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客廳裏,饒分先坐在沙發上,不時在茶几上寫上幾筆,然後沉思起來。饒的夫人走了進來。
「老頭子,跟你說的事你到是想好了沒有哇?」
「哎呀,你煩不煩哪,沒看見人家忙著哪。」
「你還能有啥正經的事忙的?」
「國務院黨組要的揭批法輪功工作報告,可是限期完成啊。」
「不在這一會兒,你那寶貝兒子的生日可是就快到了,給什麼禮物你到是想好沒有啊?」
「這有什麼難的?」
「孩子一個人跑到萬里之外了,我這心裏整天沒著沒落的,你也不知道體貼一下。你呀……」
「嗨,麻雀大了,早晚是要飛的,我說,梅,你就看著來點什麼帶過去就得了。」
「你真是的,孩子難道不是你親生的?買什麼他都不稀罕,剛才他還打來電話說,錢又沒了。」
「一個月是給他三千美元吧?和兩萬多人民幣啦。」
「他說了,三千根本就不夠花的。學費一萬多加元,買個車還得四萬多……」
「哎,那些可是專門給了錢了!」
「我不是上次告訴你了,他現在和一幫高幹子弟在一起。隔三岔五的就去多倫多的大瀑布賭場賭一把,我可是真替他提心吊膽的。這麼著下去,還不把他給毀了。」
「別胡思亂想了。都什麼年月了,孩子也就是玩玩唄。我看咱們佳佳比咱們可是有出息多了。這麼小就見過多大的世面了。得了,我明天就托加拿大的那家公司給他轉過去十萬美元,行了吧?那家公司一直在幫我洗錢。就算是生日禮物吧。」
「那……太多了吧?」夫人遲疑的神色。
饒不耐煩的一揮手。「對了,還記得當年咱們插隊的那張有歷史意義的照片嗎?」
「當然,」
「快把它找出來。」
「幹什麼?老皇曆了,你抽什麼瘋啊?」
「讓你找你就找吧,老那麼婆婆媽媽的。」
夫人將一個絲絨包著的紙盒打開,裏面有一個非常精緻的相片簿,打開來,一張發黃的黑白老照片裏,一群年輕男女擠在一起歡笑著。
「為什麼?」夫人不解的問。
「你瞧我,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昨天才知道,就這個小子,」他指著照片中的一個角落裏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個子,「瞧,就這個混蛋居然當上了副省長了。你瞧我多傻,人家當時再落魄,也是部長的兒子,雖然說智商有點困難,可是早晚肯定會發呀。我怎麼就這麼蠢,要是當年我親自把他護送到正在勞改的部長跟前,現在我到老部長家裏溜噠溜噠不是就順理成章了嗎?我真太沒有遠見了……」饒分先懊悔不已。
「那現在要照片幹什麼?」
「他們都沒有了,我每人複印一張,用精美的鏡框鑲上,再附上一份厚禮。好歹也拉拉關係吧。」
「真累。還有多少人哪?」
「我一聽說有了這個副省長的同學,我就費心思了,怎樣聯絡上還得不露聲色,你知道,你要是上趕著往前湊,人家可看不上你了。於是我就想出來這麼個辦法,我做東,三十五年插隊回憶同學聚會,包吃包住,把那個省長大人也請來。」
「你請得動他?」
「我在中組部副部長面前吹他,再讓副部長請副省長,兩邊都挺有面子。還有咱的哥們,小傅啊,看樣子公安部副部長的寶座有戲,我也得請上他。」饒分先得意的晃著腦袋。
「唉……」梅夫人長長歎了一口氣。
「你怎麼了?」
梅夫人沒有回答,默默的翻動著相冊。突然一張小照片從相冊中落在地上,兩個人都彎下腰去拾起照片。兩個人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照片上是一個農村姑娘,只有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儘管脫不了農村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的土像,但在農村姑娘中說,可以說是出脫的出類拔萃了。
饒分先聲音有點發顫,「我原來以為……你居然還保留著?」兩個人的眼前仿佛重新出現了那個令人辛酸的歲月。
