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都在喫甚麼油炸的油餅?
【大紀元7月1日訊】
真相在前進著,誰也阻止不了——愛米爾‧左拉
北京平民以前炒菜素來是用花生油,炸東西講究的用香油。無論主婦們的手藝如何,快到喫飯的當口兒,路過誰家門口,儘管瞧不見,可遠遠兒的就能聞著飄過來的菜香,甭管是乾煸茄子絲兒還是素炒蒿子桿兒,香氣都暖暖地沁人心脾,沐浴著家的溫馨。
老北京本來就是一個有著幾百年歷史、曾經同甘共苦的大家庭。平日甭看大家夥兒各幹各的,看到六.四,老人們都說日本人進城的時候,也是這麼心齊。
坊間巷裡的老、少爺們大多子承父業,春夏秋冬各司其職, 不分晝夜支撐著這個不夜城。既有趕晚兒的,也不乏起早的。
南城前門外路東鮮魚口北面肉市兒(衚衕)的廣和樓,路西不到五百米遠糧食店街的中和戲院,大柵欄東口的慶樂戲院散戲都要近半夜兩點,夜宵自然是少不了的。大柵欄一條街都是買賣門市房,從東口進去,路北過了慶樂是八大祥之一綢布店謙祥益,不遠一條黑咕隆洞的小衚衕裡就是河南菜館厚德福,據稱黃河大鯉魚做的糖醋瓦塊可與江南杭州百年老鋪樓外樓的西湖鯉魚媲美。
每年八月節前,總有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在厚德福門傍邊兒開始擺攤兒賣兔兒爺。大、小兔兒爺、兔奶奶都有,大個兒的足有一尺多高,金盔金甲,畫的很細緻,兩隻大大的眼睛,立著長長的兩隻耳朵威風凜凜,真像個掛帥出征的大將軍一樣。不光孩子們看呆了,就是大人也捨不得離開。可誰也掏不起兩塊錢買那麼大的兔兒爺,只好每次路過時多盯上幾眼。
到了冬季晚兒,姓黃的老頭兒就把著厚德福的衚衕口開始賣麥芽糖做的到口酥的脆管兒糖,關東糖和做工精緻的供灶王爺的糖瓜兒甚麼的。這類小本兒生意差不多都是自製自賣,不信您瞧,做出來的兔爺兒臉兒保準和本主兒差不多。
過了中間的門框衚衕又是老字號綢緞莊瑞蚨祥,乾鮮果品店二妙堂的糖炒栗子,前門外一帶馳名。再往西,是現在香港依然有著字號的高臺階、白門臉的屈臣氏西藥房,有病沒病的,賽璐珞的小洋藥盒特別吸引人。路南衚衕中間名享中外的同仁堂漢藥店、大觀樓電影院西邊,白敬宇眼藥房東隔壁,有一家人稱大粉包兒的勾金粉色門面的京華食品店,夏天賣洋點心,冰激凌,酸梅湯,冰鎮豆沙餡或小棗的粽子等;冬季主要賣元宵,現打現賣,屬趕晚兒的買賣。馬連良、譚富英等許多京戲名角都住在觀音寺兒西邊兒,大齊家衚衕一帶,自然是必經之路。有些角兒往往未曾卸妝,就去喫宵夜。當然鬚生得摘髯口,應了侯寶林說的相聲,摘了鬍子喫海參,這得摘了鬍子喫元宵。
北京普通市民當年生活雖然不富裕,但很講究。連拉洋車的一入春都講究嚐鮮兒,甚麼季兒喫甚麼水果或蔬菜,從來不落空。證明自己克服了嚴冬,又可汲取新春的活力。
冬季天兒趕晚兒的,街把角兒有挑挑兒賣熱氣騰騰的老豆腐的,揭開鍋蓋薄薄的撇著盛一大碗,澆上芝麻醬、醃韭菜,撒上香菜,願意喫辣的,點點兒辣椒油,坐在馬扎上,即使大冬天兒的,一會兒就喫的滿頭大汗。
