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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164)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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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試文字寶玉始提親 探驚風賈環重結怨(下)
這裏丫頭們剛捧上茶來,只見琥珀走過來向賈母耳朵旁邊說了幾句,賈母便向鳳姐兒道:「你快去罷,瞧瞧巧姐兒去罷。」鳳姐聽了,還不知何故,大家也怔了。琥珀遂過來向鳳姐道:「剛才平兒打發小丫頭子來回二奶奶,說巧姐兒身上不大好,請二奶奶忙著些過來才好呢。」賈母因說道:「你快去罷,姨太太也不是外人。」鳳姐連忙答應,在薛姨媽跟前告了辭。又見王夫人說道:「你先過去,我就去。小孩子家魂兒還不全呢,別叫丫頭們大驚小怪的,屋裏的貓兒狗兒,也叫他們留點神兒。盡著孩子貴氣,偏有這些瑣碎。」鳳姐答應了,然後帶了小丫頭回房去了。

這裏薛姨媽又問了一回黛玉的病。賈母道:「林丫頭那孩子倒罷了,只是心重些,所以身子就不大很結實了。要賭靈性兒,也和寶丫頭不差什麼,要賭寬厚待人裏頭,卻不濟他寶姐姐有耽待、有盡讓了。」薛姨媽又說了兩句閑話兒,便道:「老太太歇子著罷。我也要到家裏去看看,只剩下寶丫頭和香菱了。打那麼同著姨太太看看巧姐兒。」賈母道:「正是。姨太太上年紀的人,看看是怎麼不好,說給他們,也得點主意兒。」薛姨媽便告辭,同著王夫人出來,往鳳姐院裏去了。

卻說賈政試了寶玉一番,心裏卻也喜歡,走向外面和那些門客閑談。說起方才的話來,便有新進到來、最善大棋的一個王爾調名作梅的說道:「據我們看來,寶二爺的學問已是大進了。」賈政道:「那有進益,不過略懂得些罷咧,『學問』兩個字早得很呢。」詹光道:「這是老世翁過謙的話。不但王大兄這般說,就是我們看,寶二爺必定要高發的。」賈政笑道:「這也是諸位過愛的意思。」

那王爾調又道:「晚生還有一句話,不揣冒昧,和老世翁商議。」賈政道:「什麼事﹖」王爾調陪笑道:「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有一位小姐,說是生得德容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作親。晚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人品學業,都是必要大成的。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一說就成。」賈政道:「寶玉說親卻也是年紀了,並且老太太常說起。但只張大老爺素來尚未深悉。」詹光道:「王兄所提張家,晚生卻也知道。況和大老爺那邊是舊親,老世翁一問便知。」賈政想了一回,道:「大老爺那邊不曾聽得這門親戚。」詹光道:「老世翁原來不知,這張府上原和邢舅太爺那邊有親的。」賈政聽了,方知是邢夫人的親戚。

坐了一回,進來了,便要同王夫人說知,轉問邢夫人去。誰知王夫人陪了薛姨媽到鳳姐那邊看巧姐兒去了。那天已經掌燈時候,薛姨媽去了,王夫人才過來了。賈政告訴了王爾調和詹光的話,又問巧姐兒怎麼了。王夫人道:「怕是驚風的光景。」賈政道:「不甚利害呀﹖」王夫人道:「看著是搐風的來頭,只還沒搐出來呢。」賈政聽了,便不言語,各自安歇,一宿晚景不提。

卻說次日邢夫人過賈母這邊來請安,王夫人便提起張家的事,一面回賈母,一面問邢夫人。邢夫人道:「張家雖係老親,但近年來久已不通音信,不知他家的姑娘是怎麼樣的。倒是前日孫親家太太打發老婆子來問安,卻說起張家的事,說他家有個姑娘,托孫親家那邊有對勁的提一提。聽見說只這一個女孩兒,十分嬌養,也識得幾個字,見不得大陣仗兒,常在房中不出來的。張大老爺又說,只有這一個女孩兒,不肯嫁出去,怕人家公婆嚴,姑娘受不得委屈,必要女婿過門贅在他家,給他料理些家事。」賈母聽到這裏,不等說完,便道:「這斷使不得。我們寶玉別人服侍他還不夠呢,倒給人家當家去!」邢夫人道:「正是老太太這個話。」賈母因向王夫人道:「你回來告訴你老爺,就說我的話,這張家的親事是作不得的。」王夫人答應了。賈母便問:「你們昨日看巧姐兒怎麼樣﹖頭裏平兒來回我,說很不大好,我也要過去看看呢。」邢、王二夫人道:「老太太雖疼她,她那裏耽的住。」賈母道:「卻也不止為她,我也要走動走動,活活筋骨兒。」說著,便吩咐:「你們吃飯去罷,回來同我過去。」邢、王二夫人答應著出來,各自去了。

