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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賓遜漂流記(40)

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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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等他的驚訝心情略微平靜下來之後,就用手指了指那隻鳥掉下去的地方,叫他跑過去把鳥取來。於是他去了好半天才回來。原來那隻鸚鵡還沒有一下子死掉,落下來之後,又拍著翅膀掙扎了一陣子,撲騰到別處去了。可是星期五還是把它找到了,並取來給了我。我見他對我的槍感到神秘莫測,就趁他去取鳥的機會重新裝上彈藥,並不讓他看見我是怎樣裝彈藥的,以便碰到任何其他目標時可以隨時開槍。可是,後來沒有碰到任何可以值得開槍的目標,就只把那隻小羊帶回了家。當晚我就把它剝皮,把肉切好。我本來就有一隻專門煮肉的罐子,就把一部分肉放到裡面煮起來,做成了鮮美的羊肉湯。我先吃了一點,然後也給了點他吃。他吃了之後,感到非常高興,並表示很喜歡吃。但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看到我在肉和肉湯裡放鹽。他向我做手勢,表示鹽不好吃。他把一點鹽放在嘴裡,做出作嘔的樣子,呸呸地吐了一陣子,又趕緊用清水嗽了嗽口。我也拿了一塊沒有放鹽的肉放在嘴裡,也假裝呸呸地吐了一陣子,表示沒有鹽肉就吃不下去,正像他有鹽吃不下去一樣。但這沒有用。他就是不喜歡在肉裡或湯裡放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也只是放很少一點鹽。

  吃過煮羊肉和羊肉湯之後,我決定第二天請他吃烤羊肉。

  我按照英國的烤法,在火的兩邊各插一根有叉的木竿,上面再搭上一根橫竿,再用繩子把肉吊在橫竿上,讓它不斷轉動。

  星期五對我這種烤肉方法十分驚異。但當他嘗了烤羊肉的味道後,用各種方法告訴我他是多麼愛吃這種味道;我當然不可能不瞭解他的意思。最後,他告訴我,他從此之後再也不吃人肉了。聽到他講這句話,我感到非常高興。

  第二天,我叫他去打穀,並把穀篩出來。篩穀的辦法我前面已提到過了,我讓他照著我的辦法做。不久,他打穀篩穀就做得和我一樣好,尤其是當他懂得這項工作的意義後,幹得更賣力。因為我等他打完穀之後,就讓他看看我做麵包、烤麵包。這時,他就明白,打穀是為了做麵包用的。沒多久,他也能做麵包、烤麵包了,而且做得和我一樣好。

  這時,我也考慮到,現在既然添了一張嘴吃飯,就得多開一點地,多種一點糧食。於是,我又劃了一塊較大的地,像以前一樣把地圈起來。星期五對這工作幹得又主動,又賣力,而且幹起活來總是高高興興的。我又把這項工作的意義告訴他,使他知道現在添了他這個人,就得多種些糧食,多做些麵包,這樣才夠我們兩個人吃。他似乎很能領會這個意思,並表示他知道,我為他幹的活比為我自己幹的活還多。所以,只要告訴他怎麼幹,他一定會盡心竭力地去幹。

  這是我來到荒島上度過的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的英語已說得相當不錯了,也差不多完全能明白我要他拿的每一樣東西的名稱和我差他去的每一個地方,而且,還喜歡一天到晚跟我談話。以前,我很少有機會說話;現在,我的舌頭終於又可以用來說話了。我與他談話真是快樂無比。不僅如此,我對他的人品也特別滿意。相處久了,我越來越感到他是多麼地天真誠實,我真的打從心底裡喜歡上了他。同時,我也相信,他愛我勝過愛任何人。

  有一次,我有心想試試他,看他是否還懷念自己的故鄉。

  這時,我覺得他英語已講得相當不錯了,幾乎能回答我提出的任何問題。我問他,他的部族是否在戰爭中從不打敗仗。聽了我的問題,他笑了。他回答說:「是的,是的,我們一直打得比人家好。」他的意思是說,在戰鬥中,他們總是佔優勢。

  由此,我們開始了下面的對話:「你們一直打得比人家好,那你怎麼會被抓住當了俘虜呢,星期五?」星期五:「我被抓了,但我的部族打贏了。」

  主人:「怎麼打贏的呢?如果你的部族打贏了,你怎麼會被他們抓住呢?」

  星期五:「在我打仗的地方,他們的人比我們多。他們抓住了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我。在另一個地方,我的部族打敗了他們。那兒,我們抓了他們一兩千人。」

  主人:「可是,你們的人為什麼不把你們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們把一個、兩個、三個,還有我,一起放到獨木舟上逃跑了。我們的部族那時正好沒有獨木舟。」

  主人:「那麼,星期五,你們的部族怎麼處置抓到的人呢?他們是不是也把俘虜帶到一個地方,像你的那些敵人那樣,把他們殺了吃掉?」

  星期五:「是的,我們的部族也吃人肉,把他們統統吃光。」

  主人:「他們把人帶到哪兒去了?」

  星期五:「帶到別的地方去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們到這個島上來過嗎?」

  星期五:「是的,是的,他們來過。也到別的地方去。」

  主人:「你跟他們來過這兒嗎?」

  星期五:「是的,我來過這兒(他用手指了指島的西北方。看來,那是他們常去的地方。)」。

  通過這次談話,我瞭解到,我的僕人星期五,以前也經常和那些生番一起,在島的另一頭上岸,幹那吃人的勾當,就像他這一次被帶到島上來,差一點也給別的生番吃掉。過了幾天後,我鼓起勇氣,把他帶到島的那一頭,也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那地方。他馬上認出了那地方。他告訴我,他到過這地方一次,吃了二十個男人、兩個女人和一個小孩。他還不會用英語數到二十,所以用了許多石塊在地上排成了長長的一行,用手指了指那行石塊告訴我這個數字。

