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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廣場

劉軍甯訪談:掘中國人追求自由的印跡

【大紀元11月13日訊】在電話中,劉軍寧把採訪的地點定在了翠湖邊上一個有著木船的餐館,想像能伴著清爽小風、精緻小菜隨性暢談,憧憬不已。打車到了約定地方,卻只看到一艘破木船伶仃地架在土地上。劉軍寧還沒到,我向來路望去,一個高高的身影正邊打電話邊向我們走來。他手裏拿著一個藍花瓷碗,跟我們打過招呼,徑直走到餐館老闆的桌邊,把碗遞給他們,又讓他們在路邊涼棚下支張桌子,熟稔得如同家人。劉軍寧說我們先完成工作再吃飯吧,於是我們的談話就在那張塑膠桌子周圍展開,有清風徐徐吹來。

文藝復興:發現個人

問:您為什麼提倡中國的文藝復興?

答:很多年以來,大家都在思考如何用制度和政策來推動變革,但是在制度和政策背後,必須有價值的支撐,沒有價值支撐的制度和政策是沒有著落的。我思考這個問題已經很長時間了,中國人必須有自己的精神家園或價值系統,才能知道需要什麼樣的制度,什麼樣的政策。

中國人到今天也沒有發展出一個以個人為本的價值系統,從古至今都沒有。首先需要這個。其次,中國需要建立一個在個人價值基礎上的社會政治制度。這兩個東西不到位,中國真正的變革,不論是個人的確立還是整個變革,最終都難以完成。

問:為什麼要用文藝復興方式,其他方式不可以嗎?

答:因為文藝復興能夠影響到每一個普通人。如果寫一本專著,可能只是專家看看,教授在課堂上講講。文藝復興的過程就是把知識轉化成社會文化觀念。文藝復興作為知識在中國已經有一些人知道了,但它所要確立的價值並沒有變成中國的主體文化。實際上每一個文明的成長都要經過文藝復興這樣一個階段。它背後的真諦是個人的覺醒,個人的確立,所以把文藝復興叫作個人的發現。中國從古到今從來沒確立過個人的位置。

真正個人的覺醒,不是個別人的覺醒,而是所有個體的覺醒。即使在最愚昧的社會,都有少數覺醒的人,但不能改變社會的性質,只有絕大多數人覺醒,社會性質才能因此發生變化。我是不是覺醒的,對社會的性質沒有太多影響。只有多數人覺醒了,把自己的內在價值看得更重要了,這個社會才能變成個人自由和尊嚴得到保障的社會。我為什麼喜歡這樣的社會?因為我相信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自由、尊嚴和價值得到保障,沒有一個人不希望這樣。你能給我舉個例子,說這個人可以隨便抽他耳光,可以隨便拿走他的錢嗎?沒有吧。除非是精神病人。

理想中有自由有尊嚴的社會

問:在中國有些相對素質比較高的個人,也仍然不能很正確地意識到自己的權益所在,自己的位置所在,是這樣的嗎?

答:中國文化有一個特別有害的特徵,越是有成就的人,越是道德高尚的人,越要把國家擺在前面,把個人擺在後面!你必須對國家有貢獻。個人不重要,國家才重要,集體才重要。任何一個有成就的個人,都不敢堂堂正正地弘揚個人價值,而要說是因為國家的培養。包括知識份子,他說他的成就不是出自個人的關懷,而是出於對整個民族的關懷,對國家的關懷,對人類的關懷,他不能說這是對每一個個人的關懷。他一定要把這個抬高,擺脫個人。

問:大部分人都有個人意識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社會?

答:這個社會肯定是以個人為主導的社會,是一個自由的社會,是每個人都有尊嚴的社會。因為今天我們說權利、說自由,最終都要落實到獨立的個人身上。如果個人不能獨立,他就不能承擔自由和權利。不是一個有自由、有權利的社會,個人的尊嚴和個人的價值就得不到保障。

問:現在有這樣的社會嗎?

答:如果你去過美國,去過英國,肯定會發現這樣的社會。“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以前中國有什麼能夠擋得住國王?今天有什麼能夠擋住城管、員警呢?沒有!人家300年前就擋住國王了,中國現在連個穿制服的還擋不住,這就是中西方的差別所在。人家500年前個人的地位就確立起來了,中國今天還在爭論要不要文藝復興。

問:您所理想的是那種個人意識覺醒的社會嗎?

答:一個人要麼把國家擺在第一位,要麼把個人擺在第一位。我覺得應該把個人擺在國家上面,因為國家是個人組成的。個人是一個最高的也是最根本的單位。

我覺得英美文明中有一些很好的東西,就是人家提出來的問題很早就解決了,而這些問題在中國至今沒有提,也不讓提,也沒有找到解決方案。每個社會都有很多的問題,這個毫無疑問,但是有些問題是人本身的問題,因為人本身就是一個有很多毛病的存在,我們怎麼能說生活中沒有問題呢?我們只能指望重大問題有好的解決方案,把最壞的事情防止住,像打架、罵人什麼的這些小事都無所謂了。

問:假如說中國真的來一次文藝復興,它會是什麼樣的呢?