大半夜挎筐兒賣半空兒(一種炒的糊香很有嚼頭兒的半空殼落花生)、蘇造肉、驢肉燒餅的, 遠遠兒的就聽見了「驢肉…燒…餅…… 」劃破凍僵了的夜空,漸近漸遠。一般人家,勞累了一天的大人們哪裡捨得喫?與其花錢,不如睡覺。翻個身,早些入睡,既省錢,又歇乏。兩毛錢,都夠上一天的嚼穀了。孩子們只有縮在床上嚥著吐沫想的份兒,要是咬上一口,不定有多香多美呢。聽著一聲高,一聲低夾著淒涼的吆喝聲兒,眼前似乎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瘦小的身材,頂風冒雪,戴一頂破氈帽頭兒,身穿半舊緊身棉襖,腰裡紮著一條破舊的繩子防寒,又為著能提底氣。把吆喝聲儘量送遠,連傘也捨不得打。孩子們蜷縮在被窩裡雖然喫不上,可不必大半夜的出去賣驢肉,覺著就算福氣了,總可以自我滿足的想像著夾肉燒餅漸漸睡熟。
北京人的生活儉樸,可離不開早點。不像東北人早早兒起來就煮高粱米,□茄子、地豆拌生大醬喫成頓飯。北京人講究早上喫好,中午喫飽,晚上喫少。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一日三餐各異,這是應著北京的氣候、風土留下的習俗。為能賣足了一天的力氣,早上肚子裡得有點兒油水。自然,早點鋪就下功夫,讓街坊四鄰喫的又便宜又可口。
趕早兒的早點鋪不到五更天就備好了芝麻燒餅、芝麻醬糖火燒、螺絲轉兒、排叉兒甚麼的。看夥計的高興,過了忙活勁兒,偶爾還有鍋盔、山東槓頭甚麼的。麻花兒得先炸,放涼了才脆。糖耳朵炸好後煮在蜜糖裡滲著,得煮透了,咬到最後不帶硬麵芯兒才好喫。 油炸糕半發的江米麵和炸麻花果子(油條)的麵早已醒好。似乎是花生油裡加上香油的油鍋,也已燒熱,只等客人來買,立馬兒下鍋,現炸現賣。甜甜的糖餅兒,小巧的焦圈兒都用馬藺草穿上提溜家去,薄脆用木紙小心翼翼地托著,生怕被風吹走。外端著一小鍋白漿或糖漿。連鋪子裡的熱氣兒、香油味兒、芝麻燒餅的糊香兒,作坊的敬業,顧客的喜悅都捎帶回了家。
隔兩、三條衚衕就能有一家早點鋪。離買賣家兒不遠的住戶大清早兒一開門兒就能聞到噴兒香的炸喫食的香油味兒飄的很遠、很深。住家兒離著近的,天剛破曉,街上還沒有腳步聲,就能欣賞到了掌櫃、小夥計兒一邊兒熱熱鬧鬧兒的敲著短短的梨木把兒的小銅刀,棗木棍兒的□麵杖輕快利索地打著鼓點兒,一邊兒往鍋裡下油餅兒甚麼的刷刷兒的聲音,由不得你不開門出去買。
這,就是北京一天的開始。
幾百年來,這滿街的香油味兒就是北京人的鬧鐘,飄到了誰家,誰都會被誘惑的不由得您不起床。
可漸漸兒的,見天兒價不是甚麼鎮反,三反五反的,就是反胡風反革命集團的,按照共產黨他們自個兒人的說法是:政治運動天天有。果不其然,不到十年,對平頭兒老百姓也收緊了政策。先是一九五六年劃作資本家的被公私合營,也就是答應付給幾十年的利息,讓資本家敲鑼打鼓的同意資產被沒收。沒過兩年,到了一九五八年,連家間鋪也不能自己獨立開了,都被合作化。幾家開小買賣的,比如早點鋪吧,都拿出個人的資產,被合在一起成為一個買賣,全拿工資,變成幾個人開一家早點鋪。小夥計是工人、領導階級,還沒出徒,變成了經理。本來一個人可以經營的店舖,變成七、八個人一起幹。
僧多粥少,虧誰?還不是顧客喫虧。
本來買主兒誰不認為買的比家裡做的強或者自個兒做不了的才花錢呢?買個高興,喫個痛快。可漸漸兒的早點的香油味兒聞不著了,跟一般人家兒炒菜用的油沒甚麼兩樣了。街上的氣氛顯得寂寞多了,不少店舖一下子關了張,炸油餅兒的也不用小銅刀、□麵杖一唱一和地敲鼓點兒了。一大清早兒不到五點鐘,就聽著不知衝誰來的,恇恇地往醒麵的鐵板拽上大駁刀了,鎮的你腦漿子疼,恨不得把頭用被窩蒙住、耳朵用棉花塞上。沒等起床呢,先惹一肚子窩囊氣。跟誰說去呀?你睡覺還能不讓人家做買賣嗎?
