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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記 (48)

吳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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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萬壽山大仙留故友 五莊觀行者竊人參(上)

  卻說那三人穿林入裏,只見那呆子繃在樹上,聲聲叫喊,痛苦難禁。行者上前笑道:「好女婿呀!這早晚還不起來謝親,又不到師父處報喜,還在這裏賣解兒耍子哩!咄!你娘呢?你老婆呢?好個繃巴吊拷的女婿呀!」那呆子見他來搶白著羞,咬著牙,忍著疼,不敢叫喊。沙僧見了老大不忍,放下行李,上前解了繩索救下。呆子對他們只是磕頭禮拜,其實羞恥難當,有《西江月》為證:色乃傷身之劍,貪之必定遭殃。佳人二八好容妝,更比夜叉凶壯。只有一個原本,再無微利添囊。好將資本謹收藏,堅守休教放蕩。那八戒撮土焚香,望空禮拜。行者道:

  「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八戒道:「我已此暈倒昏迷,眼花撩亂,那認得是誰?」行者把那簡帖兒遞與八戒,八戒見了是頌子,更加慚愧。沙僧笑道:「二哥有這般好處哩,感得四位菩薩來與你做親!」八戒道:「兄弟再莫題起,不當人子了!從今後,再也不敢妄為。就是累折骨頭,也只是摩肩壓擔,隨師父西域去也。」三藏道:「既如此說才是。」

  行者遂領師父上了大路。在路餐風宿水,行罷多時,忽見有高山擋路,三藏勒馬停鞭道:「徒弟,前面一山,必須仔細,恐有妖魔作耗,侵害吾黨。」行者道:「馬前但有我等三人,怕甚妖魔?」因此,長老安心前進。只見那座山,真是好山:高山峻極,大勢崢嶸。根接昆侖脈,頂摩霄漢中。白鶴每來棲檜柏,玄猿時複掛藤蘿。日映晴林,迭迭千條紅霧繞;風生陰壑,飄飄萬道彩雲飛。幽鳥亂啼青竹裏,錦雞齊鬥野花間。只見那千年峰、五福峰、芙蓉峰,巍巍凜凜放毫光;萬歲石、虎牙石、三尖石,突突磷磷生瑞氣。崖前草秀,嶺上梅香。荊棘密森森,芝蘭清淡淡。深林鷹鳳聚千禽,古洞麒麟轄萬獸。澗水有情,曲曲彎彎多繞顧;峰巒不斷,重重迭迭自周回。又見那綠的槐,斑的竹,青的松,依依千載鬥穠華;白的李、紅的桃,翠的柳,灼灼三春爭豔麗。龍吟虎嘯,鶴舞猿啼。麋鹿從花出,青鸞對日鳴。乃是仙山真福地,蓬萊閬苑只如然。又見些花開花謝山頭景,雲去雲來嶺上峰。三藏在馬上歡喜道:「徒弟,我一向西來,經歷許多山水,都是那嵯峨險峻之處,更不似此山好景,果然的幽趣非常。若是相近雷音不遠路,我們好整肅端嚴見世尊。」

  行者笑道:「早哩!早哩!正好不得到哩!」沙僧道:「師兄,我們到雷音有多少遠?」行者道:「十萬八千里,十停中還不曾走了一停哩。」八戒道:「哥啊,要走幾年才得到?」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可到;若論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若論師父走,莫想!莫想!」唐僧道:「悟空,你說得幾時方可到?」行者道:「你自小時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還難。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沙僧道:「師兄,此間雖不是雷音,觀此景致,必有個好人居止。」行者道:「此言卻當。這裏決無邪祟,一定是個聖僧仙輩之鄉,我們遊玩慢行。」不題。

  卻說這座山名喚萬壽山,山中有一座觀,名喚五莊觀,觀裏有一尊仙,道號鎮元子,混名與世同君。那觀裏出一般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顆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喚名草還丹,又名人參果。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頭一萬年方得吃。似這萬年,只結得三十個果子。果子的模樣,就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四肢俱全,五官鹹備。人若有緣,得那果子聞了一聞,就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就活四萬七千年。

  當日鎮元大仙得元始天尊的筒帖,邀他到上清天上彌羅宮中聽講混元道果。大仙門下出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見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日帶領四十六個上界去聽講,留下兩個絕小的看家:一個喚做清風,一個喚做明月。

  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鎮元子吩咐二童道:「不可違了大天尊的簡帖,要往彌羅宮聽講,你兩個在家仔細。不日有一個故人從此經過,卻莫怠慢了他,可將我人參果打兩個與他吃,權表舊日之情。」二童道:「師父的故人是誰?望說與弟子,好接待。」大仙道:「他是東土大唐駕下的聖僧,道號三藏,今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二童笑道:「孔子雲,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等是太乙玄門,怎麼與那和尚做甚相識!」大仙道:「你那裏得知。那和尚乃金蟬子轉生,西方聖老如來佛第二個徒弟。五百年前,我與他在蘭盆會上相識,他曾親手傳茶,佛子敬我,故此是為故人也。」二仙童聞言,謹遵師命。

  那大仙臨行,又叮嚀囑咐道:「我那果子有數,只許與他兩個,不得多費。」清風道:「開園時,大眾共吃了兩個,還有二十八個在樹,不敢多費。」大仙道:「唐三藏雖是故人,須要防備他手下人羅唕,不可驚動他知。」二童領命訖,那大仙承眾徒弟飛升,徑朝天界。

