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莘夫事件”—蘇軍從東北撤軍的導火線
【大紀元1月29日訊】(編者按﹕原文題目是“董文琦﹕ 亡友張莘夫四十週年祭”﹐載于“傳記文學”總第296號(1987年)﹐這裡的題目是編者新加的)
張莘夫先生於民國三十五年一月十四日奉命接收撫順煤礦,遭撫順共黨拒絕,在回沈途中,於李二石寨車站被共軍強制拖下火車,用刺刀刺死,經我為他收屍、裝殮、安葬,以及來臺後,為他呈請褒揚,親送牌位至忠烈祠。靈牌入祀忠烈祠之后,前年莘夫男孫女孫自美回臺參加夏令營,我帶他們至忠烈祠,在其祖父牌位前行禮致祭,並告訴他們祖父之忠烈事蹟,以增加其愛國情操及對中共殘暴事實有所了解。這一幕一幕的往事,在我來說猶如昨日。由於莘夫的慘死,使中共、蘚俄軍隊殘暴的面孔,正式揭露,遭受國內及國際同聲譴責,迫使俄軍不得不改變其拖延政策,及時由東北撤軍,使我東北同胞減少許多損害。因此,他死有代價。我與莘夫於民國十六年相識於日本,當時莘夫自美學成歸國,途經日本,我正在名古屋高等工業學校(後改為名古屋工業大學)攻讀土木工程,由此我們相交近二十年,友誼深厚,情同手足。今逢他殉國四十週年,忍痛追述往事,以紀念此一忠貞愛國志士。
張莘夫,名春恩,字莘夫,以字行。吉林永吉縣人。生於清光緒二十六年(一九○○)一月二十四日。祖倫,字鈙五,邑稱長者。父雅南,字靜軒,儒彥擅時望,民國初年膺為國會議員。母王太夫人,有懿德。兄弟三人,長兄奉恩,莘夫居次,弟景恩,並有姊妹各一人。莘夫自幼受父祖的薰陶,家學淵源有自。民國五年,畢業於吉林私立菁華中學後,進入北京大學文學系就讀。民國九年,應吉林省教育廳留美官費考試赴美,先入芝加哥大學習經濟,嗣入密西根工科大學改學礦冶。畢業後繼續留美於各大煤礦實習二年。在此期間並得識留學生河南湯子珍與貴州胡偉三,遂成好友,返國後共事多年。我亦因莘夫關係,與湯、胡兩位結成好友。
民國十六年,莘夫歸國後進入吉林省穆稜煤礦擔任礦務股長。穆稜煤礦由吉林省政府與白俄謝杰士合辦經營,穆稜煤礦是北滿最大礦區,產煤供應中東鐵路及其沿線城巿使用,時孫越崎在穆稜煤礦任技術處主任。莘夫因學識豐富,根基深厚,不久奉命主持穆稜煤礦第二大井,某工程設施、人事管理、產煤數量,均較俄國工程師主持之第一大井為優,遂為人所重視。此時湯子珍返國,莘夫得悉,邀請至穆稜煤礦工作。民國十七年,穆稜煤礦公司改組,技術處主任孫越崎出國深造,技術處主任一職由張莘夫升任,湯子珍亦得升任礦務股長。
民國十八年,全國統一,東北當局積極從事各項建設。適時我甫自日返國,供職於吉林市政府工務科長,李錫恩(綸三)自德習經濟歸來,董其政(宣猷)自美學法律回國,張翼軍(令聞)自法學數學回來,莘夫兼任吉林省實業廳技正,雖然各人所學有別,工作崗位不同,但建設救國之志趣相同。當時吉林省主席張作相,雖行伍出身,但深明大義,為從事吉林建設需要人才,特允地方之請求,成立吉林大學,由張自兼校長,李錫恩任副校長,負實際責任,董其政為文法學院院長,張翼軍為理工學院院長,我兼建校工程處主任,負責校舍規劃建造事宜。同時由莘夫介紹胡偉三來吉林大學礦冶系任教。這段期間,我們幾個志同道合的好友常相聚晤,傾心交談,彼此相互砥礪,公私獲益良多。張作相特別重視大學建造工程,時常到工地巡視,盡力給予我們經費支持,並對我們禮遇有加。曾對我說,俟大學工程完成後,由我負責修建吉同鐵路(吉林至同江),由張莘夫負責開發吉林省金礦。因而遭受當時吉林舊官僚之嫉視及日本當局之敵意。
