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恩州驛狐狸死妲己
天下荒荒起戰場,
致生讒佞亂家邦;
忠言不聽商容諫,
逆語惟知費仲良。
色納狐狸友琴瑟,
政猶豺虎逐鸑凰;
甘心亡國為污下,
贏得人間一捏香。
話說宜生接了回書,竟往西岐不題。且說崇黑虎上前言曰!「仁
兄大事已定,可作速收拾行裝,將令愛送進朝歌,連恐有變;小弟回
去,放令郎進城,並與家兄收兵回國,具表先達朝廷,以便仁兄朝商
謝罪。不得又有他議,致生禍端。」蘇護曰:「蒙賢弟之愛,與西伯
之德;吾何愛此一女,而自取滅亡哉?即時打點無疑,賢弟放心。只
是我蘇護止此一子,被令兄囚禁行營,賢弟可速放進城,以慰老妻懸
望,舉室感恩不淺!」黑虎曰:「仁兄寬心,小弟出去,即時就放他
來,不必掛念!」二人彼此相謝。黑虎出城,行至崇侯虎行營。兩邊
來報:「啟老爺!二老爺已至營門。」侯虎急忙傳令,講黑虎進營,
上帳坐下。侯虎曰:「西伯侯姬昌,好生可惡,今按兵不舉,坐觀成
敗;昨遣散宜生來下書,說蘇護進女朝商,至今未見回報。賢弟被擒
之後。吾日差人打聽,心甚不安;今得賢弟回來,不勝萬千之喜!不
知蘇護果肯朝王謝罪?賢弟自彼處來,一定知蘇護端的,幸道其詳。
」黑虎厲聲大叫曰:「長兄!想我兄弟二人,自始祖一脈,相傳六世
,俺兄弟係同胞一本。古語有云:『一樹之□,有酸有甜;一母之子
,有賢有愚。」長兄你聽我說:蘇護反商,你先領兵征伐,故此損折
軍兵;你在朝廷,也是一鎮大諸侯,你不與朝廷幹些好事,專誘天子
近於佞臣,故此天下人人怨惡。你五萬之師,總不如一紙之書。蘇護
已許進女朝王謝罪,你折兵損將,愧也不愧?辱我崇門。長兄!從今
與你一別,我黑虎再不會你!兩邊的,把蘇公子放了!」兩邊不敢違
令,放了全忠,上帳謝黑虎曰:「伯父天恩,赦小姪再生,頂戴不盡
。」崇黑虎曰:「賢姪可與令尊說,叫他作速收拾朝王,毋得遲滯。
我與他上表轉達天子,以便你父子進朝謝罪。」全忠拜謝,出營上馬
,同冀州不提。崇黑虎怒發如雷,領了三千人馬,上了金睛獸,自回
曹州去了。且說崇侯虎愧莫敢言,只得收拾人馬,自回本國,具表請
罪不提。單言蘇全忠進了冀州,見了父母,彼此感恩。蘇護曰:「姬
伯前日來書,真是救我蘇氏滅門之禍,此德此恩,何敢有忘?我兒!