一時吃了飯,都來陪賈母到鳳姐房中。鳳姐連忙出來接了進去。賈母便問:「巧姐兒到底怎麼樣﹖」鳳姐兒道:「只怕是搐風的來頭。」賈母道:「這麼著還不請人趕著瞧!」鳳姐道:「已經請去了。」賈母因同邢、王二夫人進房來看,只見奶子抱著,用桃紅綾子小綿被兒裹著,臉皮趣青,眉梢鼻翅微有動意。賈母同邢、王二夫人看了看,便出外間坐下。正說間,只見一個小丫頭回鳳姐道:「老爺打發人問姐兒怎麼樣。」鳳姐道:「替我回老爺,就說請大夫去了。一會兒開了方子,就過去回老爺。」

賈母忽然想起張家的事來,向王夫人道:「你該就去告訴你老爺,省得人家去說了回來,又駁回。」又問邢夫人道:「你們和張家如今為什麼不走了﹖」邢夫人因又說:「論起那張家行事,也難和咱們作親,太嗇克,沒的玷辱了寶玉。」鳳姐聽了這話,已知八九,便問道:「太太不是說寶兄弟的親事﹖」邢夫人道:「可不是麼。」賈母接著因把剛才的話告訴鳳姐。鳳姐笑道:「不是我當著老祖宗太太們跟前說句大膽的話,現放著天配的姻緣,何用別處去找。」賈母笑問道:「在那裏﹖」鳳姐道:「一個『寶玉』,一個『金鎖』,老太太怎麼忘了﹖」賈母笑了一笑,因說:「昨日你姑媽在這裏,你為什麼不提﹖」鳳姐道:「老祖宗和太太們在前頭,那裏有我們小孩子家說話的地方兒。況且姨媽過來瞧老祖宗,怎麼提這些個,這也得太太們過去求親才是。」賈母笑了,邢、王二夫人也都笑了。賈母因道:「可是我背晦了。」

說著人回:「大夫來了。」賈母便坐在外間,邢、王二夫人略避。那大夫同賈璉進來,給賈母請了安,方進房中。看了出來,站在地下,躬身回賈母道:「妞兒一半是內熱,一半是驚風。須先用一劑發散風痰藥,還要用四神散才好,因病勢來得不輕。如今的牛黃都是假的,要找真牛黃方用得。」賈母道了乏,那大夫同賈璉出去開了方子,去了。鳳姐道:「人參家裏常有,這牛黃倒怕未必有,外頭買去,只是要真的才好。」王夫人道:「等我打發人到姨太太那邊去找找。他家蟠兒是向與那些西客們做買賣,或者有真的也未可知。我叫人去問問。」正說話間,眾姊妹都來瞧來了,坐了一回,也都跟著賈母等去了。

這裏煎了藥,給巧姐兒灌了下去,只聽「喀」的一聲,連藥帶痰都吐出來,鳳姐才略放了一點兒心。只見王夫人那邊的小丫頭拿著一點兒的小紅紙包兒,說道:「二奶奶,牛黃有了。太太說了,叫二奶奶親自把分兩對准了呢。」鳳姐答應著接過來,便叫平兒配齊了真珠、冰片、朱砂,快熬起來。自己用戥子按方秤了,攙在裏面,等巧姐兒醒了好給她吃。只見賈環掀簾進來說:「二姐姐,你們巧姐兒怎麼了﹖媽叫我來瞧瞧她。」鳳姐見了他母子便嫌,說:「好些了。你回去說,叫你們姨娘想著。」那賈環口裏答應,只管各處瞧看。

看了一回,便問鳳姐兒道:「你這裏聽的說有牛黃,不知牛黃是怎麼個樣兒,給我瞧瞧呢。」鳳姐道:「你別在這裏鬧了,妞兒才好些。那牛黃都煎上了。」賈環聽了,便去伸手拿那吊子瞧時,豈知措手不及,「沸」的一聲,吊子倒了,火已潑滅了一半。賈環見不是事,自覺沒趣,連忙跑了。鳳姐急的火星直爆,罵道:「真真哪一世的對頭冤家!你何苦來,還來使促狹!從前你媽要想害我,如今又來害妞兒。我和你幾輩子的仇呢﹖」一面罵平兒不照應。正罵著,只見丫頭來找賈環。鳳姐道:「你去告訴趙姨娘,說她操心也太苦了。巧姐兒死定了,不用她惦著了!」平兒急忙在那裏配藥再熬,那丫頭摸不著頭腦,便悄悄問平兒道:「二奶奶為什麼生氣﹖」平兒將環哥弄倒藥吊子說了一遍。丫頭道:「怪不得他不敢回來,躲了別處去了。這環哥兒明日還不知怎麼樣呢。平姐姐,我替你收拾罷。」平兒說:「這倒不消。幸虧牛黃還有一點,如今配好了,你去罷。」丫頭道:「我一准回去告訴趙姨奶奶,也省得她天天說嘴。」

丫頭回去果然告訴了趙姨娘。趙姨娘氣的叫:「快找環兒!」環兒在外間屋子裏躲著,被丫頭找了來。趙姨娘便罵道:「你這個下作種子!你為什麼弄洒了人家的藥,招的人家咒罵。我原叫你去問一聲,不用進去,你偏進去,又不就走,還要虎頭上捉虱子。你看我回了老爺,打你不打!」這裏趙姨娘正說著,只聽賈環在外間屋子裏更說出些驚心動魄的話來。未知何言,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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