  我把這一段談話敘述出來,是因為它與下面的事情有關。

  那就是,在我與他談過這次話之後,我就問他,小島離大陸究竟有多遠,獨木舟是否經常出事?他告訴我沒有任何危險,獨木舟也從未出過事。但在離小島不遠處,有一股急流和風,上午是一個方向,下午又是一個方向。

  起初我還以為這不過是潮水的關係,有時往外流,有時往裡流。後來我才弄明白,那是由於那條叫作奧裡諾科河的大河傾瀉入海,形成回流之故。而我們的島,剛好是在該河的一處入海口上。我在西面和西北面看到的陸地,正是一個大島,叫特裡尼達島,正好在河口的北面。我向星期五提出了無數的問題,問到這一帶的地形、居民、海洋、海岸,以及附近居住著什麼民族。他毫無保留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我,態度十分坦率。我又問他,他們這個民族分成多少部落,叫什麼名字。可問來問去只問出一個名字,就是加勒比人。於是我馬上明白,他所說的是加勒比群島,在我們的地圖上,是屬於美洲地區;這些群島從奧裡諾科河河口,一直延伸到圭亞那,再延伸到聖馬大。他指著我的鬍子對我說,在月落的地方,離這兒很遠很遠,也就是說,在他們國土的西面。住著許多像我這樣有鬍子的白人。又說,他們在那邊殺了很多很多的人。從他的話裡,我明白他指的是西班牙人。他們在美洲的殺人暴行在各民族中臭名遠揚,並且在這些民族中世代相傳。

  我問他能不能告訴我怎樣才能從這個島上到那些白人那邊去。他對我說:「是的,是的,可以坐兩隻獨木船去。」我不明白「坐兩隻獨木舟去」是什麼意思,也無法使他說明「兩隻獨木船」的意思。到最後,費了好大的勁,我才弄清楚他的意思。原來是要用一隻很大很大的船,要像兩隻獨木船那樣大。

  星期五的談話使我很感興趣。從那時期,我就抱著一種希望,但願有一天能有機會從這個荒島上逃出去,並指望這個可憐的野人能幫助我達到目的。

  現在,星期五與我在一起生活了相當長一段時間了,他漸漸會和我談話了,也漸漸聽得懂我的話了。在這段時間裡,我經常向他灌輸一些宗教知識。特別有一次,我問他:他是誰創造出來的?這可憐的傢伙一點也不明白我的意思,以為是我在問他誰是他的父親。我就換一個方法問他:大海,我們行走的大地、高山、樹林,都是誰創造出來的?他告訴我,是一位叫貝納木基的老人創造出來的,這位老人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但無法告訴我這位偉大的老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只是說他年紀很大很大,比大海和陸地、月亮和星星年紀都大。我又問他:「既然這位老人家創造了萬物,萬物為什麼不崇拜他呢?」他臉上馬上顯出既莊重又天真的神氣說:「萬物都對他說『哦』。」於是我又問他:「在他們國家裡,人死之後都到什麼地方去了?」他說:「是的,都到貝納木基老人那裡去了。」接著我又問他:「他們吃掉的人是不是也到那裡去了?」

  他說:「是的。」

  從這些事情入手,我逐漸教導他。我指著天空對他說,萬物的偉大創造者就住在天上,並告訴他,上帝用神力和神意創造了世界,治理著世界。我還告訴他,上帝是萬能的,他能為我們做任何事情,他能把一切都賜予我們,也能把一切從我們手裡奪走。就這樣,我逐漸使他睜開了眼睛。他專心致志地聽我講,並且很樂意接受我向他灌輸的觀念。他也樂意學著向上帝祈禱,並知道,上帝在天上能聽到他的祈禱。有一天,他對我說,上帝能從比太陽更遠的地方聽到我們的話,他必然是比貝納木基更偉大的神。因為貝納木基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可他卻聽不到他們的話,除非他們到他住的那座山裡去向他談話。我問他:他可曾去過那兒與他談過話?他說:「沒有,青年人從來不去,只有那些被稱為奧烏卡兒的老人才去。」經過他解釋,我才知道,所謂奧烏卡兒,就是他們部族的祭司或僧侶。據他說,他們到那兒去說「哦」,(他說,這是他們的祈禱。)然後就回來,把貝納木基的話告訴他們。

  事實上,在教導他的時候,我所採用的方法,誠意多於知識。同時,我也必須承認,在向他說明這些道理時,我自己在不少問題上也獲得了很多知識;這些問題有的我過去自己也不瞭解,有的我過去思考得不多,現在因為要教導星期五,自然而然地進行了深入的思考。我想,凡是誠心幫助別人的人,都會有這種邊教邊學的體會。我感到自己現在探討這些問題的熱情比以前更大了。所以,不管這個可憐的野人將來對我是否有幫助,我也應該感謝他的出現。現在,我不再像以前那樣整日愁眉苦臉了,生活也逐漸愉快起來。現在我覺得我能流落到這荒島上來,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而在此之前,我卻認為是我生平最大的災難呢!(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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