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家族(36)—逃跑者
【大紀元8月23日訊】 教養所不像勞改隊那樣全部是當兵的看押。一般的情況只是帶班的幾名管教幹部跟著。下到井下後,幹部一般就不再叮著了。即使是來了,也是看看工作進度,轉一圈後就離開了。
大概在一九六八年一月份的一天,管教幹部突然緊張起來,有圍住井口的,有到各個工作面上察看的。我們正上中班(即下午兩點至晚上十點的班)。這個時間,是最容易逃跑的時間。教養員逃跑的事雖有發生,但也不經常。
幹部一到工作面就問:看見黃建國了嗎?我們沒有看見。
黃建國是一分隊的。據說他是湖南人,進所前是北海艦隊海軍軍官學校的中校體育教官。反右本來與部隊無緣,但他是軍校教官,可能是運動中講了些讓上司不愛聽的話,就給發配到教養所裏來了。一進來就是近十年。妻子離了婚,孩子跟著妻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
教養員有句話是:“教養有期,右派無期。”最苦的就是這些犯了“思想”罪的右派了。
這是黃建國第四次逃跑。而他要逃跑去的地方只有北京。也有兩次成功逃跑的,但最後都是被管教幹部用手銬從北京給帶了回來。
這時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了,我們已經把工作面清理乾淨,準備收工了。突然有人喊:“找著了,在這裏,在牢空裏!”
“牢空”是當地礦工對已經沒有採礦價值的工作面的稱呼。牢空區非常危險。因為支撐的坑木要回收,坑木一回收,頂上沒了支撐,就會落下來。一般情況下,任何人都不敢進牢空區。但是黃建國進去了。
看來,他是下了決心,哪怕被砸死,也要逃跑。但是,他又失敗了。只見兩名幹部押著被五花大綁捆著的黃建國走了上去。大家都知道,等待他的就是蹲小號。
大概過了兩天,看守他的教養員回來說:“何苦呢,他絕食了。”
在任何國家的監牢裏,絕食都是一種最嚴厲的抗議。但在中國卻被叫做:“頑抗到底。”如果自殺,那就是“自絕於人民”!當時的中國人連求速死的權力都沒有!
說頑抗到底歸說,但管教幹部還是要逼他吃飯的。這是因為如果絕食致死,那麼政治影響就大了。如果有人效仿,那麼管理犯人就是個難題。而且上面怪罪下來,他們也承受不起。
管教幹部叫人把黃建國抬到位於一、三分隊和二中隊之間的醫務室,然後對他進行鼻飼流質食品。但是黃建國根本不配合。橡膠皮管插進鼻子後,醫生一轉向他就自己拔了出來。這樣反覆幾次,管教幹部只得拿出最後的辦法───把黃建國的雙手綁在床上。用這種方法之後鼻飼成功了。
……
他還活著
這裏指的他是王延民。
王延民也是一分隊的教養員。二十四歲。原是青島市的一位山東大鼓書的藝人。自由職業者。
自由職業者,是指那些閒散在社會,沒有固定職業而依靠自己各種能力謀生的人。他的家庭情況我不清楚,但是他經常在青島市的市場三路和萊蕪一路一帶說大鼓書,卻是不少鼓書愛好者都知道的。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首先遭殃的就是文藝界的藝人。毛澤東有一句話:“說話,就是宣傳。”
那麼,以說大鼓書、評書等為生的民間藝人的工作,那就是宣傳的宣傳。文化部門命令他說一些“革命的書”,可是文革一開始,幾乎所有的書都被貼上了政治標籤,不是修正主義就是宣揚“資產階級腐朽沒落的文化”。總之,沒有什麼“革命題材”供他來演出。
他不是工人,可以吃大鍋飯;一個依靠說大鼓書謀生的自由職業者,沒有書說無疑是被奪走了飯碗。
為了生存,他繼續說三國、講水滸。高興的時候,還來上幾段紅樓夢。他認為這些書是中國六大才子書,而且像水滸傳還是講的農民起義的故事。共產黨講革命鬥爭,水滸傳講的是農民反對壓迫。這跟文化大革命並不矛盾。
但是他錯了。文化部門讓他說“雷鋒的故事”,“毛澤東選集”,可是這些東西能掙錢嗎?!人們一聽他說這些書,就說:“別說了,我們回家去聽中央廣播電臺廣播得了。”
為了生存,他繼續說他的“三國”、“水滸”、“紅樓夢”……。
這一下子惹怒了青島市文化局。他被拉到大街上批鬥、遊街。罪名是:宣揚反動的封建文化,破壞文化大革命。他據理反駁:“我說雷鋒的故事沒人聽,說水滸傳是歌頌農民起義,是農民反抗壓迫的故事,有什麼錯誤!”
