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邪惡軸心》(36) 第七章(四)
華府與馬尼拉共同把馬可仕趕下臺
在馬可仕宣佈自己勝利後的第二天,大量艾奎諾的支持者湧入馬尼拉,人數超過一百五十萬。他們舉行了一場「人民勝利大遊行」。在這場大遊行中,艾奎諾對她的支持者說,如果馬可仕不讓步,「我們的行動就要升級。但是我們不要暴力革命……現在我們需要用非暴力抗爭為爭取正義,這就是說用和平的方式主動地去抵抗邪惡。」這一資訊經由CNN電視臺向全世界播放了出去,同時標誌著「人民力量」(People Power)運動的開始。這一運動中包括以經濟抵制與馬可仕有關聯的公司,所以運動一開始就影響到了這些公司乃至整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不過,抗爭雙方都堅信自己會把對方拖垮。不管怎樣,馬可仕沒有任何妥協的跡象。
軍隊中有些軍官一直對馬可仕頗有微辭,因為他在軍隊中安插的政治裙帶在軍中作威作福,欺壓那些從西點軍校(West Point)及其他美國軍校畢業的職業軍官,腐化了這支曾輝煌一時的正規軍隊。其中部分軍官成立了一個簡稱為RAM的秘密組織,其全名為「菲律賓軍隊改革運動」(Reform the Armed Forces of the Philippines Movement)。當時任國防部長的恩利爾(Juan Ponce Enrile)與RAM有一定的聯繫。這個組織在選舉之前就在醞釀一場政變。其成員之一羅幕斯(Fidel Ramos)中將在維爾將軍迫于美國壓力再次下臺之後被任命為總參謀長。在國民大會宣佈馬可仕贏得選舉後,很明顯馬可仕和維爾將對軍隊進行肅清,並可能會暗殺RAM成員和逮捕反對派領導人。從各省調來的部隊,進一步加強了總統官邸馬拉坎南宮(Malacanang Palace)的保安。更糟的是,RAM組織中的四名軍官被捕,政變計畫因而洩漏。
國防部長恩利爾和羅幕斯將軍將他們的部隊,包括軍隊和民警,調遣到比鄰的阿基那多(Aguinaldo)軍營和克拉姆(Crame)軍營。陸續地又有其他的部隊和員警向這兩個軍營集結,各種國際媒體也聞訊趕來並開始對外直播。恩利爾和羅幕斯很快在阿基那多軍營舉行新聞發佈會。恩利爾稱良心已不允許他「把總統視為武裝部隊的總司令。……我相信現有的政府不再受到人民的擁護。」他希望「所有正直的內閣成員、正直的菲律賓人、正直的士兵和軍官」能支援他。羅幕斯將軍對此回應說,「我們堅決支援柯拉松.艾奎諾。……在我的心目中,她才是菲律賓真正的總統。」他們決定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並將矛頭指向了馬可仕。
拉莫斯和恩利爾都求助於思恩主教。後者則呼籲民眾前往這兩個軍營,阻止馬可仕政府對其進行攻擊。艾奎諾的弟弟布茲(Butz)在天主教真理廣播電臺(Catholic Radio Veritas)上呼籲民眾跟他一起向這兩個軍營進發。當天馬尼拉的出租汽車、公共汽車和私家車整個晚上都在將人們運往軍營,這一場面不由讓人想起二戰時巴黎的出租汽車將部隊運往前線的場景。翌日淩晨,大約有五萬人到達軍營。馬可仕要求叛軍放棄「這一愚蠢的行動」並且「投降」。稍後恩利爾將其部隊調動到克拉姆軍營,合兵一處以利防守。
