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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36)

‧18(下) 最徹底的否定之後(Ⅱ)

五月初,又是春暖花開了,我們下山修橋補路。由於我與冀虎虎在剖木板中屢立榜首,這時便被戴上了一頂小小「烏紗帽」——成了班內的三個小組長之一,「領導」三個組員。

  

其中一個組員,名叫陳國華,蘇北泰興人,新四軍的一名老戰士,當過副連長。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和朝鮮戰爭中,他都曾勇敢作戰,身上留下了子 彈、炮彈和手榴彈片的好幾處傷疤。1958年春天,他與二十四軍(前身是新四軍第六師)的一批軍官轉業到北大荒,參加修建雲山水庫,因為吃不飽,傷口痛, 發了幾句牢騷被打成「右派」,「充實」到了我們這支隊伍中來。

  

來到我們這個隊伍中,由於更加勞累與飢餓,他越發力疲神衰,傷口常常發炎,年紀不滿四十,鬚髮皆已斑白。餓得實在難以忍受時,這個貧苦農民 出身的人拉著我,在出工收工的路上邊走邊拔幾棵野草野菜,把上面沾著的灰土和豬糞牛渣吹吹拍拍,就連葉帶根地往嘴裡塞。一天我們冒著雨,在雲山場部的後山 樑上幹活,送飯的馬車在半路上崴泥崴翻了車,一大桶土豆稀飯都與泥水牛糞馬尿和了湯。他帶著我捲起衣袖,不顧一切地與大家一道,在那渾泥湯裡摸魚一般地摸 土豆吃……

  

一個晴朗的下午,我們到雲山場部西邊的公路上,往一座小木橋上抬土鋪橋面,我與陳國華合抬一個筐。剛抬了十幾筐土,他突然不支而倒,滿身冒虛汗,我立即讓他坐在路邊歇一會兒。

  

不一會,副班長王開澤氣勢洶洶地過來了。此人是四川人,原八一電影製片廠的工會幹事,並非「右派」的一個什麼「分子」,黑黑的臉,大大的眼,年輕力壯,但為人冷酷。他一走到陳國華跟前,上去就踢了一腳:

  

「起來!幹活去!摔了一跤,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時我正與另一個人抬著一筐土走了過來。陳國華看了看我,似乎對是否服從這個「分子」的命令遲疑不定,意思是問我怎麼辦。

  

「你覺得怎麼樣?」我說,「如果還覺得不舒服,就再歇一會兒。」

  

王開澤隨即轉過身來向我發開了脾氣:「你為什麼助長別人偷懶?!」

  

我也火了!我大聲回答說:「他這根本不是偷懶!你打過仗嗎?你知道身上有了傷疤是什麼滋味嗎?你如果還有一點做人的良心,你自己的良心就會告訴你,他這是苦累太甚,極端飢餓,舊傷疼痛,體力不濟!」

  

「你拉攏什麼人?散佈什麼溫情?誰的肚子不餓?餓也得干,起來!」王開澤又踢了陳國華一腳。

  

我真有點火冒三丈了!我強烈憎恨那些殘酷無情地強迫我們這些人以垂危之身「挾泰山以超北海」的農場奴隸主式的人們,同樣也強烈憎恨我們這支魚 龍混雜的隊伍中出賣人性助紂為虐的鷹犬們!伏契克說:「生活裡是沒有旁觀者的。」我恨不能立刻猛撲過去,像當年在蘇北鹽城北門參加白刃戰那樣,和這個極兇 殘的什麼「分子」格鬥一番。陳國華在一旁瞧到我的面色驟發狂怒,怕為了他鬧出了什麼大漏子,連忙咬著牙撐著身子站了起來,嘟嘟噥噥地說:「好老戴,你不要 生氣,你不要管,我去,我去……」邊說,邊兩腿打著晃,朝挖土的地方走去。

                  六

當天晚上,新來的指導員劉恩集合全排訓話。他二十六七歲,中等而結實的身材。一看他那四四方方氣色紅潤的大扁臉,就知道他的吃食很不錯。表面上看,他似乎頗有理智,後來才知道,這是個貌似理智而實無天良的人。他不但有著朱麻子的陰險殘忍,而且還要外加狡詐與惡毒。

  

他一來我們這個排,就說我瞧不起他。他竟說:「你們這些人,過去在北京住高樓大廈,電燈電話,趴的是寫字檯,躺的是大沙發,坐的是小汽車,現在讓你們吃吃苦,受受罪,不為過……」邊說邊顯出很滿意的幸災樂禍的神色。

  

這一次,他訓話說:

「有的人勞動很好,實際上是築掩護牆,背後盡幹些不可告人的勾當。今天在工地上,他又一次公開煽動大家對農場領導不滿,說大家吃不飽,肚子 空,企圖拉攏一些人跟他一道去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很多人認為他公正,講良心,是個大好人。這可是上了他的當了!真正關心大家的是農場領導,是黨,而不 是他!其實,我們難道是真的吃不飽嗎?」

  

說到這兒,劉恩加大了嗓門問:

  

「大家說,我們吃得飽不飽啊?」

  

「吃得飽(嘔欠)……」「飽(嘔欠)……」下面有些人冷冷落落、有氣無力地應和著。

  

「這才是大實話嘛!」劉恩接茬說,「所以,大家對這種人應該提高警惕,與他劃清界限,徹底地孤立他並監督他,千萬別跟著他去!跟著他去就是死路一條!

  

「同時我還要警告這種人,不要以為農場黨組織不瞭解他的情況,不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和一舉一動。農場派出所早把他的材料整理好了!只要我劉恩說一個字——『抓』,他馬上就會去和勞改犯們實行『三同』,就是與真正的勞改犯們『同吃同住同勞動』!」

  

聽了這番殺氣騰騰的話,許多人真的想靠近我也不敢靠近了。有些人背地裏都同意我的看法,但在會議上卻只能跟著班排長們說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排長盛桂林、副班長王開澤等人,更投劉恩之所好,越來越「勤快」地向他打我的「小報告」……

  

孔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可是面對劉恩、朱麻子、盛桂林、王開澤之類的人,又怎能「從之」、「改 之」?他們所表現出來的也是那個時代的特色。不論何時何地,不論你幹了多少好事,只要你出於做人的良心,多說幾句公道話,他們就會讓你在人生的舞台上永遠 扮演一名悲劇角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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