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在那遙遠的地方”
星期六是侯瑩搬家的日子。
侯瑩穿條工人褲,一大早就在客廳裏忙碌。她的心情好過窗外的燦爛晴空。要畢業了。終於可以搬出這學生公寓了。侯瑩在客廳裏欣賞那些大螢幕彩電與組合音響。侯瑩在想等會兒在新家的客廳裏怎麼擺放這些東西。
新公寓在一個環境優雅的社區,周宇推薦的地方。離侯瑩準備上班的公司也不太遠。侯瑩的工作自然是周宇舉薦的,X公司,一家生產網路輔助設備的公司,常年從西電拿訂單。周宇是他們的大客戶,推薦個把員工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侯瑩的OPT已經下來,下周正式上班。
一會兒有七八個志願兵前來報到,幫侯瑩搬家的。為了和平也為了他們的共同理想,每個志願兵都盡最大努力克制彼此內心的敵意。
有位王先生,弄來一輛卡車,對搬家來講這自然是首功一件。但他為人老道並不居功自傲,充份發揮領導才能,和氣地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調動其他人,把這場搬家活動搞得有條不紊。
侯瑩滿意王先生的協調能力,充份下放權力給他,自己在一旁並不多言,只是微笑著看大家勞動。客廳裏一群男孩子士氣高昂地跑進跑出,陸佳滿眼犯暈。快畢業了,她也該搬出學生公寓了。她不由擔心自己搬家時可怎麼辦?唯一的勞動力李陽在波士頓,而且還是沾曉雯的光。
她跑到曉雯房裏,曉雯正趴在窗前發呆。她便硬拖曉雯出去,讓她陪自己出去找房子。畢業後曉雯可以搬回姐姐家住,陸佳就必須另覓新居。
陸佳揣著本公寓指南,開著她的1988年出廠的豐田。曉雯坐在她身邊,繼續發呆,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
陸佳已經收到劉茜發的聘書,她找房子很有針對性,都在劉茜公司附近。
曉雯頭靠在椅背上,有氣無力地問:“你怎麼這麼快就搞定工作了?簡直變成侯瑩了嘛。”
陸佳啐了一口:“呸,不許拿我和她比。”又接著說:“其實是間小公司,老闆你也見過,去年幫你姐搬家那偷渡客的女朋友,特漂亮叫劉茜。”
曉雯噌地一下坐直身子。
“想起來了吧?”
曉雯注視著車的前方,隔一會兒問:“那個劉茜,人怎麼樣啊?”
“一句話,她比所有男的都厲害,比所有女的都漂亮。”
曉雯又不吱聲了。
“要說她可夠狠的,把我工資壓得那個低,欺負我沒綠卡。我看她現在還處於資本積累階段,人品和上上個世紀的資本家差不多。她滑頭著呢,一字不提H-1和辦身份的事情。我現在也沒別的出路,先幹著吧。算是在她那裏積累經驗吧,以後再找正式工作,也容易些。”
陸佳說到這裏不免感歎,一個女人,真夠本領的。
倆人按照陸佳頭晚選好的公寓一個一個進去,先看社區,再去公寓辦公室詢問租金。陸佳是個很仔細的人,她認真地比較著,思考著,似乎大有不找出最合算的決不收兵的意思。
曉雯心情很差急需美食安撫,趁機敲詐:“陸佳等下請吃牛排。”
“你瘋了,大中午吃牛排?最多去新香港喝茶。”
“我不去新香港。”曉雯幽幽地說。
陸佳沒理她,你有白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隔了一會兒,她試探問道:“曉雯,若是有老美追你,你會不會接受?”
“啊!那個加利向你發動進攻了?”
陸佳臉一紅,罵到:“胡扯什麼!不過約我明天看‘珍珠港’罷了。”
“那你還不趕緊答應?你再不交男朋友就快變成老姑婆了。”
說話之間又拐入一個社區。公寓辦公室門口,緊鎖的門上貼了個小紙頭,上寫“午飯”。
“看看!人家都吃飯去了,我也餓了。”
“我們去裏面轉轉,出來就去吃麥當勞。”
“你真摳門。”
陸佳把車開進社區,在一棟公寓門口停下,她下車打量房子,曉雯賴在車裏不肯動彈。很快陸佳重新上車道:“去吃飯吧。這區太高檔,我住不起。還帶車庫,我這破車毛病又多脾氣又怪,放車庫可能打不著火。”說著打著油門:“這裏還有中國人。還彈鋼琴呢!你聽!真好聽,‘在那遙遠的地方’。”
“我們吃飯的地方遙遠嗎?”曉雯又問。她一直呆在車裏,自然沒聽見鋼琴聲。
驀地她心頭一震,伸手一拉車門,不理車已經開始移動就徑直往下跳。
琴聲從二樓的窗口傳出。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曉雯朝樓門急走幾步,卻又轉回身。最後她眼睛濕濕的回到車裏。
那天在李恂姐姐家,梯米也是彈的這支曲子。梯米彈得可好了。
陸佳看她那樣子,以為是被琴聲所打動,笑道:“沒想到你對音樂的感覺這麼好……嗯,這琴彈的節奏是否有點亂?會不會彈琴的人有毛病?”見曉雯不接她的話,又說:“當然我不懂音樂,亂講的。你好像跟他是知音。”
曉雯忽然大喊:“快去吃麥當勞吧,不然要餓出人命了!”