如所預期,衝突很快地爆發了,忠於馬可仕的海軍坦克部隊開往叛軍的陣地。包括修女和學生在內的示威平民響應號召,迎頭堵截部隊,阻止政府軍前往鎮壓力量相差懸殊的叛軍。這些勇士們毫不畏縮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在兩方軍隊之間築起一道人牆。參與其中的一位耶穌會教士說,「沒有一個人因害怕而退縮。」儘管政府軍多次試圖穿過這道人牆,但是縮在武裝車輛裏的士兵嚇不倒渴望民主的平民。波斯沃斯大使警告馬可仕說:美國方面不會容忍他向手無寸鐵的示威者開槍,然而馬可仕抵賴說「做為總司令他有權利維護國家的安定和秩序。」但是軍隊最終沒有開槍。次國務卿阿姆克斯特後來說,他認為這無疑是馬可仕最後一次苟延殘喘,因為「他的最後一道防線就是軍隊。一旦軍隊也出現嚴重分裂,甚至忠於他的軍隊都不願為其賣命時,他的統治就真的時日無多了。」阿姆克斯特在給舒茲的一份電報中說,他認為他的警告對馬可仕不會有實質的作用——在此類事情上馬可仕總是一意孤行的。此時柯拉松.艾奎諾還待在宿霧島上,叛軍方面告訴她最好留在那裏,直到叛變結束。
在「人民力量」示威運動期間,擔任眾院亞洲外交事務委員會(Subcommittee on Asia for the House Foreign Relations Committee)主席的索拉茲議員倡議停止所有對菲律賓政府的軍事和經濟援助,「以表示我們站在人民的一方。」他記得當時助理國務卿渥夫維茲(Paul Wolfowitz)和亞洲防務助理國務卿阿梅迪革(Richard Armitage)分別來找過他,都說停止援助可能導致馬可仕下臺並使NPA(新人民軍)從中受益。然而索拉茲更加堅信馬可仕與共產主義者是一種共生的關係,只有在全民選舉中獲得人民的支援,才能結束這種惡性循環。最後亞洲委員會全數通過停止援助。
美國的政治家們擔心菲律賓已經處在大規模流血事件的邊緣,於是他們試圖採取措施平息菲律賓民眾的情緒。白宮發言人史畢克斯發表聲明支援拉莫斯和恩利爾的行動,稱他們的反叛和民眾對他們的支援「更加證實了我們的擔憂,即最近的總統選舉中執政黨方面存在大量的欺騙行為。……菲律賓國內很多人士呼籲非暴力抵抗。我們支援此類呼聲,並希望此類呼聲受到尊重。同時我們也希望菲律賓全體人民能一起來儘快解決這些問題。」波斯沃斯大使在他二月二十二日發給國務卿的電報中說,這樣的聲明收效甚微。要想真正奏效,除非雷根總統親自與馬可仕通話,要求其下臺。
哈比於二月二十三日返回華府,隨即召開了有關此次危機的高層會議。哈比此次見到了馬可仕,他說馬可仕看上去很糟,而且根本不相信這麼多人想讓他下臺。舒茲希望與會者能步調一致地向雷根表明:立即拋棄馬可仕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並且必須由雷根親自表態。儘管與會者意見有些許分歧,大家還是同意馬可仕已經沒戲唱了,而美國方面必須設法說服他除了走人別無選擇。舒茲指出,美國在過去曾有好多次違逆潮流的行動,包括伊朗王(編注:巴勒維)倒臺之時。「在這些問題上我們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簡直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們不但站在了錯誤的一方,而且好像背叛了我們的朋友。」
稍後在白宮形勢研究室又召開了一次會議,與會者除了總統外就是早些時候在舒茲家開會的那些人。會議期間得知開往軍營的部隊被手無寸鐵的老百姓擋住了。接著又有消息說馬可仕仍在集結部隊,準備翌日淩晨對克拉姆軍營發動大規模攻擊。叛軍求助於美國使館,希望能得到美國的支援。
哈比做了有關菲律賓形勢的報告,最後說「馬可仕的時代已經結束了」。舒茲補充說馬可仕的統治已維持不下去了,代表民主的艾奎諾夫人將是最佳的接班人,同時又可避免權力落到NPA(新人民軍)手中。「美國政府必須想辦法支援尋求變革的民主力量,並且體面地對待馬可仕。我們應準備好把他接到美國來。」雷根的幕僚長黎根反對趕馬可仕下臺,因為他相信政權的真空可能會讓共產黨徒漁翁得利。然而舒茲隨即提醒雷根注意其顧問團在此問題上的一致性:「總統先生,在座的除了黎根之外,沒人相信馬可仕能繼續掌權。這是他咎由自取。」
