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人
我們家是兩棟四層的長方形樓房,一樓是店面,二、三、四樓是爸爸和他的兄弟各分一層住,我家在三樓,大伯母住在四樓,各自的房間和樓梯都沒有隔開,所以大伯母一家人每天都從我們家的客廳經過。
印象中和大伯母說話大概是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那時全家就只有我這個小孩比較大沒什麼玩伴,弟弟也才剛出生不久,我很喜歡跳到別人家去跟大伯母或嬸嬸聊天、叫她們陪我玩遊戲、或是像隻跟屁蟲似的黏在大伯母身邊,不管她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就像把她當成自己最要好的玩伴。每次去大伯母家的時候,她的廚房裡總是會傳出陣陣的中藥味,只要是有煮,她都會端給我那種加入枸杞、紅棗以及一點人參所熬成的稀飯,那濃濃的中藥香味,總是會從樓上輕輕的飄下來,冰冷的地板一下子被炊得暖烘烘起來。
總有一方陽光以輕而緩的腳步灑落屋內的地板,一個大大的掛鐘來回的擺動著,漸漸鋪亮了二樓阿媽的客廳,那兒擺滿了各式古董花瓶、大大小小的木雕、非洲黑人、大象、蟠龍、馬、洋娃娃、和服娃娃…..,收集了將近三、四十年的古玩,許許多多都已經褪了色,是否,有些情感也會淡了呢,在某種神祕氛圍當中?
那時的我還是個天真又無知的小孩,不清楚家人之間互放的臉色,我看到大伯母原本充滿笑容的臉頓時多了一點不自然的神色,也許我應該什麼都不要了解最好,大人的世界有一道牆、我沒有上前詢問的勇氣。
一天晚上,大伯母抱著一份白紙黑字的文件怒氣沖沖的跑到二樓客廳,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我,只記得長輩們把小孩子叫回自己房間,並鎖上通往二樓的房門,我心裡想著平常看起來不多說什麼話的大伯母,和幾個爸爸的兄弟開始起了正面的口角衝突。我看了當然不忍,大伯母一個人被幾個身體壯碩的叔叔伯伯包圍,衝動的時候甚至往廚房拿起了一把尖銳的菜刀放在阿媽的桌子上威嚇、該哭的哭、該嗆聲的嗆聲,我的心跳也隨著他們說話的聲音越跳越快。一開始我還敢待在二樓,後來我也被趕到樓上去了。整個嚴肅的對喊使得空氣分子中的微粒一點也逃不過被震破的命運,從我們家三樓就可以聽得到,整塊木隔板就快要被震碎。
事到如今我才恍然,是放在桌上的那張土地權狀。那是祖先世世代代的積累。是先人辛苦的顧著孩子、挑著菜擔子、撿著市場菜販不要的菜葉裹腹,刻苦的挪出房子的三分之二租給生意人或房客,自己則窩在後房僅不到十坪大小的房間,緊咬著牙根不放,扛起重擔才立穩的堅實支柱,換得這片廣闊的天地,就是現在我們所踏的土地,不管分得的多或少,這是薪火相傳,不該只是錢財的瓜分。
「也許你多了一分?我又少了一分地」。我不解,它的價值竟然可以整個扭曲了我們這原本相處融洽的家,每個人對這個家失去了彼此的信任、認同,父母甚至不讓我和其他叔叔伯伯們親近,維繫著家人關係的一條繩子,在心中惡魔指使下慘烈的斷絕了。
不久我看到大伯母毫無血色的「砰─」大聲關起那扇不肯再為我們敞開的心門。
不知過了多少年,大伯母有一次在每層樓的門口張貼了一張張的大字報,無情的字眼指向我們全家每一個人,甚至是最親近的我!也許是放不下吧!我是這麼想的,在我心目中她也是個照顧家庭的好媽媽。但昔日的溫暖已不復見,只見得窗外傾盆大雨,一滴一滴敲入我的心中,心中滿溢對重拾溫暖的期待,單純的我一直相信著總有一天大家一定會「和好」,時間的流水會沖淡一切的隔閡,心中死沉的池水再度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去年的清明節,我們每一家依照傳統的習俗,都會準備不一樣的供品一起祭拜家族祖先,長輩叫我拿了灑上糖粉的土豆分給家裡的每一個大人小孩吃,那時候我們早就和家裡的叔叔們和好。只剩下大伯那一家人,大伯母再也沒有和家裡的任何一個人接觸,當我遞到她面前時,她微微的一笑。拜土豆用閩南語解釋成:「吃到老老老。」 那帶有一點點甜味的土豆,使我感受到小時候曾經的親切與溫暖。
人生就如一場戲,同是一家人,何必計較那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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