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布滿皺紋的手垂在那邊，朝著在那個寂然不動的人身旁地上的一本打開的書懸盪著。另一隻手無力地垂在老人胸前，他閉著眼睛，頭向後仰，嘴巴微微張開。
除了金屬架上那只鐘的滴答聲之外，整個房間像覆蓋著一層屍布般的寂靜。喬吉慢慢地走向那個躺在那裡的人，遲疑地伸出手碰觸那個身體，檢查是否已經冰冷。當他的指頭接近那個充滿斑點的皮膚時，他費力地嚥下口水，迫使自己去碰觸它。在那一瞬間，那身體一陣抽搐，就像電流通過了那個死寂的軀殼，老人的眼睛突然打開，喬吉嚇得往後踉蹌跌倒，頭重重地撞上角落的金屬。
「你在幹麼，男孩！」道維斯先生坐起身子粗暴地說。
「我─我─」喬吉結結巴巴地說。
「你什麼？」
「我以為你─」
「沒有人教過你要敲門嗎？」老人打斷他的話。
「我有敲門，但我─」
「我想，你的工作應該是把我的晚餐放在餐桌上，而不是在我的房內四處窺視吧。」
「那是因為我以為─我的意思是─米勒太太─我是那個─」喬吉結巴著。
「直接講出來！你像是見到鬼似的。」
「我曾經─我是說─因為你沒有應門，所以我想你可能……你知道的……」老人坐在那裡一臉疑惑。喬吉別無選擇，只好說出最後一句話。「死了。」
房間一片寂靜，他的話慢慢地沈入地面。道維斯先生凝視著男孩片刻，然後放鬆下來且笑了。
「喔，你瞧，我還沒死，」他說，「至少還沒。我剛剛在讀書，一定是睡著了。」
「我─我走了─我是說，如果你很好，一切都好的話。」喬吉邊說邊揉自己的頭，一邊慢慢地往門口走去。
「我很好，孩子，我向你保證。」他回答著，同時起身。
「嗯，我把你的晚餐放在餐桌上……我是說，在廚房。」
喬吉轉身要衝出那個房間卻撞上了門邊的書架，一聲巨響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在地上，身上被瀑布般掉落下來的書覆蓋著。他想站起來，卻被書擋住。他聽到遠方傳來老人叫他的聲音：
「孩子？……喬吉？」
他覺得自己好像身處井底，頭上的那一圈光亮像有幾英里那麼遠。然後，他漸漸地浮起來，光也不再忽遠忽近。就在史登伯克和馬克．吐溫像水一樣倒了他一身時，道維斯先生傾身拉他坐起來。
「我沒關係。」當喬吉在地上坐好，神志清楚後，他不好意思地低聲含糊回答。
「我想你最好休息一下，直到你覺得好一點，」道維斯先生說。「你被嚇壞了，這可以從你撞到頭看出來。」
他扶著喬吉走到餐桌，弄了一個冰枕給他敷頭。
「要不要來點冰茶？」他詢問著，嘗試讓男孩把剛發生的事忘掉。
「我很好，真的，」喬吉說著，把冰枕放到桌上，準備站起來。「我得走了。」
老人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不行，坐好。我堅持。」
喬吉只得讓步，笨重地跌回椅子。道維斯先生開冰箱時，回過頭看著男孩。「你不敷頭的話，那些冰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嚴厲地說。
喬吉閉上眼睛，把冰枕放回他的頭。道維斯先生在桌上放了兩只玻璃杯，拉了張椅子坐下。喬吉啜了一口茶，低著頭看桌子，假裝在看杯子。
老人凝視著他低著的頭片刻，終於開口。「你幾年級？」
喬吉把冰枕換到另一隻手。「我是高年級。」
「哦，那我們一樣囉！」道維斯自嘲著，注意到男孩以很淺的微笑回應著。「至少，現今人們是這樣稱呼老年人啊！畢業後你想做什麼？」他問道。
「我不確定，」喬吉回答，還是一樣避開老人的眼光。「如果拿得到獎學金的話，我想要上大學；如果沒有，我想我會在附近找個工作。」
他看一眼冰枕上的血跡，然後又放回愈來愈大的腫塊上。
「你的成績如何？」
「很好，」他猶豫地說，又啜了一口茶。
「你喜歡學校嗎？」過了一段很長的停頓，道維斯先生問道。
喬吉想了一下。「我想我喜歡。我的意思是，你不是真的覺得應該喜歡學校，對吧？」
老人輕笑著。「不，我想我並不覺得。你讀很多書嗎，喬吉？」
「一點點。今年我們讀了一些英文小說。」
「我猜一定是一些沈悶老掉牙的古典小說。」
「大部分是，」喬吉說，「像那些什麼《紅字》（The Scarlet Letter〉啦、《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等等。」
「去過圖書館找本好玩的書來看嗎？」道維斯先生進一步問。
「有時候，」他回答，好奇著這個話題會引到什麼地方。
「有什麼你真正喜歡到愛不釋手的？」
男孩看了他一眼。「有一本短篇小說，作者是傑米．巴費特─你知道，就是那個歌手。」
「你喜歡那本書哪裡？」
「我不確定，」喬吉說。「我想，是那些人很不一樣吧。」
「你所謂的『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嗯……」他想了一下。「好像他們說的和做的每件事都比平常的還要來得大、來得光明。」他說著，第一次直視老人。
「繼續。」
喬吉眉頭皺了起來。「即使有些故事就在此地發生，」他邊說邊找尋合適的字眼。「卻一點也不像是我待過的地方。」
他注視著長者，驚覺於自己深刻的理解力。道維斯先生點頭微笑。
「那就是書最好的地方。」他說。
「什麼？」喬吉問。
「書創造了自己的世界，一個你又愛又在意、卻永遠無法在真實生活到達的世界，書可以讓你抽離自己的日常生活，帶你到遠方。」（待續）
書名: 臨別的禮物
新苗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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