馬藺草和木紙沒有了,甭管多燙,剛出鍋的油餅兒楞給你用一層薄薄兒的馬糞紙色兒的包裝紙墊著,瞧著不衛生不說,熱油立馬兒滲透了。 北京人又忌諱大清早兒吵架,頂多自個兒哎呦幾聲,嘟囔兩句這是炸油餅兒哪,還是炸人呢?下回您一準兒就記著自己個兒帶盤子買去了,他也省了紙了。
老年間的鋪子裡都換了生主兒,他也好意思,您也沒轍。下回您還得在他那兒買,附近別地兒沒賣的。再怎麼致氣,也不至於天天大清早兒騎車跑幾里地以外買早點去吧。他也知道,只此一家,你愛買不買。你不買,我還不愛伺候呢。瞧,來了不是?誰都憋著一肚子邪火兒,本來的麼,還用得著說?不都明擺著呢麼。有氣沒地界兒撒,不拿買主兒扎筏子還能找情誰呀?
剛過一年多,還不到兩年呢,五九年底,炸油餅兒的油就不是花生油了,連自個兒家炒菜的油都不如了,變了南方的菜籽兒油了。先前只聽說過菜籽兒油,沒見過。這回北京人可開了眼、長了見識,知道甚麼是菜籽兒油了。沒有一點兒油香味兒, 滿街冒油煙子,除了去買早點的,走路誰都遠遠兒地躲著,怕把衣裳燻黑了。孩子們誰也不搶著去開門買早點了,都推說:「今天該你了,該你了」。弄得買的不如自家做的好喫,反而成了天經地義了。
然而沒多久,人們又漸漸兒地習慣了菜籽兒油炸的油餅兒,並且喜歡上了。覺著政府還算仁義,買油餅兒時儘管要糧票,總算還沒要油票。除了每月供應每人的三兩油,早點的油餅兒是唯一每日供給數量外的食油了。因為油少,鋪子裡也不炸薄脆唔的了。炸薄脆和油炸鬼(焦圈兒),一來費油,二來人們為了節省點兒平均到每天每頓飯比眼淚還少的炒菜油,把薄脆或油炸鬼掰到清湯寡水兒的白菜幫子湯裡,就不用再放油了。
這豈不是老百姓佔了國家的便宜?
飢饉整年整年地持續著,孩子們對以前令人討厭的菜籽兒油煙變的親切了,又都爭著去買早點。無論聞到甚麼喫食的氣味,都像能夠填飽肚子一樣,大口大口地、深深地吸進滿肚子的黑煙,來減緩一下自打下生記事起,就不得不忍耐著的每天被迫而又無可奈何的飢餓。
春天人們摘柳樹葉子、槐樹豆,去郊外採野菜,攙在不知存放了多少年才開倉賣出來的苦澀的棒子麵裡蒸窩窩頭,或者煮棒子麵粥。有認識人的可以買到淋過豆漿的豆腐渣,攙在窩頭裡或者發黑的白麵裡蒸饅頭,算奢侈品。但天天不得不喫這破玩意兒,也讓人火氣大沒地兒洩,有脾氣沒處兒耍。
原來說笑話兒:日本人喫高粱米──沒法子;現爾今是北京人喫棒子麵兒──沒脾氣。以致於都過了二十多年之後,中國通的日本人反而提起北京人喫棒子麵兒的事兒,還詼諧地說,棒子麵兒可真把北京人給坑苦了。可我笑不出來。我是恨喫那快哈拉了的棒子麵,但在當時,就因為連這乾發了的棒子麵兒都喫不上,中國餓死了多少人!?能衝誰撒得了這怨氣,抱怨嫌難喫嗎?又作巫婆又作鬼的主兒,沒把你餓死,不得感恩戴德嗎?
到了夏天,頭一回在棋盤街拐角兒西交民巷東口那兒的早點鋪,看到一位像是老師模樣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一手斜把著自行車,一手去夠著拿剛買的油餅兒,還沒等喫,就被外地人搶去,也不怕燙,幾口塞到嘴裡,縮著頭,蜷著身子,準備挨打。邊兒上瞧見的人一邊兒替被搶的人惋惜:本來就餓,還得靠著那個小小的油餅頂大半天班兒呢,卻被搶走了;又同情那個外地人,年紀輕輕的農村小夥子被餓的頭髮稀疏,簡直不知道照此下去,還能維持活多久?鄉下,離秋收還有好幾個月呢!
老北京的家庭講文明、有教養,被人搶了,也只好嘆口氣,自認倒霉。再說了,城裡聽說除非打四平時圍城,餓的全市戶口沒剩幾個人而外,不到萬不得已,甭管哪個世道,您聽說過誰在大街上被搶了喫的嗎?
回頭再瞧瞧搶的那位,要不是眼睛都餓藍了,那麼老實的小夥子怎麼能夠抹得下臉來好意思幹這種事兒呢?
您說您還忍說甚麼? 大家夥兒心裡只剩下了沈惦,比餓更不知是甚麼滋味。
外地發生的事情就不那麼客氣了。被搶的和搶喫的的互相打在一起,你爭我奪的,誰都為自己的生存寧肯捨命。搶喫的主兒認準了只要是喫的,甭管甚麼,填到嘴裡再說,哪兒還顧得上周圍人的拳打腳踢?一個勁兒的往嘴裡塞,即使被打的鼻青臉腫,只一個念頭──能充飢,這一天就能活下來!
