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湧:回到常識和良心的起點
【大紀元11月3日訊】沙葉新先生在最近的大作《「腐敗」文化》中直言,與時俱進的貪官們在腐敗規模、腐敗層次、腐敗方法及應對策略等方面都有「創造性的發展」,他列舉了集團化、部門化、市場化、黑幫化等幾個特點,都是傳統的官場腐敗中所不具備或不是兼而有之的,無論是哪個朝代,多麼腐敗的年代,都無法與之相比。我曾說,這是「腐敗現代化」。在老大民族的現代化進程中,腐敗的現代化走在前列,其他的現代化嚴重滯後,由於腐敗無所不在,在全社會每個角落迅速蔓延、滲透,日子久了,人們也就日益麻木、見慣不怪了,出現了嚴重的「審丑疲勞」,漸漸視而不見,或者乾脆把腐敗當作常態,不腐敗反而讓人彆扭、不正常。這又反過來為 「腐敗現代化」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現在沙葉新先生直截了當地喊出「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義勇軍進行曲》中的這句歌詞絕不是危言聳聽,按「腐敗現代化」的效率,繼續下去,這個民族還會有什麼希望嗎?
如何才能遏止「腐敗現代化」?回答這個問題,不需要什麼高深的學問,只要一點常識、一點良心就夠了。現在,中國最缺少的就是直面良心、堅持常識。在那些將赤裸裸的利益奉作唯一法則的人們看來,良心當然是一錢不值的,不能帶來房子、車子、票子,更不能帶來飛黃騰達、一夜暴富,在他們心目中,良心是多麼虛無縹緲,甚至有點兒可怕,拒絕良心,於是成了他們中的時尚,良心太落伍了、太不「現代」了,在「務實」心目中,談論良心幾乎成了羞恥的事,一件引起同類笑話的事。常識也是一樣,為了給自己的選擇尋找理由,聰明人一定會編織出一套又一套漂亮的說辭,似是而非,深不可測。這也是典型的中國特色。
背對良心、迴避常識,無論學者搞出多麼令人眼花繚亂的學術,無論意識形態官員提出多麼美麗誘人的口號,無論最高當政者下多大的決心,也都不可能真的找到對付腐敗的有效方法,走出一條反腐敗的新途徑。然而,只要從良心出發,從常識出發,「腐敗現代化」的進程也並不是不可逆轉的。李銳老人在88歲時做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唯一憂心天下事,何時憲政大開張。」沙葉新的文章中也說得很明白,反腐敗的唯一出路,就是 開創民主政治,實施憲政大法,三權逐步分立,保障公民權利,實行言論自由,開放報禁網禁,民主選拔官吏,「主人」監督「公僕」……這是舉世皆知、不言自明的常識,早已為世界各先進國家的實踐反覆證明,還需要什麼論證,需要什麼討論嗎?這條路,早走比晚走好,早走,走起來一定會順利得多,晚走則將付出更沉重甚至不可預測的代價。這一點體制內擔任過高級職務的良心老人早就洞察,包括李銳先生、朱厚澤先生、胡績偉先生、吳南生先生以及剛剛去世的林牧先生、何家棟先生都曾一再地發出呼籲,無奈言者諄諄、聽者藐藐,始終沒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應。不久前,年近九十的李銳老人還在一個公開場合呼籲「開放言論,推進政治體制改革」,他痛言,國家要實現真正的現代化,就必須進行政治體制改革,而政治改革的突破口就在憲法四十四條規定的公民權利,公民真正享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出版自由、結社自由。簡而言之,老人的聲音不過是良心的聲音、常識的聲音,背對良心者可能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而在一切有良心的人那裡,這些聲音一定會引起共鳴,對夕陽中的老人產生敬意。
我深知,面對強有力的「腐敗現代化」趨勢,生活在這塊大地上的人(無論是普通的還是有特權的)都有一種普遍的無力感,一種刻骨銘心的挫折感,一種深入肌膚的無奈感,好像什麼力也使不上,就算你個人想努力,想拯救自己的良心,想為這個民族做點有益的事,也無從著手,無處用力。彷彿這是一種難以更改的宿命,年復一年,一個有過悠久歷史的民族就將這樣一天天腐爛下去,甚至沒有人知道,爛到什麼程度才是一個頭。「悲涼之霧,遍披華林」,在繁榮鼎盛、一片娛樂的海洋中,我時不時地想起這句話來,也許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罪過。一個時代廉恥喪盡,權貴大款正在真實的酒缸肉林中醉生夢死,小資白領正在虛幻的娛樂中朝朝暮暮,擁有羞恥感本身也許就是罪過,清醒也許就是一種罪過,不加遮掩地說真話更是一種罪過。但我依然不相信,這個民族將永遠淪陷在沒有廉恥之中不能自拔,我不相信,希望之神已徹底遠離中國。至少,我們還有那些燃燒著最後生命的可敬老人們,他們不光包括了上面提到的體制內民主派老人,還包括許良英先生、張思之先生、戴煌先生、蔣彥永先生……我們還有沙葉新、賀衛方、肖雪慧、秦暉、崔衛平、徐賁……等能夠洞察時代真相、直面真問題的知識分子,在媒體的視線之外,我們還有許許多多散落在各個角落、嚴肅地思想著並具有行動能力、熱情的普通青年……我們的心臟還在跳動,我們的脈搏還在起伏,我們還沒有停止思考,我們還有說真話的勇氣和衝動。
對於狹隘的現實政治、那種以分配椅子為指向的政治,我個人一向毫無興趣,對於形形色色飄飛的旗幟,無論是什麼顏色,我都保持了高度的警覺。我在意的是——這個民族還能不能從「腐敗現代化」的迷途知返,重新踏上文明的正道?我在意的是——這個經歷過一連串大劫難的古老民族還有沒有可能自我更新,擺脫成王敗寇的週期律?我在意的是——這個曾經出現過孫中山、黃興、宋教仁、蔡鍔的民族還沒有未來?在這個世界上,我只想做一個人,有尊嚴地生活著,並為了這個簡單的目標不斷努力。我想起亞里士多德的那句名言:「國家起源於生活,它為美好生活而存在下去。」還有愛因斯坦說的——「國家是為人而建立,而人不是為國家而生存。」 對此,翻譯過《哈維爾文集》的崔衛平已說得如此清晰:「政治應當回到非政治的起源中去,回到廣大、豐富乃至無限的人類生活世界中去;說到底,是先有了人類生活世界中去;說到底,是先有了人類蓬勃開展的生活世界,才有了政治這種人類活動的形式;先有了人類生活這個深廣的基礎及其需要,才產生了政治活動的要求和機制。人類生活的世界在前,而政治在後;不是政治引導生活,而是生活引導政治。……政治的活動不應該凌駕於人類生活之上,更不應該與人類生活為敵,而是符合人類生活的性質、條件和要求。」
回到生活,在我看來,也就是回到常識、回到良心,從這兩個最基本的支點出發,終有一天,什麼樣的「腐敗現代化」都會像紙糊的巨人一樣轟然倒塌。雖然我深知,處今時今日,也許我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做不成,但我們至少還可以將自己理解的、思考的點點滴滴說出來,並且說明白,是的,你可以說這樣做無濟於事。波蘭知識分子米奇尼克曾引用過詩人米沃什的幾句詩:
「在這漆黑、沒有星光的夜晚,
多虧了你最愛的詩人,
你能夠清晰地看到
——雪崩的形成,有賴於滾落的石子翻個身。」
儘管世上沒有人知道,哪塊滾落的石子翻個身會導致最後的雪崩。
2006年10月18日
──原載《民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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