民國二十年,「九一八」事變,日軍進佔吉林省垣後,立即佔領各機關,組織傀儡政府。我們深感事態嚴重,研商結果,董其政、張莘夫與李錫恩、張翼軍等先行入關,我則因通曉日語,暫留辦理大學善後,待辦完後再行入關。故我於次年春,始行入關,在北平與這些老友,又復相聚,大家均參加由東北人士組織的東北協會,從事救亡工作。同時莘夫尚在天津北洋大學工學院礦冶系任教,一學期後,他因深感國破家亡,收復失土非短期內所能達到,且天津情勢因有日租界之存在,更危如累卵。莘夫且以任吉林省實業廳技正時,曾調查吉林東部延吉等地礦產,深為日人銜恨,恐遭受日租界特務之暗害,遂離天津赴上海,仍從事救亡工作。
民國二十二年,湯子珍已進入豫北焦作中福煤礦公司任工務處長,得悉莘夫已暫居上海後,乃電邀至中福煤礦公司,並推薦擔任工務處課長職務。同時胡偉三亦至中福任課長。不久,湯子珍奉命主持中福煤礦東廠大井,莘夫亦隨之任東廠工程師。嗣中福煤礦忽起工潮,中央政府特派翁文灝為中福煤礦公司督辦,翁則聘孫越崎為總經理,張玆闓任會計處長。孫越崎、張莘夫、湯子珍、胡偉三等皆為過去同事好友,至是乃同心協力合作無間,未半年,中福煤礦納入正軌,產量大增。不久,湯子珍改任西廠廠長,莘夫繼任東廠廠長。
民國二十六年,中日大戰全面展開,孫越崎命張莘夫與湯子珍二人負責拆遷中福煤礦機器南運。張莘夫不避艱險,往返奔波焦作、漢口間。莘夫以身報國,在七七事變之初下定決心,他在日記中曾云:「越崎、麗門、子珍與余磋商將來對付事變辦法,對於礦上治安及將來各項問題略有談及,此次全國抗戰,不知何時何地方為止 摬,吾輩年屆四十,求學半生,當盡身心之所能,貢獻國家。勿瞻顧、勿偷安,成功成仁二者必居其一。」
莘夫將中福煤礦機器拆遷南運至漢口後,其中一部份運至湖南湘潭,由湯子珍任湘潭煤礦長。一部份運至四川北碚,由莘夫任天府煤礦長。莘夫乃利用自中福煤礦運出部份器材,積極開發,歷盡千辛萬苦,終使天府煤礦為大後方第一大煤礦。八年抗戰期間,陪都所在地之重慶,得不虞煤斤之缺乏,對經濟上助益至為鉅大,實得力莘夫初期之慘澹經營。
民國二十八年,天府煤礦不幸井下瓦斯爆炸,工人死傷數人,莘夫引咎辭職,並致函當時為湘潭煤礦長湯子珍云:「天府局面大致已成,此次災變雖屬意外,然予願獨負其責,予將盡力以謀其他礦業之發展。」張莘夫雖經資源委員會一再挽留,但仍悄然飛往昆明,應老友袁子和之聘,任復興建築公司經理。此時我在四川宜賓任岷江水利工程處長,他特來宜賓與我商量如何推動業務。嗣翁文灝得知天府煤礦之災變內情,不應歸咎於張莘夫,乃趁二十九年赴雲南之便,力邀張莘夫再回資源委員會,並立即發表主持川湘黔三省汞(水銀)礦開採事業,任汞業管理處處長(在湖南晃縣)。莘夫接長後,親自帶領員工赴各山區,探勘設廠,並大量招僱工人,訓練中級幹部,不二年,水銀生產竟由每年數噸而達百餘噸。三十年春,調鎢業管理處處長(在江西大庾嶺)。管理處下設十四個事務所,分掌八十餘礦區開礦工作,職員有千人以上,工人則近四萬。