吃完飯曉雯喊頭痛死活不肯繼續,陸佳只好把車開回學生公寓。
客廳裏空出一大半,侯瑩已經搬完家。陸佳擱壺水在電爐上燒,自己進臥室收拾東西。剛才看了那麼多間公寓,她心裏差不多已有了主意。她開始動手把一些不常用的東西打包。搬家是件煩人的事,得提前準備。陸佳來美國後搬過好多次家,經驗豐富。而且難得的是她搬家基本上不扔東西,全數帶走。
曉雯在屋裏折騰。
這天可真悶熱,四月裏她只穿條連衣裙,卻還覺得透不過氣來。外面烏雲密佈,陰沈沈的天低的好像就貼在對面樓的房頂上,大概是要下雷震雨了。
那天幹嘛要告訴梯米自己喜歡他呢,梯米又不一定喜歡自己的,他都有女朋友了的,這樣以後見面多不好意思啊。
她又想起梯米的腳,李陽講梯米運動樣樣出色,腳跛了該多難過呀。她的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今天那個彈琴的是梯米嗎?如果是的話,自己要不要去跟他解釋一下?可怎麼解釋呢?
她在屋裏踱步,象報訊的工蜂一樣轉著圈。
要不然可以講,喜歡也不等於愛是不是?他的年紀那麼大了,可以是別的,比如講自己從小沒有哥哥,她又想這樣講實在太肉麻,哥哥妹妹的。可是自己那天是不是本來就很肉麻呢?
不然還是不要去,反正以後未必會再見面。
不然還是去吧,還可以安慰一下他。梯米的腳……曉雯又開始心痛。
那天是梯米開始問她是不是喜歡他的。梯米為什麼這麼問呢,是不是梯米也很喜歡自己呢?
她一想起那天梯米梯米抱著她的樣子,她的心就會砰砰地狂跳,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不願意那一幕從腦子裏撤去,就好像觀眾熱烈鼓掌不肯讓謝幕的演員離去。
她心裏隱隱約約覺得梯米是喜歡她的,她這幾天一直在分析這件事情,應該是可以得出這個結論的,可是最後梯米幹嘛那麼凶呢。也許那天下午梯米真的有事情吧。
她又想起劉茜,還是不要去,萬一劉茜也在,多尷尬。
可也許劉茜不在呢,她是大忙人。其實那裏不一定就是梯米的家,達拉斯會彈鋼琴的人很多的。
最後她還是決定去,反正也沒什麼事情,在附近轉悠一下,那時要不想上樓還可以再回來。
她趴到窗口看了看天,風把樹葉刮到玻璃窗上,劈啪直響。好像是要下大雨的樣子,要不然別出去了。不過反正路不遠,開車最多十幾分鐘,去吧。但是好像雨已經在下了,她伸手將窗子拉上一截,心想如果雨下了就不去,雨沒下就去。
她朝窗外探出頭,幾顆豆大的雨點滴落在她的頭上。
她立刻關上窗戶,跑出臥室。趕快去呀,再不去雨就下大了!