我想君臣之義至重,君叫臣死,不敢不死;我安敢愛惜一女,以自取
敗亡哉?今只得將你妹子送進朝歌,面君贖罪,你可權鎮冀川,不得
生事擾民,我不日就回。」全忠拜領父言。蘇護隨進內,對夫人楊氏
,將姬伯來書,勸我朝王一節,細說一遍。夫人放聲大哭,蘇護再三
安慰。夫人含淚言曰:「此女生來嬌柔,恕不諳侍君之禮,反又惹事
。」蘇護曰:「這也沒奈何,只得聽之而已。」夫妻二人,不覺傷感
一夜。次日點三千人馬,五百家將,整備氈軍,令妲己梳洗起程。妲
己聞令,淚下如雨;拜別母親長兄,婉轉悲啻,百千媚態,真如芍棄
籠煙。梨花帶雨,子母怎生割捨?只見左右侍兒吾勸,夫人方哭進府
中,小姐也合淚上車,兄全忠送至五里而回。蘇護後保妲己前進,只
見前面打桿貴人旂旛,一路上飢餐渴飲,朝登紫陌,暮踐紅麈。過了
些綠楊古道,紅杏園林;見了些啼鴉喚春,杜鵑啼月。在路行程,非
止一兩日。逢州過縣,涉水登山。那日抵暮,已至恩州,只見恩州驛
驛丞接見。護曰:「驛丞收拾廳堂,安置貴人。」驛丞啟老爺:「此
驛三年前出一妖精,以後凡有一應過往老爺,皆不在裏面安歇,可請
貴人權在行營安歇。庶保無慮,不知老爺尊意如何?」蘇護大喝曰:
「天子貴人,那怕甚麼妖魅;況有館驛,豈有暫居行營之裏。快去打
掃驛中廳堂內室,毋得遲誤取罪。」驛丞忙叫眾人打點廳堂內室,準
備鋪陳,注香灑掃,一應收拾停當。蘇護將妲己安置在後面內室裏,
有五十名侍兒左右伏侍;將三千人馬,俱在驛外邊圍繞;五百家將,
在館驛門首屯劄。蘇護正在廳上坐著,點上蠟燭。蘇護暗想:「方纔
驛丞言此處有妖怪,此乃皇華駐節之所,人煙湊集之處,焉有此事?
然亦不可不防。」將一根豹尾鞭,放在案桌之傍,剔燈展玩兵書。只
聽得恩州城中戌鼓初敲,已是一更時分。蘇護終是放心不下,乃手提
鐵鞭,悄步後堂,於左右室內,點視一番。見諸侍兒並小姐寂然安寢
,方纔放心。再看兵書,不覺又是二更,不一時將交三更。可煞作怪
,忽然一陣風響,透人肌膚,將燈吹滅而復明。怎見得?
非干虎嘯,豈是龍吟。淅凜凜寒風撲面,清冷冷惡氣侵人;到不
能開花謝柳,多暗藏水怪山精。悲風影裏露雙睛,一似金燈在慘霧之
中;黑夜叢中探四爪,渾如鋼鉤出紫霞之外。尾擺頭搖如狴犴,猙獰
雄猛似狻猊。
蘇護被這陣怪風,吹得毛骨聳然,心下正疑惑之間;忽聽後廳侍
兒一聲喊叫:「有妖精來了!」蘇護聽得後面有妖精,急忙提鞭在手
,搶人後廳,左手執燈,右手執鞭,將轉大廳背後,手中燈已被妖風
撲滅。蘇護急轉身再過大廳,急叫:「家將取進燈火。」來時,復進
後廳,只見眾侍兒慌張無措。蘇護急到妲己寢榻之前,用手揭起帳幔
,問曰:「我兒方纔妖氣相侵,你曾見否?」妲己答曰:「孩兒夢中
聽得侍兒喊叫妖精來了,孩兒急待看時,又見燈光,不知是爹爹前來
,並不曾看見甚麼妖怪。」護曰:「這個感謝天地庇佑,不曾驚嚇了
你,這也罷了。」護復安慰女兒安息,自己巡視,不敢安寢。不知這
個回話的,乃是千年狐狸,不知妲己方倏滅燈之時,再出高前取得燈
火來,這是多少時候了。妲己的魂魄,已被狐狸吸去,死之久矣。乃
借體成形,迷惑紂王,斷送他錦繡江山。此是天數,非人力所為。有
詩為證:
「恩州驛內怪風驚,蘇護提鞭撲滅燈;
二八嬌客今已喪,錯看妖魅當親生。」
蘇護心慌,一夜不曾著枕,幸喜不曾驚了貴人,託賴天地祖宗庇
佑;不然又是欺君之罪,如何解釋?等待天明,離了恩州驛,前往朝
歌而來。曉行夜住,飢餐渴飲,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渡了黃河,來
至朝歌,按下營寨。蘇護先差官進城齎本章,見武成王黃飛虎。飛虎
見了蘇護進女贖罪文書,忙差龍環出城,吩咐蘇護把人馬劄在城外,
令護同女進城,到金亭館驛安置。當時權臣費仲、尤渾,蘇護又不先
送禮物;嘆曰:「這逆賊你雖則進女贖罪,天子喜怒不測,凡事俱在
