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巢隨筆 (120):夢巢崩裂! 夢巢崩裂! 夢巢崩裂!
對面的山上又出現了一群人。
遠遠望去,這些人都穿著白色的襯衣,或藍色的、青色的中山制服。雖然距離很遠,但仍然能感覺這是些上了年紀的人,有的人頭上的頭髮很稀疏,幾乎禿頂了。他們身體一般都很胖,似乎是一些掌管某些部門的人。他們是現代世界的主人。他們以科學和技術、野心和欲望,以惡性膨脹的強大的現代物質文明主宰著這個世界。他們從半山腰中眺望夢巢,朝著夢巢指指劃劃。他們的每一言語都將很快行成於文,他們的每一動作都將變成下一步的指令。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他們正盯視著我、指劃著我,使我無可隱匿和逃避。
我感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沖著我而來,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其實他們沖著的並不是我這個人而是夢巢,是我的夢。在這個世界上,夢被追逐著。夢的地盤越來越小。夢快要從人世間消失了。
我不安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仿佛提防著他們要來襲擊夢巢或偷竊夢巢。他們從山上朝我的夢巢俯瞰。他們在山上多一分鐘,我就感覺難受一分鐘,感覺整個人都極為不自在,雖然也許這些人與我毫無關係。
後來這夥上了年紀的胖胖的人終於走了,我的心終於暫時落下來,長長地籲了口氣。
但還沒等我安定下來,我聽見樓下的水泥甬道上一片嘈雜的人聲。我朝下一望,又是一小群人扛著測量尺規和儀器從夢巢中穿過。秋瀟雨蘭抱著僥倖的心理說,他們是去山後的農場裏的,她是在安慰我也是安慰自己。但這一小群人卻出現在剛纔那幾個人出現的地方。他們支起三角架正朝著夢巢窺視。他們在山上移動著,大有將我的夢巢包圍的趨勢。我感覺心驚肉跳。這些人的每一勘測、每一丈量都在進逼著夢巢,驅逐著夢巢,把夢巢剿滅,從世外桃源的幻境中抹去。在他們制定的測繪圖中將沒有夢巢的立錐之地,在偌大一張測繪圖中將找不出一點昔日夢巢的標誌。
我感覺我正置身於瞬息萬變的時間的疾速流動中。
現代物質文明以迅速推進的速度轟擊著我、轟擊著詩、擊穿著我的夢。我已無夢可棲、無巢可躲。我感到在迅疾推進的物化的時間中,我的夢巢出現了裂痕。它脆弱單薄如蛋殼,頃刻之間,將被野心和充血膨脹的人欲的巨拳擊得粉身碎骨。夢巢將蕩然無存。
我知道,在這些手持測量標杆和儀器的人背後有一種宏大的不可抵擋的意圖。人們將在夢巢這一帶建設一個高山度假村,現在這些空曠的地帶,樓房和亭閣將連成一片接踵而起。他們將在這兒建築遊樂場、舞廳、賓館、餐館、健身房、美容院、夜總會,將以最現代化的豪華設施迎候中外來客。聽說他們已經引進了幾千萬美元的外資,要使這個風景秀麗的雲霧高原上的度假村具有世界上第一流的水平。人們將在這兒領略日月山川的清韻和靈氣;也將在這兒窮奢極欲地縱情享受世紀末和世紀初交替時刻的現代物質文明。
在強大的物質進攻面前,人類的精神已經變得多麼虛弱。我們已經面臨一個漠視精神的世紀。人類的精神甚至在偏僻的遙遠的荒野也找不到一片棲身的小小的立足點,也逃不脫物質和人類野心與欲望的覓蹤追擊!
廠長、經理、董事長和各種大股東們驅逐著精神、驅逐著詩人,他們從詩神手中奪去詩神曾經擁有的一切!陽光!空氣!榮譽!尊嚴!大自然的美!愛情和人類的精神熱望與崇拜!
物質和金錢取代精神成了那些隨波逐流者的偶像。
淺薄和豔麗的女人拜倒在黃金之神腳下,她們不再朝她們昔日崇拜的精神大師投以敬畏和欽慕的眼光。
詩人手中空空。
他們什麼也沒有,甚至抓不住自己的夢,甚至護不住自己心中的巢!
世界已經變得越來越不適宜於詩存活。
啞默悲歎說,如果一個五十歲的詩人和五十歲的廠長或經理坐在一起,在一般女人的眼光中,那個五十歲的詩人就已經很衰老了,無望頭了;而五十歲的廠長或經理在這些女人眼中卻還顯得很年輕,生氣勃勃,可信賴,可依存,可寄託。他們佔有著現在,也信心百倍地佔有著未來!
詩人衰老了 詩歌衰老了 夢也衰老了
我的夢巢在物質崇拜的狂風中搖搖欲墜。
我隨時有一種危在旦夕的感覺。我耽憂著我的夢巢隨時都可能成為一片廢墟、一堆碎片,像已經變成一片菜地的外祖母的故居,像祗剩下殘垣斷壁的祖母少女時候生活過的深層結構神秘的廳屋。
刮吧,你物質的狂飆!流吧!你氾濫的欲流!祗要有一個詩人一息尚存,祗要他的心還在搏動,夢巢就將矗立在人類的心中,矗立在偉大的詩歌中,並且將世世代代巍然獨存下去,以它不可摧毀的精神力量經受住一切金元拜物的欲望的雪崩、地震和暴風!
貪婪和邪欲必將最終毀滅於精神的硫磺和火。
人們將重見詩神的榮光,並將回到流著清泉、乳汁和蜜的天國淨土,回到心巢之夢中。
詩神將回到流著清泉、乳汁和蜜
的天國淨土!回到心巢之夢中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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