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如焉(94)
‧63(下)
梁晉生笑笑說,曉力啊,我覺得你的這種認識,還停留在我們年輕的那個時代。如今,只要你說得有道理,美帝蘇修的,我們不是也會接受麼?我們不是正在漸漸融入國際社會麼?不是也在吸取西方政治文化中的一些於我可用東西麼?
江曉力說,我一點都沒有停留在那個極左的年代。我覺得,今天我比任何時候都清醒。我知道,我們眼下麻煩很多,我們自己把自己的形象弄得很壞,我們和老百姓的矛盾越來越大,我們一些當官的,干的壞事越來越多,越來越可惡,可以說,到了十惡不赦的地步。但是,這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不能讓別人來操辦。一旦交給別人來操辦,不要說你我這一代人,就是我們的父輩,也會被他們糟蹋得一塌糊塗。你看看茹嫣那些朋友們寫的文章,你就會明白這一點。這裡面沒有是非,只有勝負。而且,我就不相信,他們上台以後,會比現在這些人更好,他們就不會貪污腐敗,就不會仗勢欺人。文革的時候,我們見得還少嗎?
梁晉生問,你是說茹嫣和我們不是一樣的人?
江曉力說,原來我以為是一樣的,現在我可以很肯定的說,不是。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文如其人,人如其文。那些東西,沒有誰逼著她寫,她竟然會把我們共產黨的城市,說成是一個可恥的城市。她竟然會把非典中暫時的麻煩,說成是我們撒謊。你只要看看她那些用詞,她從來不說我們,她只說他們!
梁晉生說,我想,她說的他們,不是指我們。
江曉力說,包括我們。
梁晉生沉默著,似乎在努力理解江曉力的這一番話,很久才說,我覺得她很多感覺是對的,她有一種很可貴的正義感。她已經超越了一種狹隘的集團利益,這應該是一種真正的共產黨的胸懷。
江曉力冷冷一笑,市長啊,你真是一個溫情脈脈的人,一個把我們自己的事業往死裡說的人,這種共產黨的胸懷可真是夠寬廣的了。
梁晉生說,曉力,我坦率地跟你說,在這一點上,我和她有許多相同之處,我看不慣現在的許多事和許多人,他們和茹嫣比,要壞得多。
江曉力說,所以,共產黨才真正需要你這樣的人,哪一個政黨都不喜歡壞人,不喜歡假公濟私碌碌無為的人。以前那一套,老百姓不信了,我們自己也不信了,但是,這一切只能由我們自己來改,改得鼻青臉腫,改得頭破血流,都行。最重要的一條,不能掘我們祖墳,不能斷我們的後路。誰想這樣作,你有一萬條理由,也不能答應的。梁市長,我認真說一句,你如果真的認同她,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如果和她在這最基本的地方不一樣,我勸你就此打住,不僅僅為了你的前途,也是為了你將來個人生活的幸福——和一個女人同床異夢,是什麼滋味!
梁晉生學工出身,畢業後一直做技術工作,後來雖然當了多年領導幹部,但那已經是改革開放之後的事了,又是管具體事務,從來沒有細想過這一類黨國大計,聽了江曉力一番高屋建瓴雷霆萬鈞的宏論,一時就犯糊塗了,半晌無言。
江曉力說完,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掏出一疊打印稿來,遞給梁晉生說,這是一些從海外網站上下載的,都是她寫的,後面還有一些呼應文章。以前,那些反對共產黨的人還聲東擊西含沙射影,你現在看看,已經明火執仗了。你把這些看完了,你覺得還是要去,也來得及。這些東西,市裡一些人也見到過,不過不是我給他們的。他們也隱約感覺到你和她的關係。
梁晉生有些激動了,我不相信,到了21世紀的今天,有人還會以這樣理由找我的麻煩!
江曉力說,別人當然不會以這樣的理由找你的麻煩,要想找理由,理由就遍地都是。光就是這次非典,就夠你受了,這還算好的,最多是瀆職。要是找幾條經濟上的,怕就比這更麻煩。
梁晉生一字一頓地問,找我的經濟問題?在我們這塊地盤上?
江曉力一笑,反問說,怎麼,你不信?找不出來?
梁晉生一時竟被這樣的詰問弄糊塗了,不那麼理直氣壯地問,編?
江曉力又笑笑說,哪需要編?
梁晉生狠狠看著她,沒有言語,似乎在想自己是否有什麼真把柄被人抓住。
江曉力終於忍住笑說,你呀,你這樣的人,沒事也真會被人詐出事來呢!你想想,你收過禮吧?買過股票吧?出國期間有些開銷吧?引進過項目吧?批過工程吧?退一萬步說,你確實幹乾淨淨,你能保證你的下屬都乾淨?你能保證你過問的項目都乾淨?將他們弄幾個起來,你能保證他們不會亂說亂咬?即便查來查去沒查出什麼,風聲早已傳遍天下,你的時間也耗得差不多了。光是你那個什麼沙灘,上百萬的一片砂子,你當就沒有人琢磨它?
江曉力說到這裡,梁晉生就有些反應,直盯著江曉力,緩緩說道,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江曉力說,等你聽說了,可能就晚了。你還不很清楚你前一段時間的處境,到了眼下,正是一次轉機。所有的事情,都還有餘地,都還可以做另一種解說。
江曉力說完,清理了自己的東西就要告別了,她無奈地自嘲一笑說,你看,先做了一個大善人,再做一個大惡人,你要不愛聽,你就當個耳邊風吧,我也不會再去對第二個人說了。也不會再對你說第二遍了。你知道,對我來說,把這些話說出來,也不容易,一個是我多年的女友,一個是我最敬重的男人。
梁晉生顯得很疲憊,怏怏說,你呀,這些話晚些說不好嗎……你還嫌我現在身上的麻煩事兒少了嗎?
江曉力說,到時候,你又會說,幹嘛不早說?
出門前,江曉力像記起什麼一樣,說,上次×××來,和你談過一次話?
梁晉生說,是。
江曉力問,談的什麼?
梁晉生說,瞭解一下防非的問題。
江曉力意味深長地笑笑說,不止這些吧?
梁晉生說,別的就不能說了。
江曉力說,你不能說,我說吧。反腐的問題。他們還找了一些離退休老人,瞭解市裡情況,幾次有意無意提到你。
梁晉生心一緊,提到我?
看著梁晉生的臉色,江曉力笑了,說,不過提法不一樣。那些老人也說了你不少好話。好了,今天晚上,我壞了你的情緒,這幾天加緊工作,將功贖罪。
臨出門,江曉力有些動情了,眼裡閃著一種光芒,說,為了這一片江山,我們家死過人,我的兩個伯伯和一個堂叔。你們家也死過人。我們不希望,這些人都白死了。
(待續)(//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