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尼遭大劫 死讎仇趙妾赴冥曹(下)
卻說這賊背了妙玉,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外邊早有伙計弄了車輛在園外等著,那人將妙玉放倒在車上,反打起官銜燈籠,叫開柵欄,急急行到城門,正是開門之時。門官只知是有公幹出城的,也不及查詰。趕出城去,那夥賊加鞭,趕到二十里坡,和眾強徒打了照面,各自分頭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還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難妄擬。
只言櫳翠庵一個跟妙玉的女尼,她本住在靜室後面,睡到五更,聽見前面有人聲響,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後來聽見有男人腳步,門窗響動,欲要起來瞧看,只是身子發軟懶怠開口,又不聽見妙玉言語,只睜著兩眼聽著。到了天亮,終覺得心裏清楚,披衣起來,叫了道婆預備妙玉茶水,她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妙玉的蹤跡全無,門窗大開。心裏詫異昨晚響動,甚是疑心,說:「這樣早她到那裏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牆立著,地下還有一把刀鞘,一條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賊燒了悶香了!」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女侍們都說:「昨夜煤氣熏著了,今早都起不起來,這麼早,叫我們做什麼﹖」那女尼道:「師父不知那裏去了。」眾人道:「在觀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們還做夢呢!你來瞧瞧。」眾人不知,也都著忙,開了庵門,滿園裏都找到了,想來或是到四姑娘那裏去了。
眾人來叩腰門,又被包勇罵了一頓。眾人說道:「我們妙師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來找。求你老人家叫開腰門,問一問來了沒來就是了。」包勇道:「你們師父引了賊來偷我們,已經偷到手了,她跟了賊受用去了。」眾人道:「阿彌陀佛,說這些話的防著下割舌地獄!」包勇生氣道:「胡說!你們再鬧,我就要打了。」眾人陪笑央告道:「求爺叫開門,我們瞧瞧;若沒有,再不敢驚動你太爺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沒有,回來問你們。」包勇說著,叫開腰門,眾人找到惜春那裏。
惜春正是愁悶,惦著:「妙玉清早去後,不知聽見我們姓包的話了沒有,只怕又得罪了她,以後總不肯來。我的知己是沒有了。況我現在實難見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頭裏有老太太,到底還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著病人,三姐姐遠去,這都是命裏所招,不能自由。獨有妙玉如閑雲野鶴,無拘無束。我能學她,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能遂意!這回看家,已大擔不是,還有何顏﹖在這裏,又恐太太們不知我的心事,將來的後事如何呢﹖」想到其間,便要把自己的青絲絞去,要想出家。彩屏等聽見,急忙來勸,豈知已將一半頭髮絞去。彩屏愈加著忙,說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這可怎麼好呢!」
正在吵鬧,只見妙玉的道婆來找妙玉。彩屏問起來由,先唬了一跳,說是:「昨日一早去了沒來。」裏面惜春聽見,急忙問道:「那裏去了﹖」道婆們將昨夜聽見的響動,被煤氣熏著,今早不見有妙玉,庵內軟梯刀鞘的話說了一遍。惜春驚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話來,必是那些強盜看見了她,昨晚搶去了,也未可知。但是她素來孤潔的很,豈肯惜命﹖「怎麼你們都沒聽見麼﹖」眾人道:「怎麼不聽見﹖只是我們這些人都是睜著眼,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必是那賊子燒了悶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賊悶住,不能言語,況且賊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著,她還敢聲喊麼﹖」正說著,包勇又在腰門那裏嚷,說:「裏頭快把這些混帳的婆子趕了出來罷,快關腰門!」彩屏聽見,恐擔不是,只得叫婆子出去,叫人關了腰門。惜春於是更加苦楚,無奈彩屏等再三以禮相勸,仍舊將一半青絲籠起。大家商議不必聲張,就是妙玉被搶,也當作不知,且等老爺、太太回來再說。惜春心裏的死定下一個出家的念頭,暫且不提。
