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明很窮,他在這物質世界裡的生活是一律匱乏的﹙衣食住行樣樣貧困﹚,但他很真,他忠於自我的固志守窮,不爲五斗米而折腰,骨子裡盡是一個落魄文士異常的瀟灑;他的精神很獨立,他並不相信宗教的撫慰及歸依,他堅持要在那一片老莊哲學當道的亂世災荒跟清談虛無聲中,謹守著自己忠孝節義的儒家風骨;他有一首詩云:「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好菊花也好酒,酒是他在蒼茫人世中的知真好友,酒是他在坎坷人生路上的寄託憑藉,想他這一生「生而無喜、死又何悲」;他落拓潦倒、自鳴孤高、天性自然、挾傲終老,他確實是過了他自己想要的一生;那就是選擇一個人要清清白白、不昧良知、光明磊落的活著,但他畢竟是壯志未酬,並且付出了他這一生在世時窮途末路、飢饉凍餒的代價。
所以我們歷來都說這是一個傻子,一個連他自己都想不到在他身後將流芳百世、令人萬代景仰的傻子。
這是一個戰爭頻仍的亂世;東晉,一個偏安的王朝,一個擾攘不安的年代,當時的門閥觀念甚重,幾個世家大族壟斷了所有政治的出路,當代在位者只知爭權奪利,枉顧民間百姓生活困苦。就在東晉哀帝興寧三年(西元365年),一個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附近)的破落仕宦家庭裡,誕生了一個平凡的男孩陶淵明;雖然他的曾祖父陶侃曾經做過東晉的大司馬,但「陶」氏出身寒微屬於微族,,而陶淵明這支宗脈又不是直承曾祖陶侃爵位的嫡嗣,所以歷經了至少還做過太守的祖父,以及大概官職更低一些的父親之後,在陶淵明幼年喪父的打擊之下,淵明的生活自少年起便不好過了。
淵明是個脫俗的農家少年,他的少年時代是在柴桑的農村裡渡過的,由於家境日益貧困,就像他在(自祭文)中說的:「自余為人,逢運之貧,簞瓢屢空,絺綌冬陳」,意思是說像絺綌這種一般人盛夏才穿的單薄衣服,而今冬天了卻還得穿它,真是貧無以為衣了,正因為這種八歲喪父後家庭衰微,孤兒寡母的處境,使得淵明有時不得不在外祖父家裏生活。「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飲酒》其十六),便是那時淵明這個貧窮的少年忘卻現實,只醉心於研讀儒家經典的寫照。
身處在戰爭頻仍的亂世裡,這民間百姓的顛沛流離就是淵明最直接的生命教育,所以淵明不同於有志之士們因為對改革社會亂象及政治門路一點辦法都沒有,而對儒家思想紛紛背棄,消極的表現在文章上;不但「玄言詩」興盛於東晉,玄學及清談之風興盛、甚至還有所謂的「玄佛合流」,更助長了它佔據東晉詩壇達百年之久的發展。人民在動盪中渴望樂土,於是隱逸之風和仙道思想盛行,也形成魏晉流行「志怪小說」的現象。
淵明是一個踏實的人,也是當時少數幼時除了老莊思想之外還另外接受儒家教育,長成後還會有匡濟天下、大濟蒼生的凌雲壯志的年輕人,可惜在當時政治黑暗的種種限制下,任何清高理想的「壯志」是根本無從實現的;而如果除去仕途的追尋,改而看看當代士子的文學出路,又實在令裝有一肚子仁、義、禮、智、信的淵明不敢恭維。例如志怪小說之類的遊仙文學缺乏了生活上真實而深刻的內容,而「理過乎辭,枯淡而寡味」的玄言詩又光說不練,變成了老莊思想的枯燥注疏,這種種光怪陸離的現象都叫這個本性淳厚、天性自然的年輕人無法接受。
所以他也寫詩,就寫他自己雖然脫離流俗,但是合乎人情,並且是來源於尋常庶民生活躬耕等日常生活的詩,他就過他自己卑微而又簡單的人生,卻想不到後世反而讚美他當時那種根本是默默無聞、無人賞識的詩為沖淡自然、真情流露、簡潔雋永、意味深長等等,並且說淵明他是詩歌的創新先鋒,還開創了田園文學的代表。更說他的詩就像是一座里程碑一樣,標誌著魏晉以來古樸詩歌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可歎呀,這樣一個影響後世文學思想,有著極大成就的文人,不但命運乖蹇到晚年竟然有過必須跟人乞食的經驗,而且為了平衡他自己道德的天平以及貫徹他人生的信念,讓他這一生到頭來是真正貧病交加的「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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