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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艾:「盛世」的祭奠——《霸王別姬》裡的真實

【大紀元11月30日訊】「小尼姑年方二八/卻被師父削去了頭髮/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一頓頓痛打沒有使他輕易改口,唱錯了?那是來自一個少年內心的抗拒,他是個男孩子,他不想被當作女孩也不想成為不男不女亦男亦女的怪物。可心靈的掙扎與反抗無力突破肉體自由的被禁錮,一切反抗都是徒勞的、無望的。當他接受了既成現實,曲也就唱通順了;他愛上了《霸王別姬》,愛上了京劇這門藝術,可他始終是憂鬱的,他的人生是晦暗的。

導演陳凱歌游離在”形勢一片大好”的主流意識形態之外,以一種政治批判性的眼光導演了一段頗具諷刺性的故事。世代的中國人都嚮往一種”太平盛世”,歷代的太祖、高祖也都心機算盡營造一種”盛世昌和”的宏大氛圍以麻痺渴望”盛世”的老百姓。對”盛世”的渴求正暴露了人們的那種安於被統治的奴隸狀態,有多少”盛世”下掩蓋著最大的血腥和殘暴啊!”盛世”是自欺欺人,是愚民假象。陳凱歌敏銳地提出了對”盛世”的質疑,《霸王別姬》亂世演過紅過,而”盛世”裡《霸王別姬》成了一場冷清的祭奠。虞姬向劍而死,完成了對楚霸王的忠摯,也完成了對那即將開始的”大漢盛世”的反抗到底和無限蔑視。而程蝶衣在殘酷的文革時沒有倒下卻在一個嶄新的時代開始時拔劍自殺,誰能說這不是一種反諷呢?《霸王別姬》在我看來是陳凱歌導演的比較不錯的一部片子,比之媚俗片大有思考性。依余華小說《活著》改編成的電影同樣值得一看,既然我們活著,那麼就要有記憶地活、明白地活。

程蝶衣和段小樓的第一次成功演出是為一個老太監張公公——中國社會文化裡特有的一類人,清朝已亡他還有些餘威。當這個瘋狂、變態的老太監派人把年少的程蝶衣送來,看著眼前這個女相的男孩,他那雙老眼慾火中燒,他尋求著心理上的平衡和滿足。老太監知道自己的無能,他抑鬱、憤懣,可他又是跋扈、蠻傲的,他極力用權勢、暴戾掩飾自己作為男人的不完整。但當他為男孩端來接尿的名貴器皿,看到男孩那傳宗接代的物什時,他激動了,像一頭迷路後終於找到家的野獸,比起其他男人張公公什麼都不缺,而他最缺的卻永遠得不到。太監有著對男性生殖器幾近變態的崇拜和嫉妒。而號稱戲霸的袁世卿也呈現給觀眾類似的病態。這是一個病態的社會裡一群性格扭曲、分裂、變態的人們。

戲裡戲外人的命運有著相似性。人演戲戲述人,五彩的面具和多彩的粉飾掩蓋了人臉的底色。程蝶衣是憂鬱的,角兒的生活並未讓他感到踏實。他抽大煙來緩解心靈的痛苦與創傷,”娘,水都凍冰了”他重複著,或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個普通男人的正常生活。恍惚中他就和虞姬成了一體,甚至覺得自己才是不真實的、是虛幻的。

動盪的年代,日本人打進來,程蝶衣在演;日本投降內戰起來,國民黨兵站在台下,程蝶衣也在演。國民黨兵不懂欣賞只會搗亂,段小樓護住程蝶衣說,”各位老總,日本人在台下都沒用手電晃過人,沒有這麼辦的……”於是戲園子被砸了,程蝶衣以漢奸罪被擄走。在袁世卿的安排和活動下,程蝶衣沒事了,可他卻在法庭上語驚四座”如果青木活著,京劇就傳到日本去了。”程蝶衣是看重京劇這門藝術的,他遇到了日本人青木這個知音,”漢奸”的罪名他不在乎,生死也已看得很淡。解放了,台下的觀眾變成了紅軍,程蝶衣因抽大煙過度嗓子突發不適而不能繼續,他很恐懼,段小樓惶恐地帶著他忙不停作揖,卻聽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和集體高唱起的革命歌曲。二人都如釋重負,段小樓以為有”盛世元音”了,可”盛世元音”終歸是虛幻的飄渺的。接下來是長達二十二年的不登台不演出,”盛世元音”的夢碎了。亂世裡藝術還能繼續,可在這”盛世”裡藝術卻停了斷了。程蝶衣明白藝術不能等,藝術等不及就廢了。

程蝶衣和段小樓的感情是微妙的。十一年未見面的師兄弟再次登上闊別已久的戲台重溫往日時光,孤獨的燈光打亮冷清的台上站著的師兄弟二人。程蝶衣像虞姬一樣完成了他該完成的,烏江岸剩下孤身的項羽,空蕩的戲台上留下孤寂的段小樓,同樣的悲抑。

