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緣歸何處(八)
返回久違的家鄉
踏上回家的旅途,我一下如釋重負,之所以用久違這兩個字,是因為在我實際的感受上,這短短的兩年時間,每一天都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渴望著能重返故鄉,能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環境,不用面對別人的歧視和承受那讓我窒息的人格侮辱。我只有返回故鄉才能真正放鬆下來,才能修復我那幾乎紊亂不堪的身心狀態。當我的雙腳落在家鄉的土地上時,我的雙眼滿含淚水,望著那魂牽夢繞的熟悉的山水畫面,竟如離別了十年之久,恍若隔世重逢再見天日,如夢如幻、百感交集。
此時此刻用歸心似箭這四個字來形容我當時衝向家門的心情最為恰當不過了,但是敲開家門,與父母終於可以重逢的那一刻,沒有外人想像中的那種催人淚下的場面,母親花白的頭髮,消瘦的面容彷彿老了十歲,彷彿向我訴說那份苦苦的思念和擔憂,勝過千言萬語,一下打破了兒時留給我的所有障礙,讓我感到深深的愧疚。
長年養成的不善渲洩感情的習慣,使我與父母都不會激動得抱懷大哭,無論發生多麼傷心的事,我也從來聽不到我母親會說出「我的兒呀,可把我想壞了,遭了不少罪,怎麼也不回來……」這樣直抒感情的話,更不可能摟著我直抹眼淚。這些直露感情的表達方式在我的家中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母親那時只是忙著給我接風洗塵,默默的問些彷彿無關緊要的話,一個勁讓我吃菜,當然眼光卻一直沒離開過我。
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母親隻字不提剛成為過去的那段發生在我身上的很不愉快、讓人痛心的故事,彷彿我經歷的一切在自小貧苦家庭出身受盡欺辱,在父母離異的環境下長大的母親看來,再平常不過了,當我告訴她現在竹天母親對我好得有些不正常,讓我難以接受時,母親笑了笑:「這麼看來,他媽媽已經接受你了,還是很疼你的,人心呢,其實都是肉長的,你對她好,時間長了,她也就明白了,老人都有私心,為兒女的私心,也是情有可原,你身體又多病,她老人家心裡不舒服也是不奇怪。
只可惜你自小任性慣了,身體弱也不太讓你干家務,在這方面沒吃過苦,一下子離開父母遇到這些事當然會很難受,既然成了一家人,就得好好互相忍讓,你也該長大了,千萬不要再意氣用事。」母親的話把我深深震動了,她沒有我想像中那樣去仇恨別人,沒有像我小姨那樣與人針鋒相對,強調鬥爭哲學,絕不容忍別人欺負自己,以牙還牙的態度。母親原諒別人,理解別人,那一刻母親的形像在我心中一下變得高大起來。
一直以來,母親深信善惡有報,相信有神佛的存在,告訴我她小時候常常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景象,天人的景象,我半信半疑,但是母親的善良卻不置可否,她的好朋友也多為佛教居士或心地善良敬奉神明的人。母親對他人常常以德報怨,這曾讓我大為不解,無論別人怎樣欺負她,工作上怎樣把重擔推給她,她也從不抱怨總是吃虧,吃了一輩子的虧。身體也弄壞了,我常為此感到不平,母親的淚水也不知流過多少,但她總是很能認命,這在當時,我是無法接受的。