答:我希望看到能震撼很多人的文藝作品出現。不論是詩歌,繪畫、小說、戲曲,給大家一種震撼,幫助大家重新發現自己內心的東西,樹立自我,確立個人價值,確立個人權利和尊嚴。

我還沒發現有這樣的作品出現,如果有了,多了,中國人都被震撼了,中國人都有自由,有尊嚴,那中國的文藝復興就完成了。目前還沒發現,零星的有一些,但是震撼力是不夠的。

“東”尋“西”找自由因數

問:中國傳統文化中有可供復興的個人主義因數嗎?

答:如果我們從中國的傳統中找不到自由的精神遺產,那更致命,說明中國人從來沒有要過自由,傳統中沒有留下追求自由的痕跡。中國人從來沒有要過自由的話,那我們還有必要去要嗎?我們今天還能要來嗎?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找到也得找,找不到也得找。如果我們不能證明中國人在歷史上要過自由,留下過爭取自由的印跡,那就徹底讓人絕望了:幾千年來中國人都沒有要過自由,你憑什麼今天能夠要到自由?所以我寧信其有,不信其無,這是其一。

其二,在現實生活中我們發現每一個人都是要自由的,沒有一個人願意讓人抽耳光。這是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的,肯定有史以來也是這樣的。我們可以看看詩詞,看看成語,什麼叫專橫跋扈,什麼叫剛愎自用,什麼叫指鹿為馬,無一不是譴責、貶低、厭惡專橫權力。這說明中國百姓自古以來不喜歡專橫權力,他們雖然不能像西方人一樣開發出一套自由主義理論體系,但從個人的情感來說絕不喜歡專制。這不僅僅是策略上“找得到要找,找不到也要找”,而是我相信只要中國人是人類當中的一員,他一定會爭取過自由,只要他爭取過自由,關心過尊嚴,他就會留下印記。找沒找到是我們的發現能力的問題。

問:您的意思是我們一定能挖掘出來,就看我們如何解讀中國的傳統文化?

答:我寫過一篇文章叫《開放的傳統》,不知你看沒看過。傳統演變是選擇性的,繼承全部傳統是不可能的。因為傳統無邊無際,一定是挑出其中的一部分,去繼承,去發揚光大,這是其一。

其二傳統是演化性的,是可以從無到有,演化成不一樣的東西。比如,佛教其實是外來的東西,但是我們現在已經把它當成固有傳統了。我們可以繼承別人的東西,把握別人的東西,這種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比如“逃之夭夭”,本來是“桃之夭夭”,完全不是逃跑的意思,可演化到後來,我們只認可它逃跑的意思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A可以演化成不相干的B,而且我們可以認可B,不認可A。當初是什麼不重要了,我們信它後來的意思。

我們再看看西方,我們從《聖經》裏面找不到自由主義,找不到憲政,找不到民主,裏面可以看到大量不人道的、黑暗的、專制的內容。現在很多人都承認,如果沒有基督教就沒有憲政民主。為什麼與憲政民主毫無關係的一部經書,被看成是憲政民主的基礎?很顯然這跟從奥古斯丁、阿奎那以來所做的一系列演繹和闡釋工作是分不開的。傳統文化必須要解讀,《聖經》中並沒有直接關於個人尊嚴的東西,都是被洛克他們解讀出來的,然後聯邦黨人一看,把洛克的解讀寫到《獨立宣言》裏面去了:上帝創造的人是沒有等級的,既然人沒有等級,我們誰也沒有資格去統治人。一演化就過來了。

中國有人做這樣的工作嗎?幾乎沒有。我們看見大量的考證、訓詁、注釋,但是看不到一個系統的從政治哲學角度的開發。這個工作沒有做,我們怎麼知道沒有呢?我們沒有嘗試深挖,怎麼能從表面上看沒有,就證明它沒有呢?

西方人研究《聖經》,把《聖經》變成一個宗教哲學,一個道德哲學,一個政治哲學。中國人很慚愧,中國那麼早就有了那麼多經文,卻沒有做幾件像樣的事情。

問:您是要從老子的哲學中挖掘出自由主義的東西來嗎?

答:對,準備做一些嘗試吧!實際上任何一個大傳統,它中間一定包括各種思想資源和自相矛盾的東西,其中肯定有專制的、理想主義的、烏托邦的、自由主義的……什麼都有,關鍵問題是你放大其中的哪一部分。要看你怎麼找。

問:除了老子以外,也不排除從其他資源,包括儒家裏面找出自由主義,是嗎?