在莘夫主持下,未數月_功效大著,產量激增,年產鎢礦砂約萬噸,於是大量鎢礦經由空運供應盟國之需,以換取我國所極需之武器設備。三十三年,日本敗象已露,日軍為挽救其頹勢,企圖打通自朝鮮、東北、華北、華中、華南、中南半島、馬來亞、星加坡等地,所謂大陸交通線。於是日軍在我國大陸展開垂死作戰,不久波及我國產鎢的湘、贛、粵各地,鎢業管理處所在地大庾,亦行陷落。莘夫逢此巨變,仍盡力拆遷設備,搶運存砂,遣送婦孺,數月之中,夜以繼日,為國家保存了無數物資。
民國三十四年,抗戰進入第八年,太平洋美軍已逼近日本本土,中國各戰場亦紛傳捷報,日本軍閥已成強弩之末,抗戰勝利指日可待。為戰後重建國家,政府各部門均遵照蔣委員長著「中國之命運」所訂實行實業計畫最初十年需要完成之目標,積極研訂細部計畫。此時,莘夫亦來重慶與資源委員會研商東北工礦建設事宜。資委會計劃將東北工礦按照九一八以前舊有行政區域遼寧、古林、黑龍江三省劃分為南、東、北等三個地區,每一地區設一工礦局,內定孫越崎為南區工礦局長,張莘夫為東區工礦局長。莘夫在重慶這段期間,我們兩人幾乎每天見面,研商回東北後如何展開工作,並相約他開發地下礦資源,我開發地上水資源。我這時為嘉陵江水利工程處長,全國水利委員會已決定俟東北水利接收後,成立東北水利總局,內定我為東北水利總局長。抗戰勝利後,政府為處理東北特殊情勢,特設立東北行營,以熊式輝為主任。行營之下設有政治委員會由熊兼主任委員;經濟委員會由張嘉璈(公權)為主任委員:東北保安司令部由杜聿明任長官;外交特派員公署由蔣經國任特派員。行政院各主要部會為配合東北行營之特殊組織與職權,亦均派有特派員:經濟部為孫越崎、財政部為陳公亮、交通部為陳延炯、軍政部為郜子舉、教育部為臧啟芳、全國水利委員會為董文琦,張莘夫為東北工礦接收委員。並將東北三省劃分為九省,三個工礦局的轄區則維持原狀,各省主席亦經派定。十月間,中央各部甚高興回鄉之後,能依自己所學,貢獻於桑梓。
然而,雅爾達密約之協定,使我國八年抗戰所流的血液形同白流,難以估計的損失,亦形同虛擲。蘇俄在日本投降前夕,幾乎兵不血刃的湧進了富甲亞洲的中國東北,蘇軍於八月九日分三路進軍東北,在日軍輕微抵抗下,長驅直入,至二十日佔領瀋陽,控制了整個東北。蘇俄進軍東北後,不但立即將日本儲存在東北的物資搬運一空,並將東北民間財富搶掠殆盡,在中蘇友好條約墨跡未乾之際,另行背盟支持共黨部隊進入東北。復將繳日軍七十餘萬槍支交給共黨。同時,蘇俄又藉口大連為自由港,拒絕國軍在大連登陸,又以營口、葫蘆島因地方不靖為藉囗不准國軍上岸。種種跡象顯示,蘇俄不但公然違背條約,且又掩護中共侵入東北,企圖樹立偽政權,以與政府相抗。
政府鑒於蘇俄不守信義違反條約,乃於十一月十五日決定將東北行營移駐山海關,其他接收人員撤至北平待命。此時,張嘉璈以長春鐵路理事長身分,董彥平以軍事代表團團長身分仍留長春,繼續與蘇方聯絡交涉。我到北平後,與張莘夫同住北寧路招待所,朝夕相棸,共同研究東北局勢的發展。有時我們同遊北平名勝,有時共赴朋友家中餐敘,同時各做一套中山裝,他為藏青色,我為咖啡色,在平一月甚感輕鬆愉快。他一言一行均是至公至誠,大忠大義,這樣一位愛國志士,誰料一個月後,竟慘遭共軍殺害?回首前塵,曷勝惆悵。
