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維錄:六月田間事
【大紀元8月2日訊】陳莊的陳桂友老漢今年65歲了,農村起名字的五個好字「發財富貴有」,他一個人就佔了兩個。打他記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沒離開過土地,他那白楊樹幹一樣的肌膚,是在田野裡伴著陽光,雨水,風沙一天天變化成的。躺在樹陰下抽旱煙,讓絲絲的涼風吹過他花白的發際,是他最幸福的時刻。地上潮乎乎的泥土,零亂的雜草,到處亂爬的螞蟻,他都不再乎,莊家人長年離不開這個。樹上不時有一兩片樹葉落在他身上,這時他的眉眼是舒展的。
他眼前不到100米就是剛剛修好的高速公路,公路上往來奔跑的車輛以乎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常常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
在他的一生中真正美好的日子似乎並不多,十幾歲的時候,他家分了土地,還和一家合著分了一頭驢。他美呀樂呀騎在驢背上去玩,結果從驢背上摔了下來,眼角被地上的瓦碴劃了很長一道口子,直到現在,眼角兒還帶著一點別人不易察覺的疤痕。20多歲上結婚,那時的老伴兒,活脫脫就像是從戲台上走下來的角兒,讓他足足地美了好長一陣子。當時正鬧糧荒,連頓喜面都沒吃,搬了鋪蓋就來了他家。現在歲月把老伴也塑造成了一個胖女人,兩頭尖,中間肥,簡直就像一個大肚子蟈蟈兒,完全失去了當初的魅力。聯產承包後,他家土地又分到了他的手裡,他總是在地裡干到天黑得看不見人了,才不情願地回來。
他有時也看電視,最愛看新聞節目,尤其是中央台的《新聞聯播》,但他不關心新聞的內容,盡看裡面的人。某某領導,都70多歲了,怎麼不顯老,都吃什麼呀?保養得這麼好。看到這些人,他常常有一種自己並不老的感覺。
俗話說:莊稼人也有個土性子。桂友老漢有時也犯脾氣,罵人。剛才他還在和老伴嚷:「媽的,什麼世道啊,到處都是假貨,騙人!分地時分了十幾畝,現在還剩不到五畝。哪去了?都讓他們幹部賣了。賣的錢哪?都裝他們自個兒口袋兒裡了,都讓他們喝酒,打牌,買汽車,搞女人了。老百姓年年白干,嘴頂嘴。我要是看見縣長,我就得問問他,下邊這些幹部都幹什麼了,你知道不知道?整天吃喝嫖賭,媽的,官逼民反,擠兌啞巴說話。」
公路上跑來了幾輛轎車,揚起的塵土瀰漫在悶熱的空氣中。
桂友老漢看得出來,其中有一輛黑色的2000型桑塔娜是他們大隊支部書記的。他每次看到這輛車都扭過頭去,朝著地「呸!」地一聲,全然不管人家是否聽得見。
奇怪的是,今天,這幾輛車在他的地頭停下,下來幾個人朝他走來。其中有一個稍胖的50多歲的中年人,筆挺的淺蘭色短袖襯衫繫在褲子裡,黑亮的腰帶繫在腰上就像捆在一個裝足了草麻袋上。在支部書記和其它幾個人的簇擁下,朝著他這面走,桂友老漢趕緊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
支部書記滿面春風,老遠就衝著桂友老漢喊著:「大叔,你看誰來了,這是咱們縣委張書記呀。看您來啦。」
縣委張書記老遠就伸出了手要和桂友老漢握手:「老兄,你好哇?」
桂友老漢激動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兩隻手不自然地一個勁兒地在一起搓,嘴不住地抖動了半天才說出:「好,好。」張書記的手,就被涼在了半路上。
旁邊一個人直托他的胳膊肘,那意思是說:「你想什麼哪?領導在和你握手呢!」桂友老漢這才醒悟過來了,上前和書記握手。
旁邊有一個人,肩上扛著大攝相機,圓圓的鏡頭時刻不離地對著他們。
縣委書記很和氣地對老漢說:「老兄,你們農民真是很辛苦啊,這麼熱的天,還在地裡干,這的官兒對你們怎麼樣啊?我這次下來,就是要好好調教調教他們,你說,幹部和老百姓要是不一個心,吃拿貪占五毒俱全,那生產能搞好嗎?我這次來,就是要給你們老百姓撐腰,出氣。」
桂友老漢聽著,心裡很是舒服,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這麼大的官,還沒有架子。跟他稱兄道弟,這他媽的是真事呀還是在作夢?他很緊張,嘴裡不住地說:「這個……這個……」
支部書記走過來,笑著說:「唉,大叔,別緊張嗎,張書記可不是外人,總給我們開會,讓我們多關心群眾。這次又在百忙之中來看咱老百姓,多大的面子呀,這樣的官,什麼年頭有過?你看,記者都採訪咱們來了。來,你這邊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他們倆走到一邊,嘀咕了大約十來分鐘。
過了一會兒,他們回來了,支部書記滿臉討好的笑容:「張書記,您跟桂友大叔談吧,這是我們村最老實的人,土裡刨食吃,推倒爬不起來。」
「哦,好。」張書記說著臉朝向桂友老漢,「老兄,我對你們關心不夠呀,農民是農業之本,要讓農民富起來。農民富了,國家才會富,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全年能有多少收入啊?」