陸佳正在廚房倒水,卻見曉雯夢遊似地去開大門。窗外天空陰霾,陸佳忙喊道:“馬上下大雨,你去哪里?”話音未落,曉雯受驚似地望她一眼,沒答理她,迅速開門就跑。陸佳聽到登登的下樓聲,特別重。怎麼回事,曉雯平常遠比自己有頭腦,今天一舉一動卻像個二傻。
曉雯下樓時雨點已經沒有了,但是刮起了大風。風吹著公寓門口桃樹上的花瓣紛紛飄落,吹得小路兩邊的冬青樹奮力搖擺。天上烏雲密佈,透過碳黑般的雲層隱隱可見一道道刺眼的光閃爍著,仿佛一條條金線絲絲扭扭給雲層嵌著邊,不知是被遮住的太陽光還是即將出現的雷電。天色暗得象晚上六七點鐘的光景,曉雯看看表卻還不到三點。她跑下臺階朝自己的車走去,狂風翻卷著不停地想掀起她的裙子,她趕緊用手捂住。走到車前,她兩腿夾著一直飄舞的裙裾,伸出一隻手拉開車門,上車之前她又抬頭看看陰雲滿布的天空,天上很遙遠的地方有朵奇怪的雲,特別像李陽去年萬聖節買來嚇唬她的鬼臉。她隱約聽見有鬼在說不許去不許去,趕緊鑽進車裏打著火。
她來到上午有琴聲的那座公寓樓前。下車時風已經刮得嗚嗚亂叫並且夾著衛生球大小的冰雹,這倒省卻她猶豫的時間,她不可能在冰雹下面踟躕不前。她極力從樹下躲閃著走,但還是挨了好幾顆冰雹。她揉著腦袋雪雪呼痛,像老電影裏那些不加思索魯莽上陣的戰士一樣沖上二樓,摁響門鈴。
門鈴的響聲卻陡然使她驚醒,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太欠考慮,身子不由往後縮,下意識地希望屋裏沒有人。她的一隻手還揉著腦袋,心想要不還是回去吧,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梯米站在門裏面憤怒地說:“劉茜你若再不帶門匙就別上我這……”話沒講完他看清是曉雯,立刻愣住。
曉雯聞到一股刺鼻沖人的酒氣,真是梯米的家!他穿著汗衫和短褲兇狠地立在門內,曉雯被他的喉聲嚇了一哆嗦。聽清梯米那句話後,她立刻轉身往樓下跑。梯米伸手一把沒拉住她。
狂風呼叫冰雹劈啪亂打,曉雯一隻手扯著被風吹得胡亂飛舞的裙子一隻手捂著腦袋。後面啪地一聲,她猛回頭,追出來的梯米摔倒在地,她趕緊跑回去扶梯米。
她艱難地拽起梯米壯碩的身子。風將她的裙子全部吹起,梯米眼前是一片少女晶瑩圓潤的通體。他站起身抹去臉上的雨水,一把抱起曉雯。
他把她抱進屋裏,關上門。
梯米一頭天然捲曲的頭髮沾滿雨水和汗水,歪歪扭扭地貼在額頭上。他喘著粗氣死死地盯住曉雯的臉,雙手揪住曉雯的肩膀。曉雯眼裏閃著驚恐和慌亂,他的眼神就柔和起來,抱住她的肩膀,吻她的額頭,眼睛,臉龐。曉雯漸漸不那麼慌張,她摟住梯米的脖子,閉上眼睛,揚起尖尖的下巴。
梯米輕輕吻住曉雯柔軟的雙唇,曉雯心頭一陣顫慄,梯米不由抱緊她,曉雯輕柔地咬住梯米豐厚的雙唇。梯米就覺得自己的心像曬裂了的土地,終於有一條小溪經過。他重重吮吸著,他的呼吸灼熱,濃烈的酒氣噴吐出來,熏得曉雯睜不開眼。
他的嘴唇向下移動,吻她的下巴,脖子,把頭埋在她的小小的胸脯上。他撩起她因潮濕變得沉重的裙子,撫摸著她柔軟的腰肢,他的吻再次落在曉雯的唇上,他的眼神,一絲溫存,一絲柔情,一絲痛楚,曉雯就把手放在梯米的手背上,緩緩地在自己身上移動,那手慢慢撫過她的腹部,伸向她的胸部,柔捏著。他一把扛起她,把她放在沙發上。
他歪歪斜斜撲過去拉她裙子的拉鏈,那拉鏈被卡住了,他奮力往下扯,結果把拉鎖頭給扯掉了。他氣憤地甩掉拉鎖坐直身子,環顧左右想看看有沒有剪刀什麼的。這時曉雯爬起身自己把拉鏈拉開,在他的耳畔小聲說:“你可不可以,溫柔一點?”她滿臉通紅,羞澀地說:“我沒經驗。”接著幾乎是貼著他的耳朵:“第一次。”
梯米一時呆住。
末了,他走到餐桌前,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又走到曉雯面前,目露凶光。他一把提起曉雯:“趁我還清醒,你趕快滾吧。”
曉雯尚未反應過來,卻已被他提著放到門外,梯米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曉雯哭著跑下樓。外面已經風平浪靜,微風吹拂碧綠的草坪,小草正輕輕抖落著身上的水珠。曉雯抽泣著將車開上馬路,黑雲正漸漸散去,晚霞射出耀眼的光柱,直刺她模糊的淚眼。她的車搖搖晃晃撞向迎面而來的一輛越野車,那車見煞車已來不及,一個急轉彎,駛入路邊的草坪停了下來。
曉雯慌忙下車。劉茜從越野車上跳了下來。(//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