人,不是不顧臉面,不是自己好喫懶做、不去幹活兒,想去搶別人的喫的,這──已經是他唯一能維持生命的手段了!
鄉下,想必連樹葉兒、觀音土都被搶光了,而偷偷繞過民兵的卡子,從人民公社裡跑出來的。
看過一本幹部子弟寫的「連彼得大帝都不知道的紅衛兵」書裡說到老家河南農村的事情,為了不給社會主義丟臉,公社派武裝民兵把守村口,不許農民出去討飯。等過了不知多少天,看村裡不冒炊煙了,進去收拾後事的時候,發現鍋裡還剩著人的胳膊、腿骨頭等等難以想像的種種慘狀。
外國人說狗餓了都要叫,可中國人連叫都不敢叫。
我們的民族為甚麼這麼可憐!?
當政不仁, 視萬物為芻狗
到了一九六一年左右,連北京人也都普遍浮腫。學校停上體育課,學校食堂的飯菜裡即使掉進去了叫吊死鬼兒的槐樹上的綠肉蟲子,女生也不敢吭聲了。以前說笑話,英國人若是玻璃杯裡牛奶掉進去蒼蠅的話,把杯子摔了,從新拿一隻;美國人把牛奶倒了,用原來的杯子換一杯牛奶喝;中國人把蒼蠅挑出去,把牛奶喝了;輪到老毛子那兒,就連蒼蠅都喝了。現在就差變成老毛子連蟲子都喫了,只好把菜連湯喫的盆兒乾碗淨。要是大驚小怪起來,說不定大夥還羨慕你的碗裡足足多了一塊一寸多長的高蛋白呢。
大秋打下糧食剝老玉米皮的時候,老太太們一邊剝玉米皮,一邊剝生老玉米豆往嘴裡送,嚼的甜絲絲、有滋有味兒的;傍邊拉完玉米歇腳的馬也這兒那兒的瞎啃喫。城裡人瞧著新鮮,在鄉間沒有甚麼大驚小怪的,人和牲畜本來活的悠哉悠哉的。
聽說有個出落花生的地方,新昇任的大隊長一心響應「糧食顆粒歸倉」的號召,不許幹了一年活兒的農民嚐一粒剛晾在場上的花生。可哪兒管得住?自己種的,收穫了不許喫,自古以來有這規矩嗎?何況是那個年頭。管人的不讓喫,被管的千方百計要喫到嘴。雙方都氣得紛兒紛兒的。最後下令提前收倉。被管的喫不著了,管人的也不氣了。
等到開倉上交的時候,全都發黴長了綠毛了!
以後聽說花生要是發黴的話,產生一種黃曲黴素可致癌,不由得想起這件事,不知那些發黴的花生當時是不是也被偷偷地喫了?
您這輩子要碰上這種管事的,擎著倒八輩子的霉吧。
有的鄉下土財主,往哪兒施捨都大方,狗戴帽子遍天下都是好朋友,等給餵飽了才回口往死裡咬,拿著他支援的武器打他呢。那也忌喫不忌打。可就是捨不得給家裡自己人喫,能怎麼省就怎麼省。
哪兒能讓他們把耕種出來的糧食都喫了?那還怎麼能畝產萬斤?高產衛星還能放的出去嗎?怎麼為革命儲備黃金?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喫草。照這想法,再有幾個德意志、法蘭西的也得讓這些葛朗台給餓絕了種兒。
誰讓上帝造出來這麼些人都長個肚子呢?
遭貶下界的地煞星整個兒是一個黑馬白尾巴──格外的一條筋,要不大鬧神州,來它個乾坤倒轉,哪兒能消停?還得想轍不是?
居然有志者事竟成
運動天天有,花樣天天翻新,而且千方百計琢磨著怎麼折騰。至今活下來的人,不知當時曾記否,大約夏末秋初的季節,炸油餅的油又變了。
真有它想的,既不佔供給油的份兒,又解決了城裡人喫油餅的問題,還省得鬧亂子了。
它是怎麼玩兒花活都行,只興自個兒唱歌,不許別人說話。
儘管已經被餓的對食物的氣味再敏感不過,只要聞到是喫的,就想往肚子裡填。可也被嗆得受不了那股子苦不苦、澀不澀、辣毫毫、渾渾頓頓的黑油煙子味兒。哪個人不皺著鼻子,心裡嘀咕著這到底是甚麼味兒?簡直的哪兒叫喫的呀?
