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就有桃花源〈序〉:閒來吟詠桃花夢
感謝上天賜給我的每一個充滿驚奇的日子,
充滿靈性的綠色精靈越過樹梢,
天空的色彩像是藍色的夢境,
那是自然,那是無限,那是所有。
這是美國詩人康明思詩中幾句話,它引發我的一些思考,一些生活感觸,搈尋自己是否可以像他一樣滿足於現狀,喜樂於生活?在思考的當時,我實在不理解,生命的目的就是生活,而生活的意義就是清醒,這是人們最大的盲點,根本不知道自己所愛的幸福是什麼。
現代人最難做到的大概是,割捨或者減少無法滿足的各種慾望,但為了它必然會用去所有的時間,使得今天為明天而活 ,明天替後天做著,隨著忙碌的到來,而失去腳下的美好與身旁的驚奇世界。
這又與工作一事有關,它在很多人的眼中,等同於謀生的工具,為了生存,必須選擇自己不感興的職業,抬命的工作著,以至於對最重要的生活也一併失去了興趣。
誰還記得工作最原始的目的是為了求得好生活,我們廢寢忘食戮力工作的同時,卻迷失了人生的意義與價值?
工作不該只是如此,它應該還有更崇高的目的,至少是為了編織一個叫做美好的生活,騰出一個閒暇靈光乍見,窺得波光粼粼‵峰巒環抱‵曲折水景‵煙波彌漫‵桃花過渡‵魚狗飛掠‵芒花盛開的景緻,過著浪行雨中,信步園裡,漏窗洞明的生活。
工作一事很少在我書中用大篇幅的尺度書寫,這一次該是例外,我想以它為軸,快意的說明我對工作的看法;工作不該只是工作這麼簡單的解構,它是媒介或者橋樑,把人帶往桃花源的通行証。
桃花源一詞,我當它是人們失落的初心;謎樣的詞彙,很容易使人想起陶淵明,他的隱逸性格,鍾南山下的浪漫生活,彷彿種籽,種在我忙亂的心靈中,等待萌芽。
田園詩人的誕生大約從魏晉起始,分成兩系,一是陶淵明的田園,二是謝晉的山水,兩相比較,我更愛陶淵明了,他的詩,除了化工氣象,描摹山水,刻畫風雲之外,還帶著玄理趣味,引人遐想的哲思,成了自然詩人大宗師。
陶淵明最值得一提的,莫過人性的覺醒與生活價值的追求,不僅我需要這樣的提升,現代人都有必要讓他醍醐灌頂一番,在魏晉之時,那是一項大有為的文藝復興運動,當時開始有了崇尚自然,拒絕人為,反對禮教束縛,強調人格解放,心靈真摰,生活優雅,個性自然,道德發揮,有人言,有人行,一時蔚然成風,他們從中發現了自己與個性價值。
我來不及趕上南北朝,但一直喜歡那樣的玄妙氛圍,《陶學史話》‵《田園詩人陶淵明》‵《魏晉思想史》‵《魏晉玄學》等等探究當時氛圍的書,一直是我書桌上的伴侶,進而約略明白當時的思想,包括自由的生活,自由的思想與濁世的厭惡等等三大方向,這些反省正巧與現代人的生活相吻合,我們需要的正是正三大方向的灌注,可惜的是,這些微言大義並未使我成了這方向的專家,無力在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中打轉,反倒成陶淵明的信徒,定格在山水旅程與隱逸風尚中,發現陶淵明在鍾南山下書寫:結盧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邇?心遠地自偏。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返。此中有真,欲辨已忘言的真義了。
他用文字編造的桃花源,開始點化我的生活大夢,在日常生活中,蓬萊仙境的想望,開始在上班族中流行,誰移民台東,誰回去宜蘭,誰住在平溪等等,彷彿成了一種流行語,從這個耳膜彈入另一個人的耳中;我曾不止一次,在不止一個場合中,聽見不止一個朋友,吟咏陶淵明的詩,有些人唸著久在樊籠裡,復返得自然;有些人讀著,世短意常多,斯人樂久生;還有一些人喟嘆縱渭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反正他的詩曲高和不寡,開始撩撥著現代人的寂寥心靈。
可見很多人對於科技文明化的社會已有了煩言,只是未知止泊處,但歲月不待人,不想也不成了。
工作的目的適時彈了出來,我一向主張辛苦的工作必須要有代價,一般人想像的代價大約與錢有關,而我得以身心安頓的理由是,看見了真正的代價接近風花雪月‵琴棋書畫,如果半生辛勤,卻又未能看見與自己身而過的山光水,星月交輝,波濤洶湧,螢火蟲閃爍,小溪潺潺……否則便有些虛度了。
工作是一種該要,但美好生活則是一種必要;朋友在在以為我離職就閒的這幾年,一定過得清貧,連媒體也把我形容成簡樸生活家,事實上,我並未遺忘生理求,仍在職場中流連,為了一口飯,只是堅定的相信,工作之外屬於自己的時間,不再為五斗米煩著而已。