由於行營及接收人員撤離長春後,國際輿論一致譴責蘇俄違約背信,尤以英、美為甚。因而蘇俄態度大為轉變,希望我們重回東北接收。熊式輝乃於民國三十四年十二月七日自重慶飛返北平;八日,召集中央各部會東北特派員及各省巿首長在北大三院開會。他先報告與蘇俄交涉之經過情形,並宜布於本年內先行接收瀋陽、長春、哈爾濱、大連等四巿,其餘各省則於三十五年初開始接收。時瀋陽巿長尚未派定,政府認為瀋陽為一工業都巿,乃選派我兼任巿長。十一日,熊主任又邀集大連巿長沈怡(浙江人,曾任交通部次長)、哈爾濱巿長楊綽安(福建人,曾任江西省建設廳長)、長春巿長趙君邁(湖南人,曾任衡陽巿長)及我四人,商討有關接收程序及日期,決定趙於二十日飛長春,我與楊於二十三日飛長春。十六日,蔣委員長來北平巡視並在懷仁堂召見東北特派員及各省巿首長,訓勉我們要抱著大無畏精神,善盡職責,完成歷史任務。張嘉璈亦自長春來平謁見委員長,報告在長春交涉情形。因我這時尚兼任東北經濟委員會主任秘書之職,張先生自長春來北平,我去看他,商量經委會在平各項事宜,他告訴我蘇軍已答應撫順煤礦亦可由我方派人接管,囑我找東北工礦特派員孫越崎來。因撫順煤礦屬南區礦務局,孫越崎內定為南區礦務局長。孫來_向張說他在重慶有事,不能去撫順,並推薦張莘夫去接。我當時將此意告莘夫,他說在重慶時大家爭取到東北來,今到冒險犯難的時候,他們就退縮不前,孫害怕不敢去,我們身為東北人不能不去。次日,我偕莘夫往見張先生,商談甚洽,張叮矚莘夫從速準備,先去長春待命。二十三日上午,我偕秘書蔡家聲與楊綽庵等同機再度飛赴長春。莘夫原擬與我們同機,後以機位所限,他次日趕到長春。
我到長春,先與張嘉璈及軍事代表團長董彥平商談赴瀋接收事宜後,於二十四日下午十時,偕同軍事代表團團員張培哲、中央銀行專員韓立如、俄文翻譯馬子元(中國小姐第一名馬維君之父)及秘書蔡家聲等,由蘇俄聯絡官二人陪同搭乘長春鐵路專車,於二十五日上午七時,抵瀋陽車站,見蘇軍瀋陽城防司令闊夫東率軍官十餘人在站迎接。我與他們寒暄後,由司令陪同乘車進住前日本大和旅館。二十七日上午十時至市政府由蘇軍手中正式接收淪陷十四年之瀋陽市。將青天白日國旗懸掛於市府大樓上,見市府前廣場民眾,高呼中華民國萬歲,令人無限感動。
民國三十五年一月七日,莘夫奉東北經濟委員會主任委員張嘉璈之命,率隨員牛俊章(翻譯)、張立德(翻譯)、徐毓吉、王錫壽、孫育英、許錚、高旭征等人,由中國長春鐵路理事會助理理事俄人馬利陪同,自長春乘火車抵達瀋陽。他下車後來向我說:「馬利認為現在撫順治安情況不佳,須他先去與蘇軍聯絡後,再通知我前往,請我在瀋陽稍候數日。」我很高興莘夫能在瀋陽住幾天,許多問題可以相互研商。我嚴令俄文秘書車啟亮與蘇軍交涉,在大和旅館讓給他一個房間。因為這時大和旅館由蘇軍管理,僅我一人住在一號房間。其餘均為蘇俄軍官佔住。莘夫在瀋陽等候期間,除了蒐集薋料,對撫順煤礦作進一步了解,以便確定接收後的增產管理方針外,每晨必到我房間與我討論各項問題。有一天莘夫向我說他帶來七人中王錫疇雖係學礦冶,但年已六十多歲,恕不易擔負冒險犯難之重任,希望他留在瀋陽,而將市府工務局科長劉元春帶赴撫順,因劉在日本學建築,並年輕有為,撫順煤礦很需一建築人才,我當即答應,我們兩人這一決定,不料數日後,劉替王死,兩人生死互易,可見人之生死自有定數。