大清早,誰要是正趕上買早點的時候進了北京的四城九門, 您瞧吧,就像一腳邁進酆都城,下了十八層地獄, 小鬼兒等著要把誰叉進油鍋裡炸的那架式, 滿世界哪兒哪兒都是黑煙滾滾,冤魂不散的。一起風,忽忽悠悠地黑風能颳多老遠,不知哪洞的妖精騰雲駕霧下山了一樣。見天兒如此。可是能有甚麼法子呢?大家夥兒依舊天天頂著油煙子排長隊買。不買喫甚麼呢?再說了,只要填到肚子裡不餓了,管它油煙子甚麼怪味兒的呢。反正是油炸出來的,鄉下人能有這口福嗎?這不是救命的油嗎?能不喊萬歲萬歲萬萬歲嗎?哪個敢滋毛兒,那他是活膩歪了。
幹這事兒的主兒,那叫絕的斷子絕孫!叫大家夥啞巴喫黃連,有苦說不出。究竟給大夥兒喫的甚麼玩意兒?不是啞巴也不敢說。
冒了好長時間的生腥味,也許怕被懷疑,也許有了經驗。過些天,調整得黑煙子變的比以前小多了,可依然是那種從來沒有聞過的怪味。餓的三魂出殼的年代,哪個敢埋怨這優待皇城根兒底下長大的順民的特殊待遇?有喫的誰還敢挑肥揀瘦?
看看沒人敢說三道四,而且喫的津津有味, 再後來索性就連做糕點的油也同樣變成了這味道怪怪的油了。過了一個時期,北京好心還每戶每月發放點心票,供應每人半斤糕點改善生活,點心鋪的人也不至於失業了。甭管您喫自來紅、自來白,還是核桃酥,提漿或酥皮兒月餅,沒等張口,先是這衝鼻子的味兒撞人腦門子。那年頭兒,誰能讓這油味兒擋住了喫?餓得城裡人也心想,就差喫人了!
誰知道喫的這油,又是甚麼油呢?
年頭多了,打小就喫這油長大的孩子,至今不會有任何懷疑,就像當媽的說兒子:「這年頭兒的孩子哪兒知道甚麼叫花生蘸,就知道汽車站」。您想,他要沒喫過正而八經油炸的油餅,您讓他上哪兒能想得出來去問究竟是甚麼油炸的嗎?
哪個狼孩會懷疑狼奶呢?
崇洋懼外捅破了窗戶紙
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至二月二十八日美國總統尼克松首次訪華,老頭子早想以夷制夷了。這對中國來說,是一件前所未有的政治大事。中國人好面子,家醜不可外揚,各方面都要萬無一失。自然,北京城的外面兒就都得拿得出手來。
就在尼克松來華差不多兩個星期之前,突然上面下命令,三令五申,所有炸油餅的油,一律都倒掉,而且必須把鍋都得徹底刷乾淨了。
喫了十多年的油到底有甚麼問題?為甚麼不光倒掉,還不能留下絲毫的蛛絲馬跡?天天喫的炸油餅,跟家家戶戶每個人息息相關,誰能不琢磨?俗話說了,擋得了外鬼,防不了家賊,拿誰都當傻子呢?
甚麼小球藻,雙蒸飯,瓜菜半年糧的年代剛剛過去,北京任再怎麼浪費,也不至於大方到全市整鍋、整鍋的油都進下水道呀。要知道有這樣的便宜,從爺爺輩兒就開始熬地溝油賣給食油公司的孫子們可是騎駱駝喫包子──樂顛了餡兒了。連對他們都是保密的,可見除非有見不得人、怕被發現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然,您還能作何解釋?
別忘了,七二年當家的連襟在東三省依然是陳三兩,到北京或南方出差的東北人,自嘲自謔地說我們出去像公子,搶購像瘋子,背東西像驢子,回家像孫子的年代呢。
這叫寧可經濟上「受損失」,也不能讓政治上炸窩。
給我們老百姓天天喫的油餅和配給的糕點,究竟是甚麼油炸的?不敢說,可誰也攔不住大家夥琢磨不是?
驢油?馬油?騾子油? ……不對,我們喫驢油、馬油、騾子油炸的油餅,跟你尼克松有甚麼關係?你們喫黃油,我們喫驢油、馬油、騾子油,各好一道,社會主義物質極大豐富、多彩,顯派還來不及呢,誰管誰呀?
何況驢沒有脂肪,都是膠質,按現如今的說法,還是滋潤皮膚的營養品呢。
即使駱駝油,也都公開賣過。新疆人只把駱駝作為沙漠之舟,問漢人,你們喫汽車嗎?言外之意是,駱駝已經為人類盡了自己最大貢獻,死後他們也應該得到人類應給予的尊重。
那年頭,為了尊重自己的命,甚至要了兒子的命。怕五歲的兒子不懂事出去說漏了嘴,寧可眼睜睜看著兒子被餓死,也不敢給兒子喫上一口偶然闖進家裡的瘦豬崽子燉成的肉!
