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葉新:我曾是……是個……是個結巴
【大紀元12月28日訊】我很小就患口吃。我的口吃是嚇出來的。我小時調皮,父親就叫一個像門神一樣的山東漢子手執板斧嚇我,我一見到他便驚恐萬狀,口不能言,久而久之,說話就結巴了。口吃最怕人恥笑,越怕,口吃越厲害。記得上初中時,寒假去南京成賢街的市圖書館借書,面對圖書管理員我就是開不了口,因為「同志」的「同」字怎麼也說不出來。憋了老半天,非要重重地一跺腳,才能說出。每次跺腳時,「砰」的一聲巨響,聲震四座,總是把管理員嚇一跳。管理員對我說:「你要是對我們工作有意見,請好好提,不必要採取這種驚人的方式。」上高中之後,因為發表了詩歌和小說,很受同學的尊重,自信心也隨之增強,口吃居然也逐漸地不治而愈。到了大學,更是躊躇滿志,不但自信甚至自負,口吃更是消逝得無影無蹤。
可到了「文化大革命」,不行了,今日挨批,明日挨鬥,魂飛魄散,一日數驚,不但不再有自信,連起碼的自尊也沒有了。精神的緊張,內心的驚恐,使得我又再次口吃。當時上海人民藝術劇院有三個著名的結巴,一是劇作家王煉,二是化妝師朱士場,三是我。三人的結巴似有分工。朱士場是一句話的開頭結巴;我是中間結巴;王煉最妙,是結尾結巴,話都快說完了,他還結巴!比如罵人,他罵起來是這樣的:「滾你的蛋……蛋……蛋……噢!」其實後邊三個「蛋」完全可以省略不說,說到前邊第一個「蛋」字便可戛然而止,可他老人家為了語氣的完整,為了那最後一個「噢「字,非要結巴三次不可。
「文化大革命」期間,雖日坐愁城,但大夥碰在一起,也會苦中作樂,偷偷說笑,其中也會說到我們三人和別人口吃的笑話。最精彩的有如下兩則。一則是說有一青年滬劇演員,說話結巴,唱戲倒一點也不結巴。某日,家中失火,他急忙奔至父親的單位處,大叫:「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他越急越結,怎麼也說不下去。父親見他急得滿頭大汗,便舉起手做了個音樂指揮的姿勢,說:「預備──你唱!」於是這青年滬劇演員立即唱道:「哎格隆咚喲,阿拉屋裏天火燒!」終於向父親報了火警。還有一則說的是我們劇院一個同事的弟弟,也是口吃,他到王煉家去還照相機。別人敲門「篤、篤、篤」,每一記都應是同樣的節拍,可這位同事的弟弟敲起門來卻是「篤……篤篤……篤篤篤……篤篤……」連敲門也結巴。王煉開門,問:「你找誰……誰……誰呀?」同事的弟弟說:「王……王……」王煉一聽,明白了,連忙替他說下句:「……煉。」同事的弟弟點點頭。王煉說:「請……請……」同事的弟弟也連忙幫王煉說下句:「……進!」這下該王煉點頭了。於是兩個口吃的人一同進屋。同事的弟弟說:「我……我……我哥哥叫我……叫我……來還……還……還……還照相……照相
……照相……」王煉不失時機地接道:「……機。」王煉又說:「請……」同事的弟弟說:「……坐。」最後告別時,同事的弟弟說:「再……再……再……」王煉仍然及時地補上:「……見!」這兩個結巴子可算是「結」拜兄弟,能「結」二連三,「結」得天衣無縫。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王煉是個極忠厚的人,聽了也只是笑笑,最多再罵上一句:「滾你的蛋……蛋……蛋……蛋噢!」此時王煉顯得越發的可愛。
但最好不要拿口吃患者開玩笑,這是把自己的歡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不過口吃患者也無需自卑。口吃只是習慣性的語言障礙,並非心智或品格上的缺陷,況且如今已有不少醫院可以矯正這種語言障礙。還有一點可以使口吃患者引以為榮的是一些偉人也口吃,如戰國的大哲學家韓非、漢代的御史大夫周昌、三國的鎮西將軍鄧艾等,他們或有文名,或有武功,都是了不得的人才,口吃並未妨礙他們建功立業,發揮才幹。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前總書記胡耀邦也有些口吃。70年代末我在北京西山腳下採訪女將軍李貞時,她就曾對我說過:「胡耀邦善於鼓動,很會演講,就是手勢多,動作大,為什麼?他有點結巴,手不揮動就說不出話。」這和我跺腳是一樣的道理,情同手足。後來我隨《陳毅市長》劇組到中南海演出,胡耀邦上臺接見全體演職人員,見他說話時果然有些期期艾艾。像胡耀邦這麼偉大的人物,有那麼一點口吃,反而覺得偉大得真實,偉大得平易,絲毫無損他的形象。一個領導人,如果硬要掩飾自己的缺陷,竭力要把自己裝扮成個完人、聖人,在鏡頭前始終像演戲似的,那反而顯得生硬、造作,不及胡耀邦的口吃來得那麼親切可愛了。
「四人幫」倒臺之後,我又逐漸恢復了自信,我的口吃也撥亂反正,徹底根治了。所以就我而言,口吃是種社會病。假如政治環境寬鬆,社會氣氛祥和,人民享有民主和自由,領導者能廣開言路並尊重異見,那麼像我這類社會性的口吃患者就會越來越少,說起來和表達思想時就能暢所欲言,再也不會結結巴巴了。
如今我結巴倒不結巴了,但常常有種勢力想封住我的嘴巴,讓我成為啞巴,這……這……這……不……不……不……不太……不太……不太好吧?您看,我又結……結……結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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