「真可憐哪,三個月的口糧,九個月的野菜。多少戶人家全家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就連大姑娘也只能用沒有被面子的破棉絮裹著整天坐在破窯洞的炕上。」
「是啊,全村的人就沒有幾個吃過阿斯匹林的。發了燒了,吃上咱們給的一片阿斯匹林藥片的六分之一就立馬退燒了。」
「你跟我要條褲子,我當時那個不好意思啊,還真以為挺靦腆的你突然要使什麼壞呢。可後來我看到你把我褲子給了你住的窯洞裏的這個姑娘,我看那姑娘啊,我看見那眼神裏啊,可絕對不僅僅是感激了,女孩子的心哪,我懂。」
「你別提了,好嗎?」
「讓我說完吧,三十多年了,咱們一直不是都沒提過嗎?」梅夫人的眼圈紅了。
黑夜裏,你在山上跑哇,跑哇。
――你在後面悄悄的跟著,跟著。
當教授的父親被造反派活活打死了。你聽到消息,衝到公社,正碰上人家派來人抓狗崽子,把你痛打一頓。吊在房樑上。我把你偷偷放下來,你當時的絕望眼神哪,看著真讓人害怕。
――我覺得活著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我拼命奔跑著,造反派的人,公社革委會的人,民兵什麼的都在後面追呀。你也在後面。
你跑到了斷頭崖,你站在黑崖邊上,失聲痛哭了。她來了。
――怎麼會就是她?怎麼就偏偏她會為了給母親買藥抄近路來到了斷頭崖?怎麼偏偏就讓她看見了我?我的一隻腳已經踏在了懸崖邊上,泥土已經嘩啦啦往崖下落了。
姑娘一把摟住你,苦苦哀求,「大哥哥,使不得呀,使不得呀!這黑抹子天哪能就沒了天亮啊。」
――我轉過身來,那女孩子含著淚珠的大眼睛真是太美麗了。
你掙脫姑娘的手,身子往後一退,一個趔趄幾乎就要掉下懸崖。姑娘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突然,姑娘一把扯開補丁落補丁的上衣,「大哥哥,妹妹的一切都是你的。」
現實中的饒書記鼻子有點發酸了。他連連搖著頭。「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你把姑娘一把摟在懷裏,「好妹子,就衝著你,我絕不會尋死了!」
「那你就快跑,遠遠的。等出頭了的時候再回來,妹子永遠等著你,哥哥!」
現實中,饒分先喃喃的說著「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梅夫人也是淚水漣漣的,「等你真的出了頭了,你真的回去了。人家告訴你,革委會主任說,你的那個妹子協助反革命逃跑,就把她抓起來。結果被那個主任姦污了,自殺了。你唯一得到的就是這張照片哪!」
現實中,饒分先喃喃的說著「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我說,老頭子,比起那個時候,我們可啥都有了,還圖啥呀?就這晚年安度就比什麼都強啊。」
「怎麼能安度呢?」
「過兩年,只要你別出事,咱們平平安安的到加拿大去,錢也夠了,和咱兒子在一塊,多好哇。」
「錢夠了?真是婦人之見哪。買個房子,就咱們這身份的,好歹也得七八十萬吧。買輛車,配置傢俱什麼的,二十多萬是少的。這一傢伙就百萬出去了。買下了房子還得交地稅,每年也得幾千上萬的。咱不能天天在家裏傻坐著吧,一次豪華油輪,十、二十天的旅遊,就得一兩萬哪。我這可都說的是加元哪。換過來,就是上千萬人民幣!我看你的存摺已經就快空嘍,是吧?」
「你也真是的。既然出了國了,也就是平頭百姓了,還講啥身份哪?就你剛才的標準減半,我看也就將就了。」
「我現在走著鋼絲玩命掙,將就,我也對不起你呀。」
「哎喲,算了吧,你以為我想出國呢。老了老了,人家都是葉落歸根,咱們到好,背井離鄉,出逃!」
「唉,怎麼這麼難聽啊。咱可不是出逃。」
「不是出逃?一家人一塊走該多好,現在讓咱的小佳佳一個人……你不心疼我可是揪心揪肺的。」說著眼圈又紅了。