我因此憎惡那些心術不正的欺壓好人的有權有勢的人,從內心不肯接納他們也無法對他們心存善念,我口口聲聲渴望人間有溫暖、有善良、渴望真誠互助,憎惡虛偽醜惡的人性,然而我從未發現自己只是一味去要求這些幸福自然而然的為我而存在,從來不去想以這個理想的標準去要求自己善待他人,寬恕他人,我在自己母親面前顯得多麼狹隘、多麼渺小。我不知道為別人付出,不計回報,受到不公對待而不計恨才是真正的人應有的善良,才是真正崇高的理想人格的追求。
誰說痛苦的另一面不是得到呢?雖然我走到這一步尚不知自己很快將發生什麼,但是我真的不得不感謝這一段最苦最苦的人生磨煉,如果不是這些因背井離鄉才能讓我嘗到的苦澀的滋味,我永遠也發現不了自己身上自私和狹隘的一面,永遠也不可能有機會在甜蜜的愛情生活中,在一帆風順的生活中發現自己母親不平凡的一面,那麼我與父母的距離恐怕就很難拉近,有可能造成終身的誤解,那麼,我下一段的故事也就不可能發生了。
內心對母親的愧疚讓我意識到自己從來未主動用心陪母親做一些令她開心的事,這使我感到萬分不安,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我開始坐下來陪母親一起看別人借給她的佛經講座或修煉故事的錄像帶,這是之前抱著固執的無神論的思想從不關心從不接觸這方面並把信神信宗教視為愚味迷信的我絕對做不到的。
沒想到因此觸動了我自己固執的觀念,讓我不得不驚奇的發現原來自己對佛教的歷史,對佛法修煉的認識幾乎是一片空白,膚淺得可憐,原來佛法如此富有智慧,如此深奧,我竟然把不知是誰下的定論當成了真理,莫名其妙的接受了這麼多年,我究竟是否活得明白,是否冷靜的用自己的大腦分析過就接受了教科書的定論,真是讓我感到有些後怕。
最為深深觸動我的是台灣中山大學聘請的一位佛教高僧的講課錄像。我驚奇的不僅是如此高學術的大學殿堂居然會請在中國大陸看來被扣上宣揚封建迷信帽子的僧人來講學,來對著有著如此高學歷和學識淵博的大學教師以及學生講佛學,更驚奇的是這位高僧講述的自己走入佛法修煉的不尋常的經歷:他本不信神不信佛,崇拜西洋哲學,當時台灣中山大學有一著名西洋哲學教授,他很想以旁聽的形式聽這位教授的講課,沒想到這位教授聽了他的來意與他對哲學的思想深度,竟建議他到寺院拜禪宗高僧為師,告訴他這世上最深最高的哲學不在西方而在東方,在佛門的禪宗。這位教授的話讓他大為震驚,於是他半信半疑的開始尋訪禪宗大師,最後跨入了佛門修煉之路,悟到了天機,開啟了他沉睡的記憶,明瞭了人生的真諦,因此他十分感激那位當年給他指路的教授,明白了那位教授對佛法有著很深的認識。
讓我感到有意思的是這位台灣高僧把佛教修煉達到的羅漢、菩薩等果位與大學的學士、碩士、博士等學位相比,進行深入淺出的解說,使我耳目一新並指出修煉是通往更高科學殿堂的捷徑,是另外一條科學道路,通過修煉可以打開人的智慧,直接讓人看到宇宙、生命的奧秘,達到很高的思想境界。
我真沒想到自己能像小學生一樣聽得津津有味,我感到一個未知的世界正在向我開啟,儘管我還是有許多問題弄不清,覺得還是很玄,無法理解。但是我真的開始懷疑自己長年奉為真理的東西,這麼多年來我彷彿被無神論的教育死死的禁錮著,無知的把一切我不知道也沒真正接觸過的東西輕易的下了結論,擋在了門外,真理究竟是什麼,我其實根本沒認真想過,如果我一輩子也不會坐下來好好聽一聽修煉人自己的經歷,只把那教科書下的定論當成了自己的思想,豈不是白白來人世一遭,後悔莫及。我那牢不可破的「無神論」的鐵壁恐怕就是從這時開始鬆動的。其實我的人生也是到了啟發我開始思考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的時候了,即哲學家上下求索而千萬年來留下的一個世人永遠會面對又彷彿回答不了的所謂哲學問題——人生的真諦究竟是什麼?