民國三十五年一月十四日早上八時許,莘夫正在我房間,突接張嘉璈自長春來電話謂:「馬利來電,說莘夫在瀋陽,不敢去撫順,請轉告他去接。」莘夫在傍聽到我們談論他去撫順之事,將電話接過去,向張先生報告在瀋陽下車之景象,並氣憤的說:「我今天就去撫順。」我看他情緒很激動,當即勸他應心平氣和對付這般奸詐詭譎之惡徒,並建議他必須找到馬利陪去撫順,絕不可單獨前往。九時許,我們互道珍重,各自分途辦事。至下午一時許,他由東站來電話謂一切準備妥當,先行出發,並請我於次日派人送國旗去撫順;我再度提醒莘夫到撫順如無蘇軍來接,絕不可下車,必須由他們保護進城,豈知這便是我與莘夫最後一次永別之通話。
張莘夫在瀋陽車站,曾與馬利會面,馬利告訴他已與俄軍駐撫順司令部聯絡好了,將由撫順派來二十名俄車保護接收人員前往,請他在車站稍候。然而等候多時,不見撫順方面的俄車前來,莘夫乃派隨員牛俊章至馬利處詢問,馬利說撫順方面二十人可能不來了,正談話間有兩名俄國軍官至車站。馬利與其小聲細語一番後,告牛俊章,二十名軍官已決定不來,你們不用等了,由他們兩位隨同前往,到了撫順將有二十名俄軍至車站迎護。馬利又囑咐云:「路上可能不會太平安,如有情況千萬不要停車。」馬利未隨車前往;車將要開行時,兩位俄國軍官一轉眼就溜走不見了。隨後,莘夫就不顧安危,逕行偕同隨員牛俊章、張立德、徐毓吉、劉元春、程希儒五名、以及中長路派的警備隊長舒世清、警備隊總務科長莊公謀、護路隊巡官張樹人、白永剛、劉文奇。毛成祿與警長楊清和、曹國範、警士蘇士舒等,總共十五人啟程前往撫順。車行至瀋陽以東四十里的深井子站時,有共軍部隊揮動紅旗,並大聲喊叫「停車!停車!」這時牛俊章因曾得馬利暗示,乃告莘夫應命專車加速行駛勿停,共軍乃先行開槍射擊;張莘夫這時告隨行警衛人員不要還擊,大家乃俯伏車中,幸未有人受傷,嗣後檢查車廂共中子彈一百五十餘發。
下午三時正,莘夫一行抵達撫順車站,六名俄軍在車站迎接。此時,共黨所派撫順偽公安局副局長張矗率數人趕到,立即上前大聲詢問,並擬逮捕張莘夫等人,被俄軍一把推開,張莘夫等乃在俄軍護衛下,分乘大小汽車各一,駛抵撫順煤礦招待所。這時,俄軍司令官態度忽然大變,故意表示不知我方來接收撫順煤礦這回事,其不懷好意,可在這裏看出徵兆。
十五日十時左右,兩名俄國軍官,率領數名穿制服偽公安局人員來到招待所,其中一人自稱姓孫,為「撫順公安局長」,聲稱此地為「解放區」,無論何人均不許侵入,並要求解除七名路警武裝,並限莘夫一行立即離開撫順。莘夫乃告以他們係奉中央政府東北行營經濟委員會張嘉璈主任委員之命令,來撫順接收煤礦,你們無權干涉。這時張莘夫與孫某你一句我一句,雙方爭執的很厲害。牛俊章等見情勢緊張,深恐弄僵釀成意外,乃請莘夫外出,告以處境危險,請與孫某談話時,不妨表示緩和些。張莘夫乃告孫某同意解除七名警衛武裝,但須至明天才能將槍枝繳出,孫某乃點頭認可,始離去。張莘夫當即要求俄軍司令官派兵保護;並由俄軍司令部,打長途電話至瀋陽,告訴馬利其在撫順處境之危極,並請求設法。馬利答以他明天早晨就赴撫順。一切見面後再談。但馬利始終未再去撫順。