雷根隨後以私人名義給馬可仕寫了一封信,希望他不要對反叛者使用暴力;同時警告他如果發生此類攻擊,美國將切斷對菲律賓的一切軍事援助。雷根另外又寫了一封信要求馬可仕下臺。第二天早上白宮發表公眾聲明,要求忠於馬可仕的軍隊不要對反叛者和示威者動用武力。聲明中說,「任何用武力維持現有政府的嘗試都是徒勞的,只有和平地將政權移交給新政府才能解決目前這一危機。」然而波斯沃斯大使向華府反應說,當這兩封勸馬可仕下臺的信函轉交給馬可仕本人時,他一口回絕了。「馬可仕說我們得出的是個荒謬的結論,因為他已經完全控制了局勢。他根本不願聽從我們的勸告。」
在馬可仕這樣固執己見的情況下,發生大規模流血事件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二月二十三日一個攻擊直升機中隊在執行襲擊叛軍軍營時集體投誠,大大地增強了叛軍的防守能力。第二天這個直升機中隊主動出擊,擊毀三架政府軍的直升機,並佔據了政府控制的一家電視臺。另一家電視臺隨即也落到叛軍的手中。與此同時,政府軍的地面部隊卻被平民擋住了去路,他們甚至還給軍隊提供食物。他們的獻身精神深深地打動了此時在宿霧島(Cebu)的艾奎諾夫人,她堅持要回去跟她的支持者們同舟共濟。在馬拉加南宮做報導的CNN電視臺記者看到雙方都曾向對方開火。反對派方面呼籲民眾前往已佔領的電視臺阻止政府軍將其奪回。艾奎諾希望她的支持者們堅守陣地,保護已經得來的戰果。馬可仕則在當地電視臺上發表講話,希望外地的支持者拿起武器前來增援,馬尼拉已處於內戰的邊緣。波斯沃斯大使將人民力量的革命稱為「CNN第一要聞」,因為這一電視節目不但吸引了大量觀眾,而且在民眾中頗具影響。波斯沃斯稱此次「人民力量」的抗爭,加上媒體對它的相關報導,引起了美國公眾的極大迴響。螢幕上播放的場面,也對美國和菲律賓官方的決策,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馬可仕終於開始退縮。他於二月二十四日致電美國參議員拉薩爾特說他「願意談一下條件」。在陪同拉薩爾特前往白宮見總統的途中,舒茲接到阿姆克斯特的電話,說馬可仕家族間接與他取得聯繫,並表示願意討論相關的條件。拉薩爾特跟馬可仕通話時肯定地說,如果他願意下野,美國方面會儘量保證他的人身安全。馬可仕顯然對這一態度並不滿意。「他沈默了很久。……他相當的情緒化。他說第二天會低調地舉行一個就職典禮,然後再給我打電話。我直截了當地跟他說不可能兩派分權,還跟他說他應該體面地下野。馬可仕又是一言不發。」他告訴馬可仕不但要走人,而且要走得「乾淨俐落」。第二天菲律賓舉行了兩個就職典禮:一個是全體人民歡迎他們選擇的領導人艾奎諾夫人擔任他們的總統,另一個則標誌著失敗的獨裁者美夢的破滅。後一個典禮備受冷落,就連電視轉播的畫面都遭到大肆的刪減。馬可仕很快就登上美軍的軍機飛往夏威夷,「馬可仕時代」徹底完結。
舒茲在其回憶錄中寫道,美國承認艾奎諾政府的過程也遠非一帆風順。雷根總統與黎根兩人仍然很不情願接受這民主的成果。當舒茲帶著起草的承認聲明到白宮時,雷根氣爆了,總統也不喜歡聲明中談到艾奎諾和這一民主進程的措辭。舒茲最後替他們的立場總結說,「這些措辭讓人感覺好像是我們要拋棄馬可仕」。舒茲也很成功地反駁說:「如果我們在艾奎諾這個問題上支支吾吾、閃爍其詞的話,我們很可能會把一場民主的勝利變成一場巨大的災難。……這是菲律賓人民的呼聲,這一呼聲非常響亮而又明確。」得到允許後,舒茲隨即發佈了聲明,承諾與艾奎諾政府合作,並盛讚她致力於非暴力運動;同時也認為馬可仕的執政成果總體來講「是有建設性的力量」。
在選舉之後,魯格和克蘭斯頓(Alan Cranston)兩位參議員及坎普(Jack Kemp)和索拉茲兩位眾議員共同為菲律賓發起一項多國援助計畫。有多個國家參與此計畫,共同為菲律賓的民主進程籌得約十億美元的資金。
