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芒草花盛開的季節,白茫茫一片繫在山腰間,有一種蒼涼的感受。每當看見這幕場景,思緒就從記憶深處裡勾起,想起母親的好手藝──芒草掃把,以及心中那份悔意,和來不及說出的歉意。
每年秋冬季節,總會看到滿山遍野的芒草,孩提時候不懂得詩情與畫意,無法形容廣大遼闊白色世界的美麗,然而一陣陣山風吹來,芒草花起伏飄散的景象,留下幾許震撼的童年回憶。對慣居玉里的我而言,直到十二歲才看到海,原來芒草花和海浪一樣,會一波波襲捲而來的啊!母親在這個季節會親手做幾枝芒草掃把,供作自用或分送親友,看著母親熟練的動作,以及專注的神情,將散落的芒草聚實地紮在一起,不一會兒功夫,成堆的芒草掃把就豎立在牆角。由於母親的芒草掃把堅固耐用,每枝掃把顯得笨重了一些,拿起它對於一個小小年紀的孩童而言是略顯吃重,但是鄉間的一些叔伯,總會誇讚母親做的掃把既好看又牢靠,有的勸母親拿到市集上兜售。
生性木訥的母親,始終沒有被「好事」的親朋好友給勸服,母親並沒有在市集裡吆喝叫賣堅固好用的掃把,當不成伶牙俐齒的生意人,現在想來母親可能是害怕掃把賣得不好,所以才會堅持當個不多話的農婦。遺傳到這種性格的我,究竟是優點或缺點呢?有時不禁也茫然,但是看到母親快樂的眼神,倒是給了我一些答案。
從前鄉下小學的清掃工具,泰半是學生家裡帶到學校,而且幾乎都是家長親手做的,所以就會看到各式各樣不同的掃把、畚箕,擺在教室裡好像是清掃工具大集合,不像現在的清掃工具,幾乎「系出同門」地整齊劃一。有一次,學期開始時,老師要我們帶清掃工具到校來,母親自信滿滿的將掃把交給我,不懂事的我卻是擺著猶豫、嫌惡的臉色,因為母親所做的掃把真的好重,我料想沒有任何一位同學會喜歡,即使老師也不會喜歡,甚至還害怕被同學取笑!幾經母親好說歹說的,我才勉為其難的拿起掃把,將它帶到學校去。
同學的表情果然應驗了我先前的設想,幾個調皮的同學把弄著母親做的掃把,還直嚷著:「這是誰的重掃把啊!好重喲!」聽到這樣的叫嚷聲,我真的是難過的無地自容,心裡也一面責備起母親,怪她不該要我帶著這樣「堅固耐用」的掃把,看看同學們輕巧又不特異的掃把,竟然讓我羨慕不已。後來,我再也沒有勇氣帶重重的芒草掃把到學校,即使我知道它最耐用,但來自同學的譏笑讓我退卻。
後來以其他清掃工具代替芒草掃把,可以避免受到同學嘲弄,但是我知道這樣做很讓母親傷心,母親一向很自豪這項技藝,竟然得不到自己孩子的認同!如果當年我能以欣賞的眼光看待它,不管別人怎麼嘲笑,我相信母親會特別高興,不致於讓母親臉上呈現出落寞與惆悵,也不會在她去世多年後,還為這件事深自懊悔,也許當初懂事點,也就不會有著如此的追悔。
隨著歲月的流逝,看盡人世的現實與冷暖,方知許多事不能單純從外表上觀察,一些最不起眼或最平凡的事物,總能在歲月考驗中得到印證,顯露出它的珍貴與價值,當年被自己嫌惡的芒草掃把,如今在任何一個市場都不復見,即使真像母親所做的掃把堅固耐用,也不像它有那麼多的記憶,甚至是內心深處的悔意。母親,我真的應該向您說聲抱歉的──在三十年前,可是這句話卻一直不曾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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