自莘夫走後,我時在懸念,因他秉性剛直,勇敢負責,深恐其誤中蘇俄詭計。次日晨,我令警察局戴局長派便衣至撫順偵察,據回報,張莘夫住在礦場招待所,尚無危險。不料下午四時許,王錫疇(莘夫留在瀋陽之辦事人員)來電話說,接到張委員電話告知,蘇軍對接收人員之保護,僅能負責至十六日午後二時三十分。我得此消息,除以電話向長春緊急報告外,當_赴蘇軍司令部請求闊夫東司令電告撫順蘇軍司令妥為保護張莘夫等人安全;闊夫東甚為幫忙,當_打電話,惜因電話故障,未能接通。闊允_派人前往撫順告知此意。翌日,我又去見闊,詢問派去撫順之人的消息,他說撫順蘇軍司令已同意保護張先生等人安全,我心稍安。不料十七日早晨,闊派人來告,謂張莘夫等已於昨晚乘車由撫順返回瀋腸,我聞之至感驚疑。撫順距瀋陽不過五十七公里,乘火車不需要一小時即可到達,而迄未見萃夫回瀋,知事有變,當即以電話詢問撫順車站,據日籍站長答稱:張委員一行已於昨天(十六日)下午八時三十分左右乘蘇軍軍用列車返瀋。至此我已知莘夫凶多吉少。十七日這天晚上,我胸中波濤起伏,難以入睡,正在焦灼不安之際,突然有人敲門,我迅即自枕下摸出手槍,子彈上膛,我貼立在門旁牆邊,打開門閂,喊「進來!」進來的人見我持槍待發,他立刻高舉雙手說「我是車啟亮,報告市長,張莘夫已遇害了!」車啟亮是我的俄文秘書,原來該晚他與三個俄國特務打橋牌時,聽他們談論殺死張莘夫是個錯誤,而此錯誤必將引起軒然大波。十八日路警白永剛等七人被蘇軍釋放返同瀋陽來巿府向我報告:「張委員等八人,確已於一月十六日晚被共軍公安人員強迫離開臨時寓所並押送至撫順車站,聽說張委員等已遭共黨殺害。」又報告:「張莘夫等被迫離開撫順之日,共軍曾出示一紙公文:「十五個國民黨來撫順擾亂礦山,已打死八名,捕獲七名。」迨到一月二十六日得自撫順我政府秘密組織暗中調查報告,更證實張莘夫等八人確已被害。其遇害之經過情形如下:
一月十六日午後八時三十分左右,蘇軍軍用列車載張委員及隨員徐毓吉、劉元春、張立德、莊公謀、舒士卿等七人(據後日報告,牛俊章在上火車途中即被共軍殺害。共軍將張莘夫等十五人,區分為兩種,一種係著便衣之政府接收人員,決定予以殺害;另一種為警衛人員,最初亦擬殺害,嗣以彼等原係中長路警備人員,經考慮後未予執行。)有蘇軍軍官一人隨行,另有撫順共軍公安局長等多人同車,向瀋陽出發。上車後即由蘇軍軍官將車門鎖閉;午後九時許,東抵撫順以西第一個站李二石寨車站,突有數十名身著制服自稱公安部隊者強行登車,將張委員等拉至該處南山亂葬崗上以刺刀刺死。當時張莘夫以悲憤心情言道:「余自九一八事變脫身入關,經過十四年掙扎苦撐,才得歸還故里,不想於歸回故里之際,竟得此結果。」另一青年亦慷慨激昂說;「我是無黨無派的人,在淪陷區內苦心研究煤礦技術,日日期待奮勉,以備報效祖國之建設,而今東北光復希望已達,所得結果竟如此,我為了祖國、為了民族,為了開發產業,死而無怨。但願你們做中國人的,為了民族的生存,冷靜的想想,中國今後的命運是在誰的身上?所謂友邦待我們是用什麼態度?十四年亡國的眼睛不會看不清楚這個吧!你們良心要記住……」言猶未已,就被刺倒地,口中尚呼喊「中國人的良心……」不止。路警莊公謀赤手與公安隊搏鬫,且曾搶下一枝槍,但卒被刺倒,當時居民皆聞呼叫之聲,慘不忍聞。
