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隅之城.美國故事》第一部 歲月的泡沫(10)
第十章 淩凱的往事
淩凱出生在揚州。他跟母親姓淩,從生下來起就沒見過父親是什麼樣子。小時候淩凱就是個很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問母親有關父親的事情,以至於母親都認為淩凱的這種懂事有悖孩子的天性。每次看見小淩凱閉緊雙唇拒絕回答小朋友關於他父親是誰的問題時,母親總是一個人偷偷落淚。
淩凱天資過人,幾乎每學期都考第一名,小學中學各跳一級。家長會上也有人小聲說:因為是私生子,所以這樣聰明。
淩凱聽到這樣的話,總是昂著頭很驕傲地去牽母親的手。
長大以後,父親上海家裏的親人終於找到他和他母親,告訴他們淩凱父親已經因公犧牲在沙漠很多年。淩凱這才知道,原來母親是歸國華僑,成份不好,組織上不同意她和研製導彈的父親結婚。
母親曾在里昂音樂學院學習聲樂,最終卻在揚州做了一輩子小學音樂教師,現在仍願在家安度晚年,不肯來美國。
母親忍不住有一次問長大了的淩凱:“為什麼從不問父親是誰?”
淩凱只說一句:“怕問了讓母親傷心。”
母親眼眶立刻濕潤了。
母親從不抱怨組織安排,也理解父親的選擇。她總是說父親是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
淩凱落淚。他看過無數愛情故事,但只覺得父母這一曲令他盪氣迴腸。
大學畢業那年,他拿到美國A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母親請在法國的姨媽為他做了經濟擔保,母親清貧一生,僅有的積蓄只是外公留下的三千美元。母親把三千美元和一隻藍寶石戒指交給淩凱,送他上了飛機。
淩凱帶著母親一生的積蓄和希望,帶著一個少年對未知世界的憧憬和嚮往,在一個漆黑的夜晚踏上了這片陌生的土地。走下飛機的弦梯,淩凱感到一切都是朦朦懂懂的,空港象飛機上看見的太平洋上空的夜一樣深沉黑暗,候機室與海關大廳連片的燈火卻仿佛黑夜中的鳥群,半睜著蒼白疲憊的睡眼。淩凱來不及感受環境的改變給自己內心帶來的震動,就已被擁擠的人流湧出了海關。
他找到自己的行李,拖著往門外走,一邊四下尋找大學中國留學生會來接他的同學。旅客都漸漸散去,卻依然沒看見來接他的同學,淩凱只好隨著人流往外走。走出機場,外面是荒僻冷清的街道,他呆呆站立了一會兒,依然沒人來理會他。他發現所有旅客都離開了,只剩他孤獨一人。這時他看見不遠處街角停了輛計程車,他想也許可以問問那計程車是否能送他去A大,於是他朝那計程車走去,快要走到時,那計程車卻突然啟動了,淩凱的心忽然著急起來,他慌忙朝那計程車跑去,這時他頭上挨了一悶棍,他昏了過去。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四周一片潔白,令他有些晃眼,他費力地睜大眼睛,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張美麗的中國女孩的臉,姣好細緻如天使一般,他差點以為自己又回到國內。
女孩耐心地給他解釋:我們是A大中國留學生會專門來接你的,路上遇見車禍,在高速公路上被堵了兩個小時所以來晚了。你被人襲擊受了傷,我們報了警,然後送你進了醫院。我叫李恂,是留下來照顧你的。
淩凱頭上紮著繃帶,掙扎著起來檢查自己的東西。護照和戒指都還在,只是那三千塊錢沒有了。他咬咬牙沒喊也沒叫,心裏卻慌得不行,沒有這三千塊,他怎麼交第一學期的學費?況且那是母親一生的積蓄。
十五年後三千塊還不到淩凱一周的薪水,在當時卻是他的全部家當。
李恂彎下腰來關切地問:“你是不是錢沒了?”李恂美麗的雙眸溫柔清亮如一汪秋水,淩凱都能看到自己紮著繃帶的影子,他點點頭。
李恂坐在床沿扶他慢慢躺下,安慰他:“別擔心,咱們只要人還在就好!”這話給了淩凱莫大的鼓勵,只要人還在,怕什麼。
淩凱傷未好就要出院,李恂偷偷在他口袋裏塞了張支票。淩凱去學校報到,學校同意他在學期結束前交完學費。中國留學生會幫他安頓住在一對國內來的訪問學者夫婦的客廳裏,這樣房租會便宜很多。
第二天他去醫學院大樓找到那個叫李恂的女孩把支票塞回她手裏,說聲謝謝,跑了。
從此淩凱開始了他艱苦的打工和學習生涯。他沒有車,每天都是坐巴士去唐人街的餐館。他沒有經驗,所以賺得很少,要支付州外學費非常吃力,幾乎是除了上課的時間,他都在餐館打工,每天睡眠只有幾小時。
第一個學期結束,他交清了所欠的學費,成績單上清一色的A。
接下來的寒假,他依然沒有時間休息,下學期的學費生活費都在等著他。但是在新年那天他留在學校裏參加中國留學生會組織的活動,因為廣告上有李恂的鋼琴獨奏。淩凱自從把支票還給她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但是淩凱常常想起她,她成了淩凱這段艱難歲月的精神支柱。淩凱那天終於看見他那飄著長髮穿白色裙子的安琪兒,他心裏很快樂。
第二個學期開學時,淩凱拿到一個助教的職位,這使他差不多可以擺脫經濟上的困難。但是那薪水是每月領的,開學時他交完第一個分期付款和該月的房租,口袋裏只剩10塊錢。他站在書店門口徘徊,上學期的書是同學借給他的,這學期沒那麼好運,看來得自己買了,他也不能等到學期中間再買書吧。淩凱當時還是一個剛從揚州小城來美國不久的鄉下孩子,不懂得借貸,也沒有信用卡。他想了半天,終於坐巴士出了學校。
他來到一家寄賣店,拿出那只藍寶石戒指,店家伸出兩個手指頭告訴他可以賣200元。他需要三本書,每本六七十元,正好夠了。
那胖胖的美國人開好支票,他接過來仔細看了看,又把支票推回去,拿回戒指小心放好,走出寄賣店的大門。
淩凱去了醫院。回來進校門時他想一切都OK了,一頭栽倒在地上。
恍惚中他覺得有一雙纖細的手扶起他,有人輕輕叫他的名字。他感覺自己被扶上了車,他躺在一張柔軟的沙發上,他覺得有人在往他嘴裏喂清涼的液體,他感到有柔軟的發絲輕輕在他臉上拂來拂去,他聞到一陣淡淡的幽香。
他睜開眼看見的還是那張姣好動人的臉,一如他初到美國的那個夜晚。
他心裏說你真是天使。
李恂握著他的手,眼裏有淚光。他的左手臂上貼了一塊小橡皮膏,他剛賣過血。
他們倆很長時間都沈默著。
隔了一會兒,他說謝謝你救了我兩次,我該回去上課了。
李恂什麼也沒說,開車送淩凱回去。(//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