講道理,文化局的人當然講不過說書的藝人了。但是,文化局有尚方寶劍,那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詔告天下:要砸爛一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所謂舊世界就是中國人老祖宗留下來的文化遺產,包括寺廟、僧侶,一律在革命對象之內。怎麼能容你一個小小的說書藝人在公開的宣揚封、資、修!
他被圍攻、遭批鬥、挨打。最後本來就剃平頭的他一半的頭髮被剃的沒剩一根毛,造成了陰陽頭的形象,戴上反動分子的帽子,以“破壞文化大革命───宣揚封、資、修”的罪名押到了西寶山勞教所一分隊!
一九六八年二月中旬的一天早晨,大約十點鐘右右。已經幹完早班的一分隊二組教養員,沿著斜井巷道向井口方向走來。突然電線被棚頂的岩石砸斷,變成一片黑暗。井下如果沒有電燈那真是伸手不見五指。所有的教養員全都慌了手腳!
接著,劈裏啪啦一陣象碎雨般的頂棚碎石開始落了下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向後方井深處退了下去。唯獨王延民卻偏偏向上跑!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後,一切又恢復死一樣的沉靜!
斜井是通往井口的唯一安全通道。但在井下勞動是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的。人們講的最多的話是:三面巨石夾著一條命。意思就是頭頂、兩邊礦壁隨時都有塌下來要命的可能!
所以斜井深處裝有報警器。報警器一響,立刻驚動了井上的管教幹部。而井下停電,所有工作面也都停止工作。幾乎所有在山上的幹部和留廠就業人員都拿著手電筒下井了。大約離井四百米處的地方發現了落頂現場。
於是,電工很快接通上半部電源,支護工也進行了緊張的清理斷面,進行坑木支撐的工作。堵在下部的人終於看到了生的希望。但是在支護工作沒有完成之前,誰也不敢往上邁一步!
半個多小時以後,支護工作完工了。大家爬過堆滿落下的礦渣巨石的現場,順利地來到了井口!一清點人數,少了一人,是王延民!
大家都知道王延民是跟大家一塊離開工作面的。他不可能逃跑!那麼,是不是被埋在落頂現場了呢?!管教幹部命令所有人到工具室拿了工具。重新回到落頂現場。於是,大家用鐵銑、鎬頭,一車一車地把落下的礦石、礦渣裝到了礦車了。
終於,在清理到五米右左的地方發現了王延民。他頭朝井口,腳朝井下,被埋在鐵軌中間。大家非常小心地把壓在他身上的礦石、礦渣清理乾淨,然後用擔架把他抬了上來。
醫生一試脈搏,仍然跳動。於是救護車立刻把他送到了蘇理莊的教養員醫院治療去了。
王延民的命的確是萬幸活了下來,但是礦石擊中了他的脊椎骨,砸斷了中樞神經,他下肢卻永遠癱瘓了。……
一位城市貧民的兒子,一位普通的說書藝人,只因為講述中國國粹、六大才子書而獲罪,不明不白地變成了癱瘓的殘疾人。我們的國家啊,公理何在!
……
一九六八年三月份,一位被判教養的台西的鄰居來了,他告訴我:墨建章以歷史反革命罪被判處無期徒刑,而薛平以現行反革命罪,被判處十五年徒刑。王子明戴上壞分子帽子,就在西寶山勞動教養。
教養員,是不能允許互相串隊的。看來,王子明是在二中隊了。因為我們不在一個院子,所以他被教養了近一年,我才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
看來,四個人中,我是獲罪最輕的了。只判三年教養,還沒給戴帽子。這是為什麼呢?(//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