駱駝脂肪熬出來的油像水一樣,油渣兒像沙子,連那年頭都喫不了,不用再擠就已經被搾得一乾二淨了。怕老外說殘忍?甚麼叫殘忍?對我們不殘忍嗎? 誰讓人活著非得喫東西不可呢?怎不當初都造成機器人?
黃羊油? ……那時只聽說過軍隊或中央機關的去內蒙開吉普車架著槍打黃羊, 哪兒輪得到一般老百姓啊! 壓根兒連黃羊毛兒都沒見過。
老百姓天天得喫的食油,為甚麼就那麼怕外國人知道?丟盡三反五反的原則,全失反對浪費本色, 不顧天天唱著的「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不惜血本要與那油甩脫干係,就差連鍋都扔了。要是老百姓這麼幹,不又得成了反革命?
難道是貓油、狗油、或者老鼠油炸的? ……也不對。哪兒來的那麼多的貓呀、狗呀的。從打進城,不知道為甚麼和狗過不去,變成了狗的天敵似的,多次把狗掃蕩得欠點兒蹤跡全無!
貓呢,那年頭也怕被人喫了,見人影兒就跑。哪兒像外國的貓那麼傻,把人都當人呢,見人就套近乎。中國貓見人就躲,都刻進遺傳基因了,甭教就會。
六六年掃四舊時,貓也變成了資產階級,成了被殘殺的對像。我們家鬧耗子,怕糟踏糧食,養的帶著一窩娃娃的貓媽媽,幸虧把她們塞進了東交民巷大使館的水洞溝,方逃過此劫。將近一個月以後,貓媽媽瞄著紅衛兵全上外地傳經送寶去了,曉宿夜行,大半夜奇跡般地偷偷地跑回了家!可憐剛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小的貓娃們卻成了無辜的犧牲。
也不招誰惹誰了?連隻貓都不放過。比武則天武婆子轉世還邪行,豈止貓,凡是能出氣兒的都是冤家!一撥一撥地喀嚓。
那是耗子油麼?也不對。誰上哪兒天天能抓那麼多的耗子來熬油?也不出油呀。甭說別地界兒,光北京城這幾百萬人口,得需要多少耗子才能熬出來炸油餅的油? 儘管當年大煉鋼鐵之前得先訓練著叫大夥聽話,想出個主意除四害,滿房上哄家雀兒,把家雀兒累得張嘴兒喘不過氣兒來,一頭扎進東安市場東來順的油鍋裡變成了炸鐵雀兒,也沒到拆房拿耗子的地步呢。
……要是雞油、羊油或者牛油? 那可真是巴不樂得的呢。沒餓死,剛緩過來幾年,還都供不應求呢。
他們又不是伊斯蘭教徒, 難道怕聞到豬油味兒?
何況那年頭兒養出來的豬都時髦,愛美容,俊俏得全成了減肥豬,光剩兩層皮兒了。以前東北養豬喂糧食、大豆,燉出來的豬肉無論肥、瘦,肉塊兒大,肉皮小。沒聽說過給豬喂草的,青蒿蒿的草腥味兒。那陣子的豬養的大概能比盤絲洞的蜘蛛大一點兒,燉出來的肉皮包著肉塊兒,您得用筷子從肉皮裡邊兒往外扒拉著找肉星兒。
不能是柴油,更不能是石油,成本太貴。本來就捨不得人喫呢。要都喫了柴油,腦袋上還不頂了鬼火兒了?
這油不是,那油不是,但必定得是像大牲口一樣的,每天能連綿不斷大量供應、還得是讓人喫不死的油。
可所有是人能喫的油都數盡了,也沒覺著有怕被帝國主義識破的危機感。
老百姓以君子之腹,怎能度小人之心呢?
除非武松上十字坡,撞進了孫二娘的蠻頭鋪。不然他哆嗦甚麼?甚至還要大動干戈,提前銷贓滅跡,連傢伙什兒都讓小力巴兒們刷洗的乾乾淨淨,不能留下丁點兒油星兒,權當那油從來沒給老百姓喫過。難道炸了他家老子的油?害怕被拿走倆油餅回去化驗DNA,能發現成吉思汗後代的遺傳基因?那可比在白人身上發現了成吉思汗子孫的遺傳基因能把全世界給炸暈了!
讓大家夥兒都分辨不出來到底是活在人世上呢,還是掉進了煉獄?
