅膀振翅高飛,結果太陽的光熱融化了封蠟,羽翼散落,伊卡洛斯落海喪命。

畫家用以表現這個故事的手段非常奇特,畫面上是一片金色輝煌的天光海色,主人翁伊卡洛斯落海的情景,只用了一雙倒立的白腿來表示,幾乎不被人注意,畫中的人們各忙各的事情。幾百年之後,英國詩人奧登在《美術館》一詩裡,對這幅名畫重新進行了詮釋。奧登寫道:

「比如在《伊卡洛斯》中,勃魯蓋爾畫出:
當災難發生之時,大家都悠然地掉頭不顧;
耕田人大概聽到了濺落和無人理睬的喊聲,
但這並不是他本人的重要失敗;
太陽一如常規地照耀一雙白腿沉入綠的海波;而那豪華精
美的船肯定看見
罕見現象–從天空跌出一個少年,
可是它心平氣和地繼續自己的航程。」

在這首詩裡,奧登語帶諷刺表達他的哲思:人類的心靈普遍庸俗麻木,想要飛向太陽的少年是不被人理解的,他人的苦難命運是不被關心的。「對苦難他們把握得準確,深刻,/這些古代的大師,他們多麼懂得/苦難在人間的位置。」

◎笨拙的企鵝與冰凍的北極

誠然,庸眾是無法理解查建國的,但如果知識份子也不理解他,甚至嘲笑他,那麼他們不能算真正的知識份子。在查建英的文章中,個別中國知識份子對查建國有很高的評價。例如一位在北京開事務所的大律師劉歌,就毫無保留地肯定查建國等異議人士奮鬥的價值:

「歷史上所有現代化成功的國家,都是多黨制的國家,所有頑固堅持一黨制的國家,最終都將失敗。結論很明顯:民主使一個國家強大,獨裁只會使一個國家失敗。今天中國的統治者們想讓中國變得更好,而且他們也的確幹得不錯。問題是他們至今無法面對自己醜陋的過去,無法承認正是他們從大躍進到文革,把中國搞得這樣百孔千瘡。他們到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自信,所以接受不了像你哥哥這樣激進的批評者。」

還有一些國內自由派知識份子也比較明白,查建國們敢於「以身試法」觸犯共產黨的底線,對立場較為溫和的他們,起了一定的保護作用。崔衛平說:「正因為有了他們,官方纔認為我們是溫和的。由於他們,我們才不至於坐牢。僅僅因為這一點,我們就該心存感激。」

富有詩意的評價,來自查建英的一位美國作家朋友勞瑞.西格爾:「企鵝是一種笨拙可笑的動物:肥胖,一根筋,步履蹣跚,常常一跤跌得嘴啃泥。但是,只要一到水裡,他們的泳姿多麼優雅美麗!你哥哥政治上的想法和作為很荒唐,但他的理想主義和他的勇氣,因為如此純潔而如此淳美。」

高度認識查建國們存在的意義的,是美國著名漢學家林培瑞。林培瑞談起對查建國及魏京生一類政治犯的看法,說:」魏京生這種人就像北極,他們已經冰凍了,但他們代表著一極。」這個比喻非同尋常的深刻。

冰凍的北極,靜默而又遙遠,似乎與我們無關,但如果北極消失了,地球還會是地球嗎?在一個一黨專制侵犯人權的國家,如果沒有人以自己的犧牲,堅持發出要求民主多黨制的聲音,那麼,這個國家就會像北極逐漸融化的地球,永遠畸形發展,再也不會有健全的希望了。因此,當環保人士要求人類對北極保持敬畏之心時,我們也應該對像北極一樣冰凍著、聳立著的查建國們,懷有深深的尊敬。

◎這條路查建國走得遍體鱗傷

但大多數中國人看不到「北極」存在的重大價值。即使是查建英這位善於思考的妹妹,也對她哥哥入獄的意義缺乏足夠的認識。她在文章中說:

「哥哥已經冰凍了,他的世界觀不會改變也不可能改變了。他將一堆巨大複雜犬牙交錯的問題簡化為一個萬惡之源:共產黨。結束一黨專制,罪惡就會被根除。他被關進監獄,而他也把世界關在門外,充耳不聞那些可能動搖自己信念的聲音,閉眼不看那個自相矛盾、模糊不定、卻充滿種種可能性的真實世界。」

在指責其兄思維簡單化的同時,查建英還說:「事實上,共產黨遠比魏京生身段靈活,更加能夠與時俱進。」是的,今天中國的經濟高速發展,人們也有了更多的個人生活自由,但是,中國公民的基本政治權利仍然被剝奪。二十幾年前鐵腕鎮壓魏京生們,近年來仍然殘酷鎮壓維權律師陳光誠、高智晟和郭飛雄等。不管經濟怎樣發展,如黑磚窯現象一樣對人的奴役,在中國仍然存在。

查建英所看到的中國變化萬端的「真實世界」,其實只是極權主義多變性的表象,而不是它深層的本質。《一九八四》的作者奧威爾曾經指出:「極權主義國家的特點是,它雖然控制思想,它並不固定思想。它確立不容置疑的教條,但是又逐日修改。它需要教條,因為它需要它的臣民的絕對服從,但它不能避免變化,因為這是權力政治的需要。」

與中共萬變不離其宗這一點不同,被其妹妹視為「永遠不會改變」的查建國,卻一直在與時俱進。例如,他早年信仰毛澤東,後來六四屠殺喚醒了他,他開始尋求民主自由理想。在獄中,他大量地閱讀書籍,深入思考,吸取世界民主國家的經驗。他對妹妹說:「看看人家南韓,還有台灣,多少次的鎮壓,抓過多少政治犯。但是,一波接著一波總有人站起來,前仆後繼,他們是用生命舖平了那條通往民主的路。」

不但是查建英誤判她的哥哥為「一批在新時代迷失的人」,就連美國的一位前商人,後成為中國政治犯呼籲的著名人權活動家康原,也有不小的認識誤區。康原在《紐約時報》上撰文輕蔑地評論民主黨的組織者:「由幾百個沒有牙齒毫無打擊力的成員結成的一個組織,所寫的文章只是彼此讀讀而已。」

毫無疑問,康原先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美國人,但他的這些看法,證明他不太瞭解中國專制社會的實質。如果中共讓查建國出獄,允許他發表文章並公開組黨,我敢肯定,一定會出現應者雲集的盛大局面。這些人所擁有的力量,可以從中共嚴厲地禁止組黨和異議文章這一點看出來。否則,中共為甚麼要如此害怕他們呢?

這位表面上看來不合時宜的「國家公敵」,其實是走在時代前面的光榮開拓者。他在追求民主這條路上走得遍體鱗傷。在獄中他掉了許多頭髮,病後前額留下幾塊疤痕。但從小就經歷母親被打成右派災難的查建國,神色安詳地對探監的妹妹說:「中國這麼大一個國家,有13億人口,我們總該有幾個人願意去做這件事吧。」@

原載香港《爭鳴》雜誌2007年八月號(//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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