為了引導形成我的這一思考,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讓我對傳統思想文化的全面反思,發現中國文化真正的精華與內涵所在,我與母親的這段生活正是我正式走向這一人生階段的起點。也許我跨入靈隱寺的那種特殊的感受,也許我禱告上天許下的願早已被大智大慧的我那肉眼凡胎所無法得見尊顏的覺者看得一清二楚,我生命最終走到的目標啊,他們早已瞭如指掌,只是默默的在觀注著我,為我沉迷痛苦,不能知道自己生命的主旨與來人世間的大願導致的這一生而暗暗感慨。
那麼我的下一步走到哪去了呢?還得從我的身體說起,這兩年身心的折磨使我的生理痛更為嚴重,母親眼見我的痛苦無能為力又憂心重重,在那時我與母親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中醫的調理上,然而一個精通中醫傳統醫理的中醫太夫實在不易找到,中醫學院又遠在我當年的大學所在地—本省的省府。路途遙遠,特意跑去治病很不現實,所幸我的幾位老同學畢業後皆分在了那個城市工作,得知我從北方返回家鄉,紛紛電話關心問候,得知我求醫之苦,執意勸我去一趟,一為很想見見我,再則也可就便調理身體,生活上讓我不必擔心,他們會安排妥當。母親聽了很高興,為我能在大學時結識下這樣的好朋友而感到欣慰。
於是母親決定陪我一同前去,在生活上能照顧我。那時母親已退休在家,我也樂得趁此機會陪母親當作一次旅遊。就這樣在老同學的盛情之下,我與母親一同前往,又見到了曾經給我心靈以極大安慰,曾象對待小妹妹一樣給過我家一般溫暖的老同學。
從去車站接我到領我到他們的住處給我與母親安頓好,又帶我們熟悉周圍的商店菜場及通往中醫學院的路線,無不細心周到,百般叮囑,我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那一段難忘的時光,我彷彿成了被人寵愛倍至的小公主。安頓下來之後,我開始了每天的中藥調理,然而不巧的是,那位我大學時曾時不時光顧過感覺醫術不錯,效果很好的中醫學院的當時已近90高齡的名醫竟退休了,大學時捨不得花錢因此沒有按療程去調理,如今後悔莫及。
結果找別的太夫一個療程下來不見明顯效果,兩個療程下來,還是不行,靠吃止痛片止痛實在痛苦不堪,當時天氣每天都持續在35度左右,而我竟時常感到手腳發麻,走道常喊腳底疼痛,時間長了,開始焦躁不安,脾氣也莫名的大了起來,失望與消極又掛在了臉上,我感到無奈與煩亂。我的老同學可謂是對我盡了全力,在我與母親呆在那兒的兩個多月裡,怕我們感覺沒意思,一下班,他們就陸續趕到,彷彿早已約定好誰買什麼菜,誰做飯,誰涮碗,都邊說笑邊主動承擔家務和一切生活瑣事,自然得宛若一家人。
我母親居然與他們形同母子,無話不談,他們自然還像從前那般風趣,還是那般謙遜隨和,用他們工作上的經歷的一些笑話開導我苦中有樂給我打氣,常使我與母親開懷大笑,彷彿看似痛苦的經歷一經他們的嘴裡說出來就會很輕很淡,充滿了人生的樂趣。而我的母親卻被他們那謙遜有禮、細微體貼的言行所感染,大為讚歎,感慨自己兒子尚未能如此。
當得知他們大多尚單身一人,有一天,母親對他們流露出可惜我命中不能,否則如若跟隨他們其中一位,我定能十分幸福的感慨。母親並不知我大學時那一段短暫的戀愛,人的緣份哪能由人而定,表面的好與不好不過是人執著於人世間美好生活的願望而已,而人的一生都是由人的來人世間的主旨而被定下的,無法改變的。不過有意思的是他們的單身竟像特地為了等待我的再次歸來,否則他們不可能總有時間陪我。
母親的感慨讓我想起我的從前往事,他們紛紛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從何想出一大堆話來又是誇我什麼「冰雪聰明、小巧玲瓏、富貴之命」,又是什麼「高中時代就一直仰慕的才女,」說什麼他們才學平庸、凡夫俗子,沒有機會等等,邊說邊搖頭歎息,一副煞有其事的樣子,把我母親哄得從未有過的開心笑道:「她哪有這些優點,脾氣倔強,任性倒是真的,自小跟她姥姥,上學才回的家,後來身體又多災多難,也就把她慣成了這個樣子,你們可要勸勸她,你們說的話恐怕比我這個當媽媽的要管用呢。」
當時我的那幾個老同學都明白我的脾氣,也知道我母親擔憂的是什麼,生活對我的磨煉太少太少,待人處世很不成熟,極易情緒化,常因此而難得開心,對我一個人遠處北方實在放心不下。也不知是安慰我母親還是安慰我,他們都勸我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想一想南方還有他們這一塊堅定的後盾,就不會害怕了。正如他們所言,跟他們在一起總讓我感到心裡踏實和精神上的放鬆,彷彿多少生多少世就曾如此相識默契,如同親人一般。