那一陣子,托美帝國主義的福,有幸喫了差不多一個半月正常油炸的油餅。雖說不香,起碼不那麼怪。讓人喫著放心,敢順順溜溜的嚥下去。不必一邊兒喫,一邊兒皺著眉頭心裡打鼓,犯嘀咕,雖然自認為沒做甚麼虧心事,可也總是像懷裡揣了個兔子似的。
老虎做善事──只那一回,僅僅過了那一個多月之後,一切如初照舊。誰擔心也擔心不過來了,習慣成自然,漸漸兒地就都變的麻木不仁了。
中國人都聰明,新聞反著瞧,遇到事兒不用點就透。還在運動著,留下來的命還沒革完,誰都怕被扣上誣蔑社會主義的反革命帽子,被接碴兒革了命。大夥兒也只有像廣西一樣默默地繼續喫。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為
近日,瀋陽軍區的一位有良知的老軍醫,揭露了軍隊在一九六二年就有的文件。根據該文件規定,死刑及罪大惡極的重刑犯罪份子可以根據國家及社會主義發展需要進行相應的革命化處理,在文革期間最大的革命化處理就是食用,就是用來做食物,而且……一直沿襲至今。
人們多年來的疑惑一目瞭然
其實是早就心明眼亮,誰敢說?沒有檢查DNA的時代,哪個敢造謠生事?現在哪位好心人要能給化驗化驗,或者買倆油餅、點心甚麼的存在冰箱裡,有機會遞給要來偺們國家調查甚麼屯的國際調查團,請國外專家化驗化驗,是紅是白,也省得我們這一輩人喫的幾十年提心吊膽了。
連雞飼料都沒有的年代,聽說過給雞喫了同類的肉而喫死了的話碴兒,卻還未曾聽過其他動物因喫食同類而有斃命之說的, 因而得以沿襲至今!
這革命化處理得托六十年代初開始火葬的「福」!
沿襲至今,一點兒都不帶白糟踏的!
天子腳下的人就是有人疼,有幸被選中成為六二年以前的試點,捷足先登,爾後再全國一盤棋,正式下達文件推廣。
不僅在國內,現今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竟在國外有的新興華人市場上的油餅,也有著同樣的味道。一聞就讓人不由得想起被餓死了幾千萬人口的那個暴虐時代……
這一本萬利的勾當,真可謂買賣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了!
既合理又合法,再怎麼反貪官,也反不到他們頭上。
誰敢公開出來他們貪污甚麼了?
怎麼貪的?
何時開始貪的?
最致命的是,主謀是誰?
真相大白那一天,中國,乃至全世界有誰能忘記這人類歷史上的奇恥大辱?
勇敢的老軍醫已經解脫了幾十年之久良心的拷問,作到了人無義,毋寧死。冒著生命危險傳遞出來的這絕密,滿紙心酸淚,誰解其中味?
自從一九六一年開始,直到現在,四十五年之久了,人的大半生,我們這幾代中國人在喫甚麼活著?
我們活著又在喫甚麼?
難道真的不幸被說中,「誰讓你不幸生在中國」?
至今還在喫這油餅、點心的人,請問,您是否依然像林語堂先生早在三十年代就評說過的:「對於任何拯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行為都表示出一種最冷漠的態度。因襲中國人的舊習,少管閑事」,還要繼續默默的喫我自個兒的,一直喫到人生的儘頭?
而且默默地讓您的子孫繼續喫下去?
您還嚥得下去嗎?不覺著噁心嗎?
您還想讓您的孩子繼續往下嚥嗎?
我不知道林先生的評價是讚美,抑或揶揄:中國人容忍苦難的能力是無窮的。
其原因,恰如曾在新華社當了三十五年記者的楊繼繩先生的肺腑之言:「不停頓的革命大批判,耳聞目睹的嚴酷懲罰,使人們產生了一種恐懼心理。這種恐懼不是看到毒蛇猛獸那種陡然產生、陡然消失的恐懼,而是化解在神經和血液中,成為每個人的生存本能」。
正如某些人所希望的,「最偉大的前程也許不過就是能夠生存下來」?
泱泱大國的國家主席和總理也毫不例外,曾都是那個時代過來的平民百姓。我們身體的細胞和血液裡的成份是甚麼構成的,還用的著解釋嗎?如今你們也許有御膳廚房,但你們就忍心還想讓百姓喫下去?
讓你們的親人繼續喫下去?
你們的父母或者兒孫未必就不在市面上買糕點或買早點喫。
研究結果發表,大飢荒年代成長起來的人精神上出毛病的多,這意思大概是因為糧食不夠,營養不足造成的吧。
依我瞧,沒準兒是喫多了。
您想呀,要是冤家路窄,劉邦、項羽,岳家軍、金兀朮,奴爾哈赤、袁崇煥後代的DNA都攢到了一塊兒,不得打瘋了等甚麼呢?