我根據上述血淚斑斑之被害經過,向長春報告,同時請求闊夫東司令予以協助尋找屍體,運回瀋陽。闊說他可以幫忙,惟撫順蘇聯駐軍非其所屬,須得長春蘇軍總部之命令,我即將此意電告長春軍事代表團團長董彥平兄,旋於二月十七日接董彥平電話,謂已商得蘇軍總部同意照辦。迄三月一日,忽接蘇軍司令部來電,謂已運到男屍一具,請來查驗。我即偕瀋陽巿政府外事處長陳士廉前往,待我到後,即由蘇軍副司令斯列斯基陪同至後院,見一裝載棺木之卡車停於院中,棺木周圍用黑布包裹,我一躍上車,開棺一看。確是莘夫無疑,他仍穿著與我在北平同時做的藏
青色中山裝,身體共被刺了十八刀,傷心慘目,曷此為甚!當時我肝腸欲裂,難抑悲痛,不禁撫棺慟哭。接著蘇軍司令邀我進屋辦理移交屍體手續,復就原車將屍體運至小南門外關帝廟,從新裝殮,厝於正殿。其他七人屍體,據蘇軍說,已被匪徒火焚,無從尋找。
張莘夫等人殉難消息傳至重慶,果然激起了全國人民的憤怒。蘇軍因未如約撤軍,又縱容共軍戕殺我接收人員,製造慘案,遂導致重慶學生的反蘇示威大遊行,全國各大城巿相繼響應,群情激昂,輿論沸騰,莫可遏止,因而中蘇友好又頻破裂。蘇俄本擬於六月間撤退東北蘇軍,此時在中外壓力下,不得不提前撤軍。因此,張莘夫雖慘遭俄軍與共黨殘殺,但換取了俄軍鋒芒頓歛提前撤軍,因而減少我東北同胞許多生命與財物之損害。他死有代價。俄軍係於三月十日晚間秘密自瀋陽撤退,這時五十二軍第二師尚滯留新民,當晚十時,蘇軍司令離瀋後,瀋陽周圍被蘇軍事前安排好的共軍,即向市區進攻,我當以兩月來所收編之臨時警察大隊萬餘人與共軍激戰一夜,十一日上午十時許,五十二軍第二師,由師長劉玉章率領始衝入市區;十二日將瀋陽郊區共軍肅清;十三日瀋陽恢復正常秩序。
莘夫靈柩浮厝小南門關帝廟已三月有餘,在蘇軍撤走後,曾由市府舉行追悼會,並將他身受十八刀之血衣懸掛廟內,供民眾觀看,以增強同仇敵愾之情緒。在此期間,中央來瀋政要,無論識與不識,多往關帝廟向這位赤膽忠心的愛國志士致祭。今總統將經國先生,時為外交部東北特派員,他來瀋時,特別約我陪他至關帝廟張莘夫靈前致祭。蔣先生說他與莘夫是在江西贛州相識,並對莘夫為人處事之熱誠及愛國之精神,多所讚揚。悼念之情,溢於言表。莘夫原籍吉林永吉,因共軍擾亂地方,無法回鄉安葬,且以時局不寧,為使烈士早安窀穸,不宜久厝,經徵得其遺霜李薌蘅女士之同意,在瀋陽風景優美之北陵公園擇地修墓,施工月餘方告竣工。爰於三十六年五月一日舉行葬禮,該日參加送葬者達萬餘人,行列長達里計,沿途民眾夾道路祭,途為之塞。柩抵墓地時,民眾已將墓地包圍,萬頭攢動,令人感動。是日前往北陵祭悼張烈士之市民多達四萬餘人,與祭之青年學生情緒最為激動,在各人悲憤灼紅之臉上,充分表現誓為先烈復仇雪恨之決心。莘夫不死於敵人之手,而死於國人之手;不死於抗戰之時,而死於接收之時,壯志未酬,飲恨千古,地下有知,對此情此景,當可瞑目矣。
自東北行營移駐瀋陽後,曾由張嘉墽先生領銜東北地方首長聯名呈請中央對張莘夫予以公葬及褒揚,奈當時政府以外交關係不便核准。嗣後政府遷臺,行政院改組,我任行政院政務委員,復呈請政府明令褒揚,以慰忠魂。經行政院會通過,呈請總統於四十年八月一日頒布第三十五號褒揚明令如下:
「前經濟部東北區工礦接收委員張莘夫秉職公忠,持躬廉介,留學海邦,專攻礦冶,歷在吉林穆稜、河南中福等煤礦主持採礦工程事宜,銳意改進,成績卓然。抗戰軍興,覆危踏艱,拆遷器材,開發後方,先後經劃川黔湘鄂等省重要礦場,增加物資,裨益抗戰,厥功至偉。勝利後由經濟部派為東北區工礦接收委員,銜命接收撫順煤礦,途次遭匪戕害,死事慘烈,設施未竟,遽失良才,追懷曩績,軫悼彌深,應予明令褒揚,生平事跡宣付國史館,並予入祀忠烈祠,用彰政府旌忠愍難之至意。」
我隨即與臺北市政府洽商,遵照褒揚明令,於四十年八月十日將莘夫之牌位恭迎至大直忠烈祠。
張夫人李薌蘅女士,北平女子師範大學畢業,在三十七年行憲時,她由國民黨提名,在吉林省當選立法委員,於三十八年隨政府來臺,當時子女五人,大的讀高中,小的讀小學,她母兼父職管教子女,不幸於二十年前,積勞病逝。所遺子女均已成家立業,無論學業、事業均有很大成就,令人無限欣慰。現長子立豫,美國芝加哥大學地球物理學博士,現任職於馬利蘭大學地質系主任;次子立剛,美國史丹佛大學電子學博士,現任職於IBM電腦公司高級研究員;三子立程,國立成功大學工業工程系畢業,因受美國簽證限制,未能赴美深造,經與朋友經營電子出口貿易,很有成就,不幸於年前因心臟病逝世,年僅四十二歲,殊為可惜。長女譪蕾,芝加哥大學教育心理學博士,任教於加拿大;次女藹瑩,加州大學生物統計學博士,現在美瑞士製藥公司任副總裁職務。他們兄弟姊妹五人共有子女十人,現立豫之長女已得博士學位,其餘亦分別在大學及中學就讀,成績均很優異,由於他們傳統的家教,將來一定亦有很大的成就。
張莘夫之長子立豫,次子立剛,在美與中共建交後,曾先後由美政府選派以科學家及學者交換身分,前往大陛,並在瀋陽尋找其父之墳墓,然大陸迭遭變亂,其父墓早已夷為平地,只剩一塊巨大的無名碑,這塊紀念碑是用鋼筋水泥建迼,牢固異常,不易破壞,幸能保存迄今。碑面頗大,其高寬不下於著名之九龍壁,其碑文係由當年中國名國學家高亨所撰,約千餘字。惜由於東北的失陷,未能及時刻上,今中共已允其子將張莘夫姓名雕刻碑上,並向他們謊言,他們父親的死,並非共產黨所害,而是國民黨熊式輝派人所為,即是荒謬之至。共產黨固善造謊言,而此種
謊言,更為識者所不齒。當時東北行營在錦州辦公,熊主任正在錦州督促各省巿前往接收,他惟一願望,就是希各省巿均能順利接收,展開工作,絕無理由,自挖牆根。我想中共以此謊言統戰張家兄弟,但張家兄弟均深明大義,明辨是非,不但毫未受中共欺騙,反而憤恨中共想要嫁禍於人,抹殺史實。
張莘夫學識淵博,能詩能文,才華出眾,平素為人慷慨,心地善良,尤重諾信,與人交往不論何事,均能先替別人著想,因此普受朋友之尊重。我與他相交近二十年,受莘夫那種有毅力、有決心、不畏難、不退卻之剛毅精神影響很大,亦獲益良多。莘夫有寫日記之良好習慣,百忙中亦不中輟。日記中無論對做人處事的追求,與對國事世局之評論,皆有透徹及獨到之見解,聞之令人肅然起敬。惜其猶在英年之際,正是人生學問與經驗配合大好時代,遽然遭受戕害,不但係其家庭之不幸,東北之不幸,更為國家之大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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