  卻說唐僧四眾在山遊玩,忽抬頭見那松篁一簇,樓閣數層。唐僧道:「悟空,你看那裏是甚麼去處?」行者看了道:「那所在,不是觀宇,定是寺院。我們走動些,到那廂方知端的。」不一時,來於門首觀看,見那松坡冷淡,竹徑清幽。往來白鶴送浮雲,上下猿猴時獻果。那門前池寬樹影長,石裂苔花破。宮殿森羅紫極高,樓臺縹緲丹霞墮。真個是福地靈區,蓬萊雲洞。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青鳥每傳王母信,紫鸞常寄老君經。看不盡那巍巍道德之風,果然漠漠神仙之宅。

  三藏離鞍下馬,又見那山門左邊有一通碑,碑上有十個大字,乃是「萬壽山福地,五莊觀洞天」。長老道:「徒弟,真個是一座觀宇。」沙僧道:「師父,觀此景鮮明,觀裏必有好人居住。我們進去看看,若行滿東回,此間也是一景。」行者道:「說得好。」遂都一齊進去,又見那二門上有一對春聯:長生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行者笑道:「這道士說大話唬人。我老孫五百年前大鬧天宮時,在那太上老君門首,也不曾見有此話說。」八戒道:「且莫管他,進去進去,或者這道士有些德行,未可知也。」

  及至二層門裏,只見那裏面急急忙忙,走出兩個小童兒來。看他怎生打扮:骨清神爽容顏麗,頂結丫髻短髮鬅。道服自然襟繞霧,羽衣偏是袖飄風。環絛緊束龍頭結,芒履輕纏蠶口絨。丰采異常非俗輩,正是那清風明月二仙童。那童子控背躬身,出來迎接道:「老師父,失迎,請坐。」長老歡喜,遂與二童子上了正殿觀看。原來是向南的五間大殿,都是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那仙童推開格子,請唐僧入殿,只見那壁中間掛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設一張朱紅雕漆的香幾,幾上有一副黃金爐瓶,爐邊有方便整香。

  唐僧上前,以左手拈香注爐,三匝禮拜,拜畢回頭道:「仙童,你五莊觀真是西方仙界,何不供養三清、四帝、羅天諸宰,只將天地二字侍奉香火?」童子笑道:「不瞞老師說,這兩個字,上頭的,禮上還當;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是家師父諂佞出來的。」三藏道:「何為諂佞?」童子道:「三清是家師的朋友,四帝是家師的故人,九曜是家師的晚輩,元辰是家師的下賓。」那行者聞言,就笑得打跌,八戒道:「哥啊,你笑怎的?」行者道:「只講老孫會搗鬼,原來這道童會捆風!」三藏道:「令師何在?」童子道:「家師元始天尊降簡請到上清天彌羅宮聽講混元道果去了,不在家。」行者聞言,忍不住喝了一聲道:「這個臊道童!人也不認得,你在那個面前搗鬼,扯甚麼空心架子!那彌羅宮有誰是太乙天仙?請你這潑牛蹄子去講甚麼!」三藏見他發怒,恐怕那童子回言,鬥起禍來,便道:「悟空,且休爭競,我們既進來就出去,顯得沒了方情。常言道,鷺鷥不吃鷺鷥肉。

  他師既是不在,攪擾他做甚?你去山門前放馬,沙僧看守行李,教八戒解包袱,取些米糧,借他鍋灶,做頓飯吃,待臨行,送他幾文柴錢便罷了。各依執事,讓我在此歇息歇息,飯畢就行。」

  他三人果各依執事而去。

  那明月、清風,暗自誇稱不盡道:「好和尚!真個是西方愛聖臨凡,真元不昧。師父命我們接待唐僧,將人參果與他吃,以表故舊之情,又教防著他手下人羅唕。果然那三個嘴臉凶頑,性情粗糙,幸得就把他們調開了。若在邊前,卻不與他人參果見面。」清風道:「兄弟,還不知那和尚可是師父的故人,問他一問看,莫要錯了。」二童子又上前道:「啟問老師可是大唐往西天取經的唐三藏?」長老回禮道:「貧僧就是,仙童為何知我賤名?」童子道:「我師臨行,曾吩咐教弟子遠接。不期車駕來促,有失迎迓。老師請坐,待弟子辦茶來奉。」三藏道:「不敢。」那明月急轉本房,取一杯香茶,獻與長老。茶畢,清風道:「兄弟,不可違了師命,我和你去取果子來。」

  二童別了三藏,同到房中,一個拿了金擊子,一個拿了丹盤,又多將絲帕墊著盤底,徑到人參園內。那清風爬上樹去,使金擊子敲果;明月在樹下,以丹盤等接。須臾敲下兩個果來,接在盤中,徑至前殿奉獻道:「唐師父,我五莊觀土僻山荒,無物可奉,土儀素果二枚,權為解渴。」那長老見了,戰戰兢兢,遠離三尺道:「善哉!善哉!今歲倒也年豐時稔,怎麼這觀裏作荒吃人?這個是三朝未滿的孩童,如何與我解渴?」清風暗道:「這和尚在那口舌場中,是非海裏,弄得眼肉胎凡,不識我仙家異寶。」明月上前道:「老師,此物叫做人參果,吃一個兒不妨。」三藏道:「胡說!胡說!他那父母懷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方生下未及三日,怎麼就把他拿來當果子?」清風道:「實是樹上結的。」長老道:「亂談!亂談!樹上又會結出人來?拿過去,不當人子!」那兩個童兒,見千推萬阻不吃,只得拿著盤子,轉回本房。那果子卻也蹺蹊,久放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二人到于房中,一家一個,坐在床邊上,只情吃起。(待續)(//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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