哪國首腦再怎麼膽兒大,只要是民選總統,誰還敢跟接碴兒喫這油的主兒打交道?
再說,這事不是自打您二位這兒興起的,誰犯得上幹這人家偷牛,你拔橛子的事兒呀?等到犯事的那一天,甭管是誰,抬頭瞧見的,那就該是刑部的匾額──「後悔遲」了。
何苦來哉呢?
自古以來天人合一,如今年年兒的沙塵暴,乾旱,洪水,蝗災, ……天怒人怨,不一而足。還沒進夏至,六月十七號北京的路面溫度有的地方都56度,快成蒸屜能蒸肉包子了。
那可不是嗎?一人要在家生了氣,家裡人誰也甭想痛快不是?連狗走路都溜兒溜兒的了。人活在宇宙中,幹了甚麼事兒,能對周圍沒影響嗎?
告訴您一個老北京都知道的公開的秘密。七十年代,年年兒天安門廣場大白天兒的就都飛蟲子,一年換一樣,有飛螞蟻、小蛾子之類的,有比屎克螂小、帶殼的黑蟲子,有時候死的滿地都是。到了一九七六年,天還說不上暖和的時候,突然鬧上了一群一群的小白飛蟲子,從來沒見過的,好幾個月也不散。問是甚麼蟲子?您猜怎麼著? 老人們說這叫國喪蟲!一聽這名兒,再仔細點兒瞧,是夠喪氣的。幾乎看不見頭,就倆白翅膀不說,下身兒的翅膀不像蝴蝶或蛾子那樣往裡收、漫圓的,上下翅膀差不多一樣大,從上看是扁方形的,橫下比豎下寬。
得,這不又是一大忌諱!誰敢說?
可是那一年,誰也忘不了,年初一月八日周恩來死去。
至今也有許多人覺得他連後代都沒留下來,但據臺灣金蘭文化出版社出版,筆名老龍寫的《周恩來浮沉錄》中披露,周恩來靠著依附俄國人所得的酬勞,早在民國十一年春,在柏林即與一位名叫果尼昆弟‧史蒂芬的十八歲少女同居,並生有一子,名古諾。民國十三年,周瞞著史蒂芬回國,遺書出走。古諾於一九四四年結婚後在東普魯士地區與蘇俄作戰身亡。史也另嫁。古諾遺有一妻一子,遺孤古諾‧韋爾來德‧周(即周恩來之孫)由東德境內一個叫齊陶的人收養,現已長大成人,算來今年(當時民國七十四年四月。民國元年為一九一二年)也已三十左右,在東德茨伊道工廠工作,並已娶妻亞妮達,生了兩個男孩。七歲大的叫希蒙尼,三歲半大的叫安凱,他們都是周恩來的曾孫。
周恩來回國後即與鄧穎超結婚,不僅遺棄了史蒂芬,而且連兒孫都不要。原來是個道貌岸然、始亂終棄的花芯兒蘿蔔!
沒過半年,到了夏天七月六號,一九四九年前後曾與毛澤東肖像並駕齊驅的朱德去世。再搭上同年九月九號──神秘的8341部隊的番號也用到了頭。準確地標示出自一九三五年一月遵義會議由周恩來否決投票結果而讓毛澤東擔任頭把手起,在位四十一年,罄竹難書、八十三歲的毛澤東去世。
國喪蟲沒有白飛!
某人於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凌晨子時剛過,比睡夢中要清楚得多看到前門樓子從樓頂轟然向前倒塌下去。早晨的報紙赫然刊登了毛澤東去世的消息。
大約三年後,才聽僑界人士說郭沫若在毛澤東病重時出主意重新翻修前門樓子來保風水,保命。當時在北京的人都親身眼見,大概是七四年秋天(也許更早),運動還沒完,破四舊的餘威仍令人不寒而慄,就不顧廉恥的出爾反爾,突然對這座「封建城樓」大肆施工,描花畫朵的,翻蓋如新。大夥兒遠遠兒的斜瞅著前門樓子,心裡都納悶兒:拿大夥兒的家破四舊。城樓子拆還沒來得及拆完呢,一聲不吭,怎麼又要修?鬧甚麼耗子呢?可誰敢言語呀?只好回家叨嘮,把個莊嚴肅穆的正陽門修畫的簡直像一座酆都城,也不等著誰去呢?倒是等著了,甭管怎麼折騰,不也沒能邁過八十三歲天定的坎兒?
您說人能勝天嗎?
這油餅要再照這麼喫下去,偺們北京城就該改名了──
Second Pompeii 「龐貝城第二」……
2006/6/30
於 宇清齋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