答:我要找出跟自由主義相相容的東西。比如說孔子強調的一些個人修養,我覺得今天還有意義。老子從來沒有說過這個。孔子是說過很多負面的東西,比如說服從權威,服從家長,敬畏國王什麼的,但他也說過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這種適合於平民百姓間交往的準則,這在今天也是很有意義的。

包括墨子的東西也有一些。還有,古代的詩文中可以找到大量的人文主義的東西,比如《詩經》裏面對專制的詛咒和批判,太多了。

這不是我個人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西方無數人做了無數代,才有了今天這樣的成就。我做什麼不重要,我說什麼也不重要,需要大家來做。我也知道有一些人在做,而且做的很好。比如現在有人在做“華經”,以古代文獻為依託,是按照自己的思想來重新編輯撰寫。

對中國傳統文化,常見的態度是,要麼與之為善,要麼與之為惡。我是批判性的或者建設性的與之為善。

問:文藝復興必不能回避中國傳統嗎?

答:中國人的尊嚴僅靠西方的學說是不夠的,必須以自己的文化為依託,因為畢竟每個中國人血液裏還流淌著自己的文化。你不能瞧不起這種文化,你要知道這種文化的確是存在著的。當你跟一個外國人打交道的時候,你能覺出和他的文化差異非常大,跟中國人打交道,就不會覺得有這麼大的文化差異,文化是你們的預設值。

問:您的很多文章裏談到了人權和產權的問題,中國歷來的產權是不是一個關涉個人自由的要害問題呢?

答:不能保障產權,就不能保障自由。傳統中可以找到支援個人產權的。比如老子說,百姓為什麼窮,因為政府拿走的太多了。孔子說,“苛政猛於虎”。什麼叫苛政?就是剝奪老百姓的財產。你看老子所講的,全部都是政府不能與民爭利,政府是低位的,民眾是在上面的。

中國在歷史上對產權有一定程度的保障,中國在保障百姓互相之間不能侵害產權上,我覺得做得還是可以的。我講的是以前,古代。但是在如何防止政府成為搶劫者方面,法律是完全無效的。

問:西方把“法”視為最高的,中國古代把“法”看得比較低,這是不是一個重大的原因呢?

答:西方人認為“法高”,就是法律統治,但是這個法律並不是空論的條文,而是以凡人意志所不能改變的超驗價值為依託。它所肯定的一些規則是任何人的任何意志都不能改變的,哪怕是多數人的意志。在西方這個超驗的基礎是和基督教聯繫起來的。我寫過《天道》,在中國法律只有以天道為依託,這樣的法律才能高於統治者。你看老子講的,統治者在天道面前要保持絕對的順從、敬畏之情,不要有任何僭越天道的企圖。

為什麼科舉考試不考《道德經》,因為考《道德經》,弘揚這個精神,皇帝和政府的位置就會降下來。漢武帝以後的道家基本上就只有一點微調功能。減租減息,輕徭薄賦,老百姓就過得稍微好一點,但是沒有辦法阻止皇帝把手伸到老百姓口袋裏。美國人所做的就是把老子講的這個寫到憲法裏,用法律止住政府伸向老百姓的手。這個在中國至今都沒有獲得承認。

文藝復興一定會到來

問:您覺得當下這種傳統熱、讀史熱、國學熱,對文藝復興有影響嗎?

答:我覺得是一種鋪墊吧,就像必須很多人繪畫,才能出繪畫大師一樣。這是一個基礎,但並不是每個基礎本身都是好作品。必須有大量的作品鋪墊,才能有很好的作品出現。這只是個鋪墊階段,還沒有到出現大作品的階段,但也反映了中國人的覺醒。

要說明一點,個人自由資源要回頭找,也要從外面找。我不認為從中國古典裏能找出所有的資源,而且也沒有必要,有很多問題中國根本就沒提出過,也沒回答過。西方有一些問題提得很好,回答得也很好。就像中國的中醫,有些病沒有提過,也沒有藥。人家提出這種病,發現這種藥,中國人為什麼不用這種藥呢?

問:也就是說我們其實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去自己重建這種價值體系,是嗎?

答:你不能指望從中國傳統文化中得到全部,不可能在排斥西方文化情況下,從中國文化中得到全部。這基於的一個前提就是普遍人性。普遍人性是存在的。只是西方在這方面比我們中國人做得更好一些,更早一些,並不是說中西有一個根本的對立。只是中國人沒有站起來捍衛自己的人性。在根本人性上,東西方沒有差別,在文化表現上有差別。你可能喜歡用筷子,他可能喜歡用叉子,但是要吃飯這一點上是沒有差別的。

問:您認為阻礙文藝復興的因素有哪些,目前比較大的障礙是什麼?

答:我覺得一個是,中國人很多年在很麻木的狀態下生存,已經不太有足夠的決心再站起來。但是好在中國目前市場經濟的變革給人們提供了空間,你要想走市場的道路,就必須有創造性的東西,有個性的東西,就必須有個人自由。很多人都在追求個人獨立尊嚴,但是有些人碰到一點阻力就停下來了,尤其是在最關鍵的時候停下來了。

再有就是有人不斷給你貼標籤,不斷束縛你,使你沒有辦法正確地做。如果沒有阻力的話,中國的文藝復興已經完成了。

問:您認為中國文藝復興一定會到來嗎?

答:這得問問你自己,如果你覺得這樣活著很好,那就永遠不會到來。如果人人感到我們不能這麼過下去了,那文藝復興就會來了。

轉自《新世紀》(//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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