過渡時期的菲律賓需要艾奎諾夫人及其新的團隊做出一些很棘手的決策。當時任國家安全委員會(NSC)亞洲事務專家的思佳回憶說,當他一九八六年三月到達馬尼拉時,艾奎諾夫人已經準備好「大刀闊斧的放手去幹,包括解散議會、自己獨攬大權,直到重新進行大選,真正的走向民主。我們所有的人都堅信她將建立一個民主政體,沒有任何人懷疑過這一點。可是畢竟她要先暫時性的恢復類似獨裁的統治。」但是副總統勞雷爾和國防部長恩利爾都反對這樣做,他們認為對舊政府進行這樣大規模的肅清,會導致國家失去許多出色的行政長官,尤其是一些省長。艾奎諾夫人在電視上發表這一決定之前,曾徵求思佳的意見。思佳對她說:「‘你放心,美國政府完完全全支援你。這一點我們說得很清楚。你就是菲律賓的總統。我們相信你要採取的措施是你必須要做的,我們也相信這些措施可以加快菲律賓的民主進程,可以加強你們的國防力量等等。……所以只要是你覺得你必須要做的,你就去做,我們一定支援你。’那個時候我很佩服她。……她堅守自己的立場,只要能真正改善菲律賓的狀況,需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也許她犯過錯誤,但是畢竟有些決定真的很難做,而她做到了。」思佳說,「我一直覺得她頗有鐵娘子的氣度。」
馬可仕夫婦連同四十五名隨從乘坐一架飛機到達夏威夷,另有一架飛機裝滿了他們的物品。有關方面開始就他們所帶走的財產及他們在美國境內的資產進行司法調查。在幾年前索拉茲議員已就馬可仕夫婦在美國的財產進行調查,並發現他們在曼哈頓投下約三點五億美元購買房產。這還只是冰山之一角而已。這一艱巨而複雜的任務落在了倒楣的外交官瑞奇的頭上。在第二架飛機所攜帶的物品中有一大批珠寶,這批珠寶「足以讓任何一個博物館或者任何一個歐洲王室妒羨不已」。瑞奇認為這第二架飛機上的東西根本就不屬於他們。因為擔心他們的資產捲入法律糾紛,馬可仕夫婦無法在任何銀行開設戶頭,因此他們的日常開支都是個問題。伊美黛把她的演技發揮到了極限,盡力扮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憐相。美國政府曾試圖把他們夫婦送到巴拿馬去,但是艾奎諾給巴拿馬領導人諾里加(Manuel Noriega)施加壓力,後者表示不願接受他們。艾奎諾夫人的考慮是在美國的司法制度下更容易追查馬可仕侵吞的國家財產。當被問到她那臭名昭彰的大鞋庫時,伊美黛一臉無辜地說:「我在塔克洛班宮(Tacloban,菲律賓南部的一個宮殿)存放的鞋更多。」瑞奇覺得「她的反應正是她一貫的作風。有什麼大不了的?她的道德觀念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對這些事情大驚小怪的。這些鞋算得了什麼?」他們的隨從們後來基本上都在美國找到了工作,可是這些事情在把他們運出來之前卻從未考慮過。馬可仕夫婦最後搬入一棟水上住宅,「新聞界都傳聞在他們搬進去之後,那座房子變得非常富麗堂皇。可是他們還是假裝一無所有。」
據舒茲講,雷根總統仍對艾奎諾夫人心懷疑慮。在艾奎諾夫人就職一段時間後,舒茲與雷根總統商討是否邀請艾奎諾夫人赴美訪問時,總統說他還是對艾奎諾夫人的執政持「觀望態度」。舒茲對總統說:「菲律賓人民可是在等著您宣佈支持她的政府。」雷根回答道:「我當然會支持一個合法的政府——等她當選後吧。」舒茲反駁說:「她認為她確實已經當選了。」雷根此後赴亞洲巡迴訪問時,曾過境菲律賓。然而是舒茲前去會見了艾奎諾夫人。由於雷根政府態度的搖擺不定,艾奎諾夫人起初不太願意赴美訪問。但是舒茲向她保證國會將非常熱烈地歡迎她,而且白宮方面也會非常得體地接待她,於是她最終接受了邀請。一九八六年九月菲律賓總統艾奎諾夫人在美國國會兩院聯席會議上發表演講,她的演講獲得如雷的掌聲。索拉茲議員趁熱打鐵,提議給菲律賓提供價值兩億美元的經濟援助。這一議案被全票通過。陪同艾奎諾夫人進入議會大廳的參議院多數派領袖多爾(Bob Dole)稱之為「美國歷史上為演講所付的最昂貴的酬金」。