當翻身的年輕人要穿著勞動人民的服裝演繹京劇時,程蝶衣對這種胡亂改造是根本不同意的,他認為藝術就是藝術,藝術不是階級鬥爭。可他錯了,在那樣一個時代,藝術是沒有資格與”革命”站在同一地位說話的,藝術要為”革命”服務,否則你不就是反人民嗎?太多大而合情合理的罪名都會砸向你的稚純。程蝶衣是不懂也不管這些的,他只關心京劇應該怎麼演才叫京劇。於是災難來了,再次上演《霸王別姬》時他被與勞動人民同一戰線的青年替換了,這個曾被程蝶衣撿回來現已長大的棄嬰小四開始百般擠兌師父。小四成了在社會整體氛圍醺染下脫胎換骨的一代「新人」。這是電影中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人物。

程蝶衣把自己關到屋子裡,卸妝回來的段小樓安慰他叫他開門,程蝶衣沒有動,只是說了一句”虞姬是怎麼死的!”像反問又像自問,落寞、絕望、虛無……門裡的他在一步步向虞姬靠近,門外的段小樓喊,”可那是戲,是戲!”這是個糟蹋藝術的時代,藝術的命運就如一顆卑賤的野草,”革命”隨時可以判它死刑。程蝶衣似乎明白了什麼,放一把火燒燬了那件件他所鍾愛的 戲服,他的心也隨之而去。

「文革」是一場暴風雨似的集體災難。畜牲般的紅衛兵們高昂地喊著”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到處充斥著暴力傾向、血腥味道,反人道反人性達到了極點。獸性的釋放,瘋狂地踐行殺戮的快感,冷酷殘暴的無限量發洩,人人都成了嗜血狂。領袖的巨幅畫像在畫面裡晃動,紅衛兵、革命歌曲……一派激昂景象。領袖要繼續歷代太祖、高祖的”豐功偉績”,而且要超越他們,將”盛世”進行到底。領袖深諳”盛世”的來到需要流血,於是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口號聲中,這個”盛世”令人心驚膽戰。人人都是瘋子,人人也都被逼成了瘋子。

那一夜段小樓與妻子菊仙的活動全被窗外一張戴眼鏡的臉窺見。鏡頭裡那張窺視的臉是模糊的,是的,我們看不清窺私者。那是一個有窺私癖的時代,人人都在被監視,可人人又都說不出窺私者的具像。那個時代的人都是窺私者也都是被窺私者。沒有人會跟你講人道、同情,只有”革命”、”揭發”才是最神聖最榮耀的。人的尊嚴,人生的價值被扭曲殆盡。

大規模的相互構陷、揭發開始了,昔日情同手足的師兄弟、恩愛的夫妻以保全自己而以傷害對方為快。當段小樓喊出”程蝶衣是漢奸”、”他給袁世卿當……”時,程蝶衣驚呆了,菊仙也呆住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演西楚霸王、那麼有骨氣的男兒會被扭曲到這種地步。程蝶衣傷心欲絕聲嘶力竭地罵”連你這個楚霸王都跪下求饒,京劇完了,京劇完了……”他轉過身開始瘋狂攻擊菊仙。菊仙像到了另一個世界,她由呆而驚疑、寒心、逃避,可是段小樓又給了她重重一擊,高聲嚷”我不愛她”、”我和她劃清界限,我和她劃清界限了……”人性的惡吞噬了全部的善,世界一片冰冷,孤單的人驚懼、戰慄不已,恐怖的黑夜鎖住了脆弱的心靈。命運是殘酷的,菊仙徹底絕望了,她毫無留戀地走向了死亡。上吊、跳樓、服毒……死亡是那個時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親情、友情、尊嚴、信任的喪失,人性也隨之覆滅。喪鐘為誰而鳴?輓歌為誰而吟?程段二人活在這樣一個荒謬絕倫曠世難尋的時代注定是可悲的,似乎確不如霸王虞姬幸運,至少他們之間沒有背棄和傷害。程段二人的命運是卑微和可憐的,少了霸王別姬的悲愴。

一個錯誤的荒誕的時代過去了,一個新時代到來,孕育著「盛世」的時代即將登場,可是程蝶衣覺得該結束了,是該結束了。他演不起,再也演不起,有些傷口是永遠醫不好的,還是尋虞姬的腳步而去,哪怕空留烏江岸的悲壯。伴著背景音樂《歌唱祖國》,他笑著,眼裡閃動著回歸的滿足與釋然,一霎時劍與肉身磨擦出死亡之音。戲裡的虞姬完成了她的儀式,戲外的程蝶衣完成了他的信念。

我在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篩選記憶,我們該不該這麼活著?會不會最終有一天我們不自覺地已醞釀出了一場自己的祭奠?

──原載《民主中國》(//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