且說賈璉回到鐵檻寺,將到家中查點了上夜的人,開了失單報去的話回了。賈政道:「怎樣開的﹖」賈璉便將琥珀所記得的數目單子呈出,並說:「這上頭元妃賜的東西,已經注明;還有那人家不大有的東西,不便開上,等侄兒脫了孝,出去托人細細的緝訪,少不得弄出來的。」賈政聽了合意,就點頭不言。賈璉進內見了邢、王二夫人,商量著:「勸老爺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亂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們在這裏也是驚心吊膽。」賈璉道:「這是我們不敢說的,還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爺是依的。」邢夫人便與王夫人商議妥了。
過了一夜,賈政也不放心,打發寶玉進來說:「請太太們今日回家,過兩三日再來。家人們已經派定了,裏頭請太太們派人罷。」邢夫人派了鸚哥等一干人伴靈,將周瑞家的等人派了總管,其餘上下人等都回去。一時忙亂套車備馬。賈政等在賈母靈前辭別,眾人又哭了一場。
都起來正要走時,只見趙姨娘還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她還哭,便去拉她。豈知趙姨娘滿嘴白沫,眼睛直豎,把舌頭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大跳。賈環過來亂嚷。趙姨娘醒來說道:「我是不回去的,跟著老太太回南去。」眾人道:「老太太那用你來!」趙姨娘道:「我跟了一輩子老太太,大老爺還不依,弄神弄鬼的來算計我。我想仗著馬道婆要出出我的氣,銀子白花了好些,也沒有弄死了一個。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誰來算計我。」眾人聽見,早知是鴛鴦附在她身上。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語瞅著。只有彩雲等代她央告道:「鴛鴦姐姐,你死是自己願意的,與趙姨娘什麼相干﹖放了她罷。」見邢夫人在這裏,也不敢說別的。趙姨娘道:「我不是鴛鴦,她早到仙界去了。我是閻王差人拿我去的,要問我為什麼和馬婆子用魘魔法的案件。」說著,便叫「好璉二奶奶!你在這裏老爺面前少頂一句兒罷,我有一千日的不好,還有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親二奶奶!並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時糊塗,聽了那個老娼婦的話。」
正鬧著,賈政打發人進來叫環兒。婆子們去回說:「趙姨娘中了邪了,三爺看著呢。」賈政道:「沒有的事,我們先走了。」於是爺們等先回。這裏趙姨娘還是混說,一時救不過來。邢夫人恐她又說出什麼來,便說:「多派幾個人在這瞧著她,咱們先走,到了城裏,打發大夫出來瞧罷。」王夫人本嫌她,也打撒手兒。寶釵本是仁厚的人,雖想著她害寶玉的事,心裏究竟過不去,背地裏托了周姨娘在這裏照應。周姨娘也是個好人,便應承了。李紈說道:「我也在這裏罷。」王夫人道:「可以不必。」於是大家都要起身。賈環急忙道:「我也在這裏嗎﹖」王夫人啐道:「糊塗東西!你姨媽的死活都不知,你還要走嗎﹖」賈環就不敢言語了。寶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我進了城,打發人來瞧你。」說畢,都上車回家。寺裏只有趙姨娘、賈環、鸚鵡等人。
賈政、邢夫人等先後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場。林之孝帶了家下眾人請了安,跪著。賈政喝道:「去罷!明日問你。」鳳姐那日發暈了幾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見了,覺得滿面羞慚。邢夫人也不理她,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紈、寶釵拉著手說了幾句話。獨有尤氏說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應了好幾天。」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漲了臉。寶釵將尤氏一拉,使了個眼色。尤氏等各自歸房去了。賈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嘆了口氣,並不言語。到書房席地坐下,叫了賈璉、賈蓉、賈芸吩咐了幾句話。寶玉在書房來陪賈政,賈政道:「不必。」蘭兒仍跟他母親。一宿無話。
次日,林之孝一早進書房跪著,賈政將後被盜的事問了一遍,並將周瑞供了出來,又說:「衙門拿住了鮑二,身邊搜出了失單上的東西,現在夾訊,要在他身上要這一夥賊呢。」賈政聽了,大怒道:「家奴負恩,引賊偷竊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將周瑞捆了,送到衙門審問。林之孝只管跪著,不敢起來。賈政道:「你還跪著做什麼﹖」林之孝道:「奴才該死,求老爺開恩。」正說著,賴大等一干辦事家人上來請了安,呈上喪事賬薄。賈政道:「交給璉二爺算明了來回。」吆喝著林之孝出去了。
賈璉一腿跪著,在賈政身邊說了一句話。賈政把眼一瞪道:「胡說!老太太的事,銀兩被賊偷去,難道就該罰奴才拿出來麼﹖」賈璉紅了臉,不敢言語,站起來也不敢動。賈政道:「你媳婦怎麼樣﹖」賈璉又跪下說:「看來是不中用了。」賈政嘆口氣道:「我不料家運衰敗一至如此!況且環哥兒他媽尚在廟中病著,也不知是什麼症候,你們知道不知道﹖」賈璉也不敢言語。賈政道:「傳出話去,叫人帶了大夫瞧瞧去。」賈璉即忙答應著出來,叫人帶了大夫到鐵檻寺去瞧趙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