艾奎諾夫人任總統期間曾經歷數次重大考驗,包括幾次未遂的政變、與她同甘共苦的其他菲律賓領袖逐漸的不支援她、以及行政上的困難和自然災害等等。然而她執政期間確實大大的改善了菲律賓的前途。再有,她掌權後堅持徹底清理舊的政體,從而使她得以重新建立民主。前國務卿舒茲在回憶錄中寫道:「她立志要把一個尚能運作的民主政體轉變為一個公眾選舉的民主政體。這個偉大的目標她達到了。」前大使阿姆克斯特則把艾奎諾夫人視為民眾渴望重返民主的「一個重要的象徵性人物」。他說她在趕走馬可仕之後「做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她幫助費德爾.羅幕斯當選為下一屆總統,阿姆克斯特後來評論說羅幕斯是馬可仕下臺之後最出色的行政長官。
菲律賓發生的這些事情給我們留下哪些啟示呢?菲律賓人民革命的案例有幾方面的重要意義。其一,它顯示了一些美國的政治傢俱有偉大的眼光,能看到國家安全、美國利益和外國人民意願之間的內在聯繫,雖然這些人不是來自最高階層。用思佳的話說:「如果你真想在另一個國家裏建立一個強大的防衛系統,那麼這個國家必須是一個民主國家。……為了加強美菲兩國之間的共同防衛關係,必須為這個國家重新建立一個民主的政府。」很多人認為我們關心的只是在蘇比克灣和克拉克機場的軍事基地,這是一個錯誤的看法。思佳也說:「我認為拋開這兩個基地不說,維護一個民主的菲律賓也是美國對菲政策中一個重要部分,……不只是因為我們跟菲律賓的長期合作關係,……還因為我覺得‘一個國家的安全’和‘人民對其自己事務的參與’這兩者是密不可分的。」
這兩個基地從此被關閉了。不過即使美國為了保留這兩個基地而繼續支援馬可仕政府,我們至少還會丟掉克拉克空軍基地——因為皮納土坡火山(Mount Pinatubo)的爆發。而且因為華府對馬可仕政權的支援,繼任的政府很可能對美國態度很不友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們甚至還可以假設,如果公眾轉去支援當時似乎唯一能與獨裁者抗衡的武裝叛亂,菲律賓的民主更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才能到來。菲律賓一直是美國的民主盟友,甚至曾允許美軍赴棉蘭老島(Mindanao)幫助剷除阿布沙耶夫(Abu Sayyaf)恐怖分子。在馬可仕執政的末期,他們曾密謀與蘇聯勾結——這也充分證明了危機中獨裁者的絕望和他的不可靠。他們最關心的是如何保住自己手中的權力,意識形態上的差別早已被拋於腦後。無論如何,蘇聯從未真正地參與菲律賓事務,一是因為馬可仕的政權當時已經搖搖欲墜,二是蘇聯自己也鞭長莫及。但是美國及其他民主國家的政治家們必須時刻牢記這個教訓,那就是:「獨裁者是不可靠的。」
菲律賓的例子也證明,當一項政策行不通時,各級的行政部門與國會領袖可以互相合作,推動其繼續進展。在這個政策執行過程中有幾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才能使各方在拖延許久之後終能達成一致意見,要求馬可仕下臺。同時幾位領導能力卓越的國會議員在不同的時期也發揮過不可或缺的作用。
他們對馬可仕的瀆職行為所持的立場完全一致,當他們將這樣的報告呈交給總統後,總統的顧問就可以站出來為他們說話。大選可以大規模地動員普通民眾參與;而且對於那些自以為已經控制了民眾不滿情緒的獨裁者來說,大選經常產生事與願違的結果。即使有時大選結果對反對派不利,進行大選也可以暴露民眾對現存政體的不滿。如果有國外的專業監票人參與,則更加可以阻止或者至少暴露選舉中的詐欺行為,同時肯定可以顯露出專制欺壓與獨裁體制中醜陋的死穴。
