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裡的圓滿和白玉盤中的步步高
【大紀元2月10日訊】「初一的年糕,十五的元宵。」
這是黃曆中國年經常掛在人們嘴邊的一句口頭禪。所以每逢中國新年,年糕和元宵就成了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年貨,沒有了那兩樣,似乎那年就怎麼也過不踏實了。如此風俗緣何而起為何而生不得而知,得以世代相傳想必有它的精到在裡頭,也許正因著「吃了年糕步步高,唁了元宵事事圓」的好彩頭。
說起年糕,總讓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挑著擔子皮膚黝黑粗眉大目的高大漢子,那是我小時候鄰家隔壁寧波阿婆的兒子。阿婆晚年隨著遠嫁的女兒來了上海落戶,兒子平日裡無法盡孝,過年來上海和親人團聚就成阿婆家的一樁大事。因此每逢過年,阿婆家的房間就顯得特別窄,那漢子時常不得不打地鋪將就著過夜,臘月的天氣睡地鋪,寒氣入了身落下病根不是好玩的,母親看著心焦,就會送多兩條棉被去給他御寒。阿婆感激,隔天叫兒子過來拜年,送了好大一袋子年糕說是自家做的,還軟軟的新鮮著呢!果然那年糕白淨細滑,和市場上買的迥然不同,母親過意不去以糖果回贈,那漢子靦腆地笑,總將糖果硬塞入我的小口袋。
漢子不僅會做年糕也會烹飪,他燒抄的年糕爽而不硬,軟而不粘,總會博得滿堂彩,那時候的鄰家不似現在這般,門戶緊閉只瞅著貓眼揣摩人,所以阿婆舉家和我們都像自家親人一般,從初一到十五,倘若沒了額外應酬,大多擠在一張可以容得下十多人的大台面上划拳猜酒。每每那個時候,漢子就成了當然的主廚,在灶間忙碌著,母親總喜歡在邊上做幫手,說是幫手其實也想偷著學點手上功夫,可以有朝一日堵了父親埋怨她廚藝不精的嘴解氣,而我也自告奮勇當下手,結果通常是添亂多些,那漢子也不惱只咧著嘴樂呵呵地笑。漢子每次的壓軸戲是抄年糕,年年年糕年年不同,薺菜冬筍肉絲做配料的年糕是我的最愛,總讓我聞香垂涎。而母親這時候也會拿出自家藏著逢年過節才捨得用的景德鎮出陶的白玉盤來,於是薺菜的綠冬筍的鮮黃肉絲的紅和著年糕的細白在玲瓏剔透的白玉盤中就儼然是一道美輪美奐的藝術品了,教人不忍下手。只可惜之後舉家搬遷,和阿婆家疏遠了,很少見到漢子,自然沒了那口福,如今到了紐約,更斷了這奢望。雖然唐人街的一些中餐館也不少江浙名廚,抄得一手好年糕,可總也吃不出那原香原味來了。
無獨有偶,對於元宵的記憶似乎也和阿婆脫不了干係,阿婆是道地寧波人,寧波人管元宵叫湯團,阿婆手巧,搓得湯團小小一顆不過拇指大小,袖珍級的有點像上海城隍廟的酒釀丸子,不同的卻是含餡的,這活兒就有點叫絕。我在一旁看著阿婆快手快腳,沒一會功夫就滿了一格子,以為簡單,就常常拿了小板凳挨著阿婆坐下,和母親一起學包湯團,結果自然是滿手滿臉都滿了糯米粉團兒,也不見搓出一個圓圓滿滿來,成了大家的笑柄。
大凡這時候,阿婆手裡忙活著,嘴裡就不閒著了,傳授她的家傳秘訣。湯團好不好,還得看糯米團兒和得勻不勻,糯米團兒勻不勻得看糯米粉兒兌水是不是剛剛好,水太多則淤,不易成形,水太少則干,易開裂。搓湯團也有將就,手要先上些粉兒才不沾手,手起要柔不能太重,太重容易露餡兒,這是細活兒,用巧勁而不是蠻勁兒才可以運上手兒。阿婆嘴皮子一上一下的翻動著,帶著口音的上海話聽起來很滑稽就像是在唱改了腔的甬劇,她一邊唱著,手裡的湯團就像珍珠兒,以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勢,按部就班密佈在格子裡,教人驚歎不已。通常這時候,母親總幫著放水下鍋,而我就有點等不及,在桌子上張羅著擺滿青瓷碗兒,然後依著阿婆的吩咐,在每一個碗裡放些桂花末子,阿婆說這樣子的湯團才是極品連慈禧也喜歡得緊的。
阿婆手藝好,眼力卻差,一碗湯團兒十八個我數得好好的,阿婆一不小心就會搞錯,多放了一個,我就撅著嘴埋怨阿婆不會算數:「十八十八要發要發,十九那算啥?」,阿婆一旁打哈哈:「十九十九,實實在在,久久長長。」然後將那碗端了給我:「小樣兒,多了歸你,阿婆願你快快長大,長大了快快找個好婆家。」羞得我滿臉緋紅。
現在想來,如果阿婆還健在的話,都快90了吧,而我也已經不再是喜歡粘在她身邊的小丫頭了。阿婆的手藝也許早已成了絕版,最終會在這個世上絕跡。只是每次,當我去超市,面對羅列在櫃架上的那些包裝得非常精緻的速凍的寧波湯團的時候,我總會抑止不住內心的狂喜,滿載而歸。而每一次,這樣的驚喜在湯團入口的一瞬間消失殆盡。
總有什麼變了,一些被遺忘的篇幅,一些不經意的片斷,或者一些已經倦怠了的情節一些無可奈何的內容。只是年年此刻,我心仍然會有一成不變的衝動,回到過去--過去的那些聚首言歡,圍火而歌的日子,那些少小無憂老大勿悲的日子,那些觀著焰火聽著爆竹看著青瓷碗裡的元宵品著白玉盤中的年糕的日子,那些日子還會再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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