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文周:秋天的線索
始終喜歡秋天,自小如此,沒理由的。
記得孩提時,我的鄰家姊姊問我:春之花,夏之海,秋之月或冬之雪,最喜歡的是甚麼?
我的答案脫口而出——秋之月。
她很懸疑地望著我:才多大呀?怎麼就選這個?多愁善感呢!
我一臉迷惑地爭辯:喜歡秋天的月兒和年齡有甚麼相干?又怎麼和多愁善感沾邊了呢?
鄰家姊姊一臉壞笑:孤零零的一個月兒赤條條地掛在天上,不愁才怪呢!快改了吧。
我怏怏應允,心裏頭覺得唯獨秋天最好,只不單單是因為秋天有四季中最澄澈的明月。
大凡同齡的玩伴們多喜歡春天,似乎春滿花開才是女孩子情有獨鍾的必然,秋之 月固然是很美的境界,想來那時候的我沒來由的選了它對姊姊來說多少是早了點,就好似《紅樓夢》裡才滿月的寶玉,背了老爺老太太的意念,亂抓了桌案上的脂粉 般落下了許多的遺憾。寶玉的隨手一抓,不過是曹雪芹伏案成章時盡心醞釀的一處伏筆,而姊姊無意間的詢問,我漫長人生之玄妙是不是就已經在童言無忌的解答中 埋下了種種線索了呢?
稚幼的童年自然是不懂,年少輕狂的時候更是不信,而當歲月的沉痾在青春日漸消失的面龐上留下斑駁印記的時候,回首從前的日子,那些在明媚秋陽下漾起的笑容,那些清純笑容裡溢郁而出的朝華,這一切都彷彿晨霧在曦日微燉時悄無聲息地曼開,又在秋露未盡前迅疾消散了。於是那些飄搖著霉黃的片斷就像夾於手指間的那團煙霧一樣時斷時續了起來。此刻,忽然憶起年前曾經寫下的詩句:
葉如絲緞,吻著風線墜
孕育的金黃似末後的妖艷
將肅瑟的大地挑染
心如你手中厚重的章節
持一把剪,斷了縫合的書線
由思緒在秋霧裡散
都說秋天是收穫果實的季節
為何我的口袋依然看不到
紅蘋果舒展的笑顏?
都說秋風秋雨總有還晴的那一天
為何我們的世界
一個愁字,兩個結?
灰色是你夕陽落幕後的臉
等一年的澄澈掛在天邊
雨絲如綿終究畫不滿那輪圓
告訴我該怎麼挽回如何拒絕?
採擷一片楓葉當作書籤
是否就可以終結那冷秋的泯滅
殘存的唇線點不亮乾澀的淚眼
細數前世未了的姻緣
等待來生沒有結局的誓言
很傷感的筆觸,當時寫著,多少有為賦新詞強說愁之嫌,而此刻望著窗外,萬樹凋零一地金黃,我情不自禁地詠頌,一股莫名的情緒來得如此真切,似風穿透單薄胸衣,冰涼的,止不住寒戰。
時常有朋友問:為甚麼你的文字總是透著傷感,超出了屬於你的年齡界限?
面對眾多的疑問,我從未認真將謎底解開。
而如果現在,你仍然在我的視線裡重複著同樣的疑惑,我會牽起你的手,隨著我腳底的節拍,看夕照下那些曾經蔥鬱的枝頭如何在一夜之間枯乾了幼椏,看一樹楓紅如何在秋雨的輕曼下掛上淚霜,看彌蓋街頭的殘葉如何在呼嘯而過的車流裡無奈掙扎,看晚秋的凜冽如何將初秋的豐碩埋入一段段墳牆。也許——
也許你會在風乾的蟬蛻裡,在尚未孵化的幼羽的殘翅裡,找到——
你想要的線索——秋天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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