在行政部門方面,通常來講,跟獨裁者走得最近的人最能看清其腐敗的程度。可是另一方面,外交人員總是希望能維持一個良好的雙邊關係,這便很容易導致「客戶偏袒症」(編注:clientitis,指與某人或組織一起工作時間長了之後產生的一種自然的對其偏袒的心理),最後反而變得「當局者迷」。在菲律賓這件事情上,國務院、國防部及美國大使館的一些人很早就意識到馬可仕沒戲唱了,必須採取措施把他清理出局。其他的許多人也慢慢意識到了,然而意識到的原因卻不盡相同。比如很多高級官員認為海軍總司令克羅上將在其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克羅將軍認為美國在菲律賓的兩個戰略基地受到威脅,而且共產主義正在醞釀著趁機暴動。馬可仕已經讓美國不堪重負。
有人覺得美國與菲律賓是「世代之交」,繼續支持這個獨裁政府會導致那裏的形勢至少幾年內不會有什麼起色。不管怎樣,有一批官員已經認識到馬可仕必須下臺,這樣他們就可以幫助策劃這次大選,讓那些還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的人最終也同意讓馬可仕下臺,包括雷根總統本人。
那麼,美國方面採取了什麼措施逼使馬可仕下臺呢?當時擔任國務院情報研究局局長阿布拉默茨說「也沒做什麼」。他認為真正的問題是:美國會不會支持一個總是壓制人民民主意願的領導人?由官方或媒體從菲律賓傳回的報導使美國就這個問題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當然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情也幫助反對派暴露了馬可仕政府的陰暗面。阿姆克斯特大使出席艾奎諾的葬禮無疑發出了一個強烈的訊息——儘管這個訊息美國政府的高層人士不太欣賞。而波斯沃斯大使與「自由選舉全民運動」及反對派的聯繫也是很重要的,包括他給艾奎諾夫人在有關安全問題的諮詢。此外,阿布拉默茨和魯格參議員的外交助手弗雷德里克.布朗(Frederick Brown)更對外交家麥斯托(John Maisto)大使的遠見卓識讚歎不已。麥斯托早在其他人之前就已經看清了馬可仕的「廬山真面目」:「他只是個獨裁者,不但會危害到我們在菲律賓及東亞的長期利益,更加危害到菲律賓的人民。」
好多現在已被普遍使用的監視選舉及支援反對派的手段,在當時都還是新生事物。「國家民主基金會」及與其相關的一些主要協會也都是剛剛成立。國際社會對菲律賓選舉的監視行動,強而有力地向美國那些頑固的政治家們(包括總統本人)表明,馬可仕已無法勝任領導人的職務,也不再是美國的「朋友」。從這次選舉後,選舉監視已經成了一種不成文的規矩。過渡中的國家都想經由這一手段而獲得國際社會的承認。如果一個國家能夠舉辦一系列成功的選舉,這個國家往往可以一躍而成為「成熟」的民主國家之一,比如一九八九年重返民主世界的波蘭和匈牙利。獨裁者們為了得到國際社會的承認,有時會自己選擇一些「觀察家」來監視他們的選舉。魯卡申科和米洛塞維奇都耍過這種手腕。
另外還有一個極為深刻的教訓:美國和其他民主國家的政策經常趕不上現實形勢的要求。這些國家的政治家們總是無法設想,某個國家如果沒有了某個獨裁者或者某個君主會是什麼樣子,一直到今天仍是如此。所以他們經常對事態的發展產生誤解,事事處於被動的局面。這也使得他們看不到除了暴力革命之外,還可以幫助發展一些更加和緩的民主途徑來解決問題。由菲律賓的例子證明,我們必須在平民中發展一些領導人員和幹部。總會有一些不可預見的機會出現,在危難關頭總會有人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