「你呀,別哭啊。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如果一塊走目標太大。現在這人那,眼睛都紅著哪。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如果有個風吹草動的,我們不做好準備到時候後悔就來不及了。跟你說,我都安排好了,你看,這是你我的護照,簽證也有了。咱們過幾天到新馬泰轉一圈,護照上就有記錄了。後面就更方便一些……」
「等等,怎麼是別人的名字?」
「你看這本,不是你嗎?」
「為什麼兩本?」
「狡兔三窟。平平安安的,咱們就用這本,如果萬一有個風吹草動的,用真的出不去了,咱們就用這本。」
「噢,咱佳佳出國時你說要起個英文名字,原來你已經讓他用假名了,對不對?」
饒點點頭。
「你,你騙我。咱們的真佳佳不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嗎?你,你怎麼能……是不是有什麼風聲了?是不是開始對你調查了?」
「沒有,我呢就是凡事想遠一點,下棋呢看多幾步罷了。」
「那不行,你得還我佳佳,你得還我個真的佳佳!」說著,梅動手要撕掉護照。
「你混蛋!」饒一把推開梅。「實話告訴你吧,部紀委書記已經給我轉過好幾份控告我的信了。」
「怪不得!」
「當然你也不必擔心,那個書記也是我的座上客。我也關照過他十萬人民幣了。」
「那你還擔心什麼呢?」
「你可真是頭髮長見識短啊。既然是告我的,那就不可能只告一個衙門,再說了,這個書記也一手遮不了天,保不齊哪一天他倒臺了,我不就抓瞎了。何況,我現在就算是有軟兒抓在他手裏了。」
「你呀,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貪財。咱們有點就夠了。你不聽,死活要掙要貪,這一千多萬擱在我手裏,你知道不,我燙手哇!」
「我還不是為了你和佳佳。再說了,現在還有幾個不貪的。你不貪你就當不成官了。」
「不當就不當。出國的時候還省了多少麻煩了。」
「混帳話。我要是不來點夜草,還什麼出國啊。你我的工資加起來一年也就七八萬人民幣,合美元還不到一萬,你不吃不喝啦,還出國少麻煩呢,你做夢吧。」
「那我們不出國,就過點平常的日子,啊?你何必那麼貪婪,不是咱的咱就不要,這心裏也安生啊。」
「不是咱的?怎麼不是咱的?那插隊的苦日子共產黨欠咱們的還少嗎?把我爹打死了,我媽媽連氣帶病也死了,我四處奔逃,一路上連偷帶騙才活過來。共產黨欠我的何止千萬哪!我貪什麼了,我就是要把屬於我自己的東西要回來!」饒眼睛血紅,仇恨的目光像刀子。
「分先,別這樣啊。來,坐下,喝口燕窩湯啊。是我不好。」
「梅,我就要了點錢,本來就該補償給我的錢,我還得常常低三下四的給他們那些達官貴人們裝孫子,我容易嗎?我貪什麼了?我沒有侵吞救濟款,沒有侵吞工程款,沒有侵吞希望工程款,我這錢沒有一塊錢是從老百姓手裏扣出來的。這是我的錢,我的錢……我的錢,遠遠還不夠,還有我爹的血債錢呢,還有那個農村女孩子的命債呢?」
電話響了起來。梅拿起了電話。「喂,那位呀?……什麼?……為什麼跟我說……好,我一定,可是請求您別再打來了,好嗎?……謝謝。」梅神色緊張的把電話掛上了。
梅驚魂未定的樣子走過來對依然怒氣衝衝的饒說,「分先,你看這是怎麼回事啊?剛才有海外電話打到家裏來了,說是你和什麼人的死亡有關係?讓我告訴你,千萬不要參與到迫害法輪功的事情上去。」
饒分先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坐在沙發裏。
「到底是怎麼回事?」梅焦慮的催促。
「單位裏煉法輪功的被員警打死了。」
梅驚恐的張大了嘴。「那……那上告信,揭露你的信什麼的是法輪功幹的?」
「不!」饒分先毫不遲疑的搖搖頭。「人家法輪功要揭露我,就會直接到我的辦公室裏來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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