他們那開朗的處世態度影響了我,使我一下感到輕鬆起來。他們身上流露的兄長般寬厚、豁達、以苦為樂、不驕不躁、平和自然的態度突然讓我感到有些不尋常,那段日子,尤為引起我的注意,總能感染我,觸動我的腦中又升起大學時曾有過的疑問,他們並不比我年長幾歲,怎麼能做到如此樂觀,好像他們身上有一種能將生活描繪得有聲有色,能將痛苦輕描淡寫,溶於現代生活也不會被金錢物慾的洪流帶動的一套處世哲學和智慧,令他們面對困難不驚不慌,自在從容。這就是我與他們在一起感到踏實安心的原因。
所以我時常感到與他們有一種莫名的差距,我好像把握不住人生的航向,我對命運感到迷茫不安,略微的起伏波動就會把我擾得心煩意亂,那種謙遜平和、從容自如的舉止態度讓人感到是種理性昇華的境界,而非強為所能達到的。那時我還想不到我同樣有此追求卻重在形式上而他們卻是實實在在將當時還未普遍引起人們反思的中國傳統儒家、道家的思想文化融入了他們的精神血液裡。
儘管當時我不明白所以然,卻無法抑制自己的強烈的好奇,有一天當我獨自與他們一同出去買菜感歎他們能讓我母親如此開心,如此有耐性與老人談心時,他們樂了:「你呀,虧你學了不少聖賢之書,怎麼忘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教導了呢?」見我愣住了,笑著問我是不是覺得他們思想不合潮流,我搖了搖頭。事實上,我感到十分慚愧,我荒廢了自己的專業,我白白浪費了四年的大學時光。
「你知道嗎?在國外我們的先祖孔子是受全世界尊重的,他的思想非常了不起,應該說是我們民族文化的根本,如果你將來有時間,研究研究,凡事用自己大腦去分析判斷,別受一慣批判的論調影響,也許將來有一天你會發現,那受批判的東西正是精華所在,會將你的思路打開,終身受益。同時多讀一些在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傳記和歷史。」
他們彷彿要提示我暗示我怎樣從狹隘的自我中解放出來,能改變我鬱悶敏感的性格似的語重心長的說了這樣一段話。
我若有領悟似的點了點頭。平時看他們屋裡書架上的書真的是擺滿了各種歷史著作和人物傳記,還有各種研究《周易》推測命理的書。心想難怪他們時不時有意無意總叫我翻翻那些書打發時間,我卻懶懶的不願去動,偶爾翻開一本什麼《周易預測學》入門,沒看兩頁就覺頭痛眼花,怎麼也看不懂那些半文言半白話的論述,雖然大學時也曾開設過《周易》的選修課,我卻因覺太深太難太玄而沒敢去涉及,可是今天再聽他們直接的勸告,我突然明白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明白他們身上的氣質態度因何而起。
也許我應該開始一條展新的道路,觸摸一些以前從未涉及的領域。只有抓住中國真正的傳統文化的內涵所在,才能讓我找到方向。讀大學與沒讀大學,學歷高低與否一下子讓我感到已不再重要,我為自己當初從表面判斷人感到羞愧。揭開中國傳統文化的神秘面紗的念頭牢牢抓住了我的心。
於是我一下子放棄了治病的想法,覺得已不重要,彷彿有一股力量推著我,讓我敏感的覺得我該離開這裡。
也許是我該與從前徹底的告別,在我將要離開他們的最後幾日,他們提起了我初戀的男友,我感到有些心酸,跟他們說道:「其實是我對不起他,我去北方與他無關,是我自己選擇的,你們放心吧,我知道以後該怎麼辦了,讓他不必自責,把眼光往前看吧。」雖然我心裡明白他們希望我回來,擔心我受委屈,但我決心已下,心境也非從前我就這樣離開了他們。那時我突然希望人真的有來世,我今生欠他的可以來生償還。
其實我心裡清楚,已沒有任何力量能讓我停下即將要邁出的腳步。我知道自己的觀念已經受到很大衝擊,母親及老同學對我的思想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我奇怪自己怎樣現在才注意到這些,並很不理解的問過他們為何大學時他們沒象現在這樣勸導我啟發我,用他們的話說人一旦走入這個神秘複雜深不可測的領域,觸摸到中國歷史背後那驚人的文化內涵,會讓人越走越深,欲罷不能。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探索這些實在太辛苦,未必對我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他們只期望在他們眼裡看來、敏感脆弱閱歷不深思想較單純又身體纖弱的我能在感情上一帆風順,擁有一個愛我的丈夫一個美滿的家庭,那才是女人真正的幸福。
言外之意,我遭受的不幸及消極的精神狀態讓他們十分不安,勸我回頭也感無能為力,只好將他們認為最好的能讓我在人生這條路上變得理智,自信的辦法交給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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