我二人點綴,其生死存亡,只在我等掌握之中,他全然不理我等,甚
是可惡!」不講二人懷恨。且言紂王在龍德殿,有隨侍官啟駕:「費
仲候旨。」天子命傳宣,只見費仲進朝,山呼禮畢,俯伏奏曰:「今
蘇護之女,已在都門,候旨定奪。」紂王聞奏大怒曰:「這匹夫當日
強詞亂政,朕欲置於法,賴卿等諫止,赦歸本國;豈意此賊題詩午門
,欺藐朕躬,殊屬可恨!明日早朝,定正國法,以懲欺君之罪。」費
仲乘機奏曰:「天子之法,原非為天子所私,乃為萬姓而立;今叛臣
賊子不除,是為無法,無法之朝,為天下之所棄。」王曰:「卿言極
善,明日朕自有說。」費仲退朝而去。次日,天子登殿,鐘鼓齊鳴,
文武侍立。但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線,百囀流鶯繞建章。
劍佩聲隨金闕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天子陞殿,百官朝賀畢。王曰:「有奏章者出班,無事且退。」
言未畢,午門官啟奏:「冀州侯蘇護,候旨午門,進女請罪。」王命
傳旨宣來。蘇護身服犯官之服,不敢冠旒服冕,來至丹墀之下俯伏,
口稱:「犯臣蘇護死罪!」王曰:「冀州蘇護,你題反詩午門,『永
不朝商,』及至崇侯虎奉敕問罪,你尚拒敵天兵,損壞命官軍將,你
有何說?今又朝君,著隨侍官拿出午門梟首,以正國法。」言未畢,
只見首相商容出班諫曰:「蘇護反商,理宜正法;但前日西伯侯姬昌
有本,令蘇護進女朝商,以完君臣大義。今蘇謱既遵王法,進女朝王
贖罪,情有可原。且陛下因不進女而罪人,已進女而又加罪,其非陛
下本心,乞陛下憐而赦之。」紂王猶預未定。有費仲出班奏曰:「丞
相所奏,望陛下從之;且宜蘇護女妲己朝見,如果容貌出眾,禮度幽
閒,可任役便,陛下便赦蘇護之罪;如不能稱意,可連女斬於市朝,
以正其罪。庶陛下不失信於臣民矣!」王曰:「卿言有理。」看官,
只因這費仲一言,將成湯六百年基業,送與他人,這且不表。但言紂
王命隨侍官宣妲己朝見。妲己進午門,過九龍橋,至九間殿,滴水簷
前,高擎象笏,進禮下拜口稱萬歲。紂王定睛觀看,見妲巴烏雲疊鬢
,杏臉桃腮,淺淡春山,嬌柔腰柳,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不亞
九天仙女下瑤池,月裏嫦娥離玉闕。妲己啟朱脣,似一點櫻桃,舌尖
上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如雙彎鳳目,眼角裏送的是嬌滴滴
萬種風情。口稱:「犯臣女妲己,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只這幾
句,就把紂王叫的魂遊天外,魄散九霄,骨軟筋酥,耳熱眼跳,不知
如何是好。當時紂王起立御案之旁,命美人平身。令左右宮妃:「挽
蘇娘娘進壽仙宮,候朕躬回宮。」忙叫當駕官傳旨:「赦蘇護滿門無
罪,聽朕加封,官還舊職,新增國戚,每月俸米二千石。顯慶殿筵宴
三日,首相及百官慶賀,皇親誇官三日,文官二員,武官三員,送卿
榮歸故地。」蘇護謝恩,兩班文武見天子這等愛色,都有不悅之意。
奈天子起駕回宮,無可諫諍,只得都到顯慶殿陪宴。不言蘇護進女榮
歸。天子同妲己在壽仙官筵宴,當夜成就鳳友鸞交,恩愛如同膠漆。
紂王自進妲己之後,朝朝宴樂,夜夜歡娛;朝政廢弛,章奏混淆。群
臣便有諫章,紂王視同兒戲,日夜荒淫。不覺光陰瞬息,歲月如流,
已是三月,不曾設朝。只在壽仙宮,同妲己宴樂,天下八百鎮諸侯,
多少本到朝歌,文書房本積如山,不能面君,其命焉能得下,眼見天
下大亂。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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