桂友老漢看著手,五個手指兒一個勁地動著,像是在算帳,其實,這個帳在他心裡早就算過無數遍了。「唉,」桂友老漢說著,抬起手來摸著腦袋,像是在幫著思考,「我們這個五口人的家,要是把兒子在外邊打工的錢都算上,弄好了,全年怎麼也七、八千元。」
「夠用的嗎?生活好嗎?」張書記和氣地問。
「哪能夠用的呢。」桂友老漢說,「錢這個東西,沒個多,買種子、買化肥、機耕費、水電費、農業稅、承包費、統籌款、教育基金、孩子上學、看病吃藥……,用錢的地方多著呢。」說到這,老漢想,這不成了訴苦了嗎,那能跟縣裡書記說這些呢,桂友老漢以乎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太多了,臉上顯出不自然的表情,趕緊接著說:「要說生活,生活,唉,不能人心不足嗎。要跟挨餓時比,現在在天上哪。」
張書記以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更正和補充,他的眼睛朝遠處漫無目的地望了望,桂友老漢微低著頭,眼睛卻始終沒離開縣委書記。
「你們這村幹部怎麼樣啊?」書記把遠望的目光收回來,朝向桂友老漢,「是不是有事情同你們商量啊?一個村的當家人可是很重要呀,他們獨斷專行嗎?干群關係好不好哇?」
桂友老漢嘴鼓嚅了半天,沒有說話,他在想支部書記剛才和他的談話。
「要說起來嗎,」桂友老漢說,「也行啊,誰當官沒點私利,反正也能為我們百姓操點心,剛才我們支部書記和我說了,陳忠義得癱火,他三翻幾次地去送溫暖,問吃問喝的。這就是關心群眾生活唄。要真是這樣,我可不懂啊,瞎說。這不就是魚水關係了,啊,對吧?我不會說,有什麼說什麼,那樣就是和老百姓的心越貼越緊唄。」
最後,縣委書記和桂友老漢握手告別:「老兄,再見了,以後有了機會,我再來看鄉親們。」
「還是人家大官,看看多會說話。」桂友老漢想著。
土公路上揚起了一片塵土,幾輛轎車開走了。
縣書記來看他,記者來採訪這件事,讓桂友老漢興奮了好多天,他幾乎想把他那隻手給村裡所有人看,因為那是和縣委書記握過的手。他還不斷地自言自語,「他跟我叫老兄……,他跟我叫老兄……。」
好事接著又來了,大約過了半個多月吧,這天,桂友漢當家孫女滿面春風,晃動著腦袋從外面一路跑了進來,邊跑邊喊:「四爺,您上電視啦!今天晚上還要重播,您看看吧!」
晚上,桂友老漢家來了好幾個人,大家坐在一起看電視重播,電視上果然出現了桂友老漢同縣委書記還有一些人在田間活動的鏡頭,開始好長一段兒時間是播音員演播,接著是他和縣委書記的談話。
縣委書記:「老兄,我對你們關心不夠呀,農民是農業之本,要讓農民富起來。農民富了,國家才會富,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全年能有多少收入啊?」
桂友老漢:「怎麼也有七、八千元。」
縣委書記:「夠用的嗎?生活好嗎?」
桂友老漢:「錢這個東西,沒個多,不能人心不足嗎,要說生活,現在生活在天上哪。」
縣委書記:「你們這幹部作風怎麼樣啊?一個村的當家人可是很重要呀,他們獨斷專行嗎?干群關係好不好哇?」
桂友老漢:「好,好,陳忠義得癱火,支部書記三翻幾次地去他家送溫暖,問吃問喝的,關心群眾生活,真是魚水關係呀,就是跟老百姓的心越貼越緊唄。」
桂友老漢很奇怪,這些話怎麼不像我說的呀,可明明是我說的呀。
桂友老漢當家孫女看得很仔細,她不住地嚷嚷說:「四爺,怎麼你說話時嘴不動,不說話嘴亂動呀?」
旁邊的大人們就一個勁地讓孩子不要瞎鬧:「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麼懂?一邊玩去!這是電視,能跟真人一樣嗎?」
不管怎麼著,桂友老漢還是很高興,自己見了縣長,上了電視,村裡那麼多的人,誰能有這份光榮?
桂友老漢的「光榮」還沒有完,大慨過了半年多一點的時間。一天,他在街上被當家侄子攔住說:「四叔,這回你的臉露足了,都露到天上去了。你看,這本書上都寫你了。」
這本書的書名是《熱流滾滾》,還有個副標題《華北農村調查記實》。這個侄子翻到有桂友老漢的這一頁,還是和縣委書記的那些對話,當然是和電視上說的是一樣的。後邊還有一段評論,寫得也挺好,抄錄如下:
近年來農村所發生的巨大變化,把人們帶入更深層的思索,農村幹群關係的改善,使廣大農民脫貧致富。而農民的變富又近一步鞏固加強了幹群關係。通過縣委書記同一個老農民的對話,我們欣喜地看到,我們淡漠了多年的幹群魚水關係又重新回到了現今的幹群之中。讓人已經看到了中國廣大農村的燦爛前景。我們有理由堅信,在這種新型的幹群關係的帶動下,農村經濟必將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國億萬農民正超著農村經濟現代化的雄偉目標闊步前進。
「聽著挺順嘴兒的。」桂友老漢說著,不知怎麼的,現在他感到這份「光榮」其實也並不怎麼好受。
轉自《民主論壇》(//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