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月！八月！天一亮就陽光燦爛。水面上已經出現了人。這是單個的少女，以清水浴拉開整個游泳的白晝的序幕。水清純如少女。少女清純如水。前一個消失了，接著又是一個。當她們終於渺無蹤影的時候，小小的群出現了。這是小群的少男少女。在他們之後，一輛一輛的摩托車拉著少婦、肉欲、擁擠、無聊、煩悶蜂擁而至。在摩托之後，是一輛一輛的小車，同樣滿載著人類的各種欲望、苦悶和無聊，拉著畫過的眉毛、塗紅的嘴唇、金光閃閃地垂掛著耳環的耳朵、戴著項鏈的白色脖頸、晃著手鐲的長著汗毛的手臂、勻稱、豐滿或肥碩的臀部，整車整車地往河裏傾瀉，其中夾雜著一些附近農村中的光屁股野孩子，浮萍似地飄浮在男男女女中。河面上佈滿人類裸露的軀體。每一張臉都綻開放縱和舒心的痛快的微笑。人流還在源源不絕地不斷湧來。下午四時到八時，人流湧起高潮。源源不斷地湧入夢巢的人流把夢巢漲破了，把寧靜和平和漲破了。人流滔滔不絕地洶湧而至，已經讓生活欲望最強烈的人在心理上也已經不堪承受。攤販出現了。帳篷搭起來了。人們游了吃、吃了游，幾乎全裸的男人和女人在男人和女人中走來走去。一個自然的度假村已經出現。城市的喧囂、擁擠、金錢和橫流的人欲，向昔日寂靜、清潔和遙遠的夢巢追蹤而至。現代人的生活興趣、取向、色彩和急促的節奏侵入全世界的任何空間、破壞任何自然的寧靜、追逐並粉碎一塵不染的夢。人類永久的巢窩在哪裡？精神在哪裡擱置？心靈在何處棲息？一切都匆匆忙忙、風風火火、汗流夾背、氣息喘喘。一切都在加速磨損、破裂和腐爛，連同人類的肉體，那些手臂、那些腿、那些臉，轉瞬就消失了。生活節奏加速使生命變得短促。生命出現祗是一個瞬間，每個人祗能在生命之河中游泳一次，或上岸、或淹死，然後又是一批人跳入河中。你再也不能享受永久的夏天；你再也不能平靜地回憶生活。你面前已經出現過無數批少男少女，其中無論是哪一批都是在你之後出生的，每一張面孔對你都是陌生的，每個人都是你所不認識的。然而，你仍然穿插在他們中間；你感覺你是任何一批少男少女的同齡人。你不願意退出生活、退出青春、退出心靈永恆的夢。你以罕見的生命力抵抗衰老和生活的排斥；你不願意受到愛情和夢幻的拒絕，你也不能受到拒絕！祗要生命存在一天，祗要你一息尚存，你就一刻不放棄對生命的詩的追求和人類偉大的夢想。

生命永遠是灼熱的光芒四射的青春的八月，永遠是騷動和燥熱的少女的夏天！

生命的夏天是不穿短褲和不戴乳罩的。那你們為什麼要穿短褲和戴乳罩呢？

一絲不掛的生命美麗地裸露如全部陽光、風和水。那你們為什麼要拒斥、要疏離陽光、風和水的自然呢？

夢巢本來沒有停車場，現在進口的馬路自然地成了停車場，路口擠滿了車輛，妨礙了馬路上的正常交通。夢巢本來也沒有停車站，現在連公共汽車也破例地在夢巢進口停靠，打開車門，接送來去的泳客。生活的力量是不可征服的，它打破了一切本來的生活秩序和由來已久的既定規章和律令！

太陽壯麗地沉落了。河面上壯麗的燈光暗淡了。但喧囂還沒有靜止，八月燦爛輝煌的生活帷幕還沒有垂落。夢巢越來越濃的黑暗中，無數看不見的隱秘的角落，你仍然感覺到八月急切、灼熱和短促的呼吸聲。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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