沈甸甸的腳步鬆了下來,不再做到精疲力盡的躺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等待明後過後,我移動雙腳,走向戶外,在一條溪旁坐下,四處張望,赫然發現離家不遠處的這一條溪有很多原生種的魚,很多鳥兒在溪旁的一棵碩大的老樟樹上棲息,鳴唱,築巢‵傳宗接代,蝴蝶靜靜的飛來湊熱,蜻蜓點水孕育下一代,有時候會聞見竹雞的啼聲,蛙鳴亂唱,騷蟬嘶鳴,我必須壓低身子才不至驚攘牠們,不知誰在溪旁養了三條虎頭犬,虎虎生威的監視入侵者,彷彿守護神一般,一不小心闖入,狗兒便呔聲四起,形成這條溪的特色,我生性不怕狗,對牠視若無睹,大刺刺從牠面前走過,牠竟怕我來了,只要我來牠們自動退避三舍,我便落得清閒悠悠哉哉的賞溪。
英國作家拜倫說:「人生徘徊在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天上的星星,一個是地上的塵土。」
人也許全犯了這個毛病吧,想要魚與熊掌兼得,上天摘星,也想著把塵土變得鑽石,拚命追尋,但人生可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它很現實,只有一次,而且童年之後,接踵而至不再是年少輕狂,而是中年與老年了;前半生 人人都像獵人一樣的獵取獵物,後半生才了解人生該活得如詩人,用最細膩‵最簡單‵最純真的方式品賞人生。
我終於理解閒的重要性,如果抽不出時間來享樂主義一番,根本就不會有美好人生可言,我決定在白天與黑夜該做不同的事,扮演不同的人,演出不一樣的角色。
我的美好生活,便因為這一點小小的改變而生色不少,沐浴時我考究的用著精油,收藏起骨董筆,在用餐上花點心思,打點窗簾的色系,醉心於花園的營造,以至於洗髮精‵牙刷‵紙張等等,我都有自己的品味與哲學,這些全得花上一些時間,但卻使我的生活多了雅緻。
做些令自己愉悅的事,而且無怨無悔,多半源於我的價值體系的重塑,我開始相信,錢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絕對有比它更重要的,這個發現如同一道彩虹閃過一樣,喚醒所有美的靈魂,把我領向另一個世界追尋美好生活。
我並非好吃懶做的傢伙,無所事事的等人施捨,相反的,我更熱誠工作,但也用心生活,其中只有一點點微妙的差異,就因為這個差異,讓我的生活色澤繽紛開來,而且濃度適中。
建立生活與工作的美學與秩序,完全來自於我對休閒的堅持,我視它為工作的酬賞,人生的必要,讓五官添了活力的寶貝;人生苦短,無法錯了重來,正因為如此,甜美的生活風格顯得更有必要。
人生本該是個饒富趣味的世界,這是事實不需辯証,如果少了山風拾葉,月徑聚,靜中樓閣,楊柳垂河,星羅棋布的浪漫,人生也就沒有什麼成本效益了,那麼賺來的錢又有何用?
星雲大師曾說,金錢買得到美食,但買不到食欲;買得到床舖,但買不睡眠;買得醫,但買不到健康;買得到書本,但買不到氣質……這些人生價值是有錢無法取代的;他表明的一個事實,人生是相對的,而非絕對。
一位文人朋友告訴我,一本書寫來如果艱澀難懂,當是壞書,如果可以一口氣讀完,還意猶未盡,則是好書,但是最棒的書,則會使人在閱讀的時候,不斷的閤上書本,閉目沈思,當下反省;這一本書裡,我希望能做到這一點,讓讀者陷在沈思中,用心思考,人生的價值,生活的哲學,浪漫的風情‵品味的符碼與優雅的文化,與一種堪稱幸福的人生。
何謂幸福?
哲學家班傑明說得好:「所謂幸福,就是一種內心無懼的喜樂。」
我們不要負擔過多,也不要毫無責任,能夠辨明個人的需求,明白區分重不重要,基本與特殊的事務界定,並且給自己一個自主‵休憩‵時間管理權的一定空間。
去繁就簡的這些年來,我的確有了一些個人的內在收穫,並且在鬧中取靜中窺見曼妙生活,對於工作與生活的關係,錢與人生的思索,休閒與健康的體悟,都有了一點點小小發現,但願這個小小的改變,有能力改變你的生活,找著努力工作的原發動能。
人生一詞,被我想像成兩個半場,四十歲之前是上半場,念茲在名,念茲在利;四十歲之後則是下半場,偶愛寧靜,開卷有得,欣然忘我,快活一世,再怎麼不願,上半場都快很快結束,留下下半場等人來圓;如果上半場是做多休少,忙到精疲力盡至死不悟,下半場理應做少休多,識得人生奇趣,不亦快哉。
童年的生活重新回流夢田,小時候我們常乘坐一條竹筏逆流而上,穿過重岩疊障,瀑布淺灘,雨林檜木的經驗,幾個孩子無懼長浪,在溪水中翻轉競渡,不見險象環生,但見談笑風生,抵達對岸,摘拾蓮霧,再折返回頭,一周好幾次;這種冒險的因子潛伏於心,成了我爾後溯溪的種苗,大熱天裡潛入冰鎮的溪流,格外沁涼,六小時的溪中縱走,猶如人生,深淺,淺深,轉折,迂迴,或遇激流,或有暗流,或是平潭,或者瀑布,有時得泅泳,有時得攀爬,有意思極了。
每一次行旅的終點,都是我們心中的桃花源,遺忘所有入世中的爭執,這一刻,我們全是出世者。
是呀,人生一路往前,何苦汲汲營營?唐朝詩人杜荀鶴,寫詩杼發了對生命匆匆的感嘆──
閒來吟繞牧丹叢,花艷人生事略同。
半雨半風三月內,多愁多病百年中。
開當韶景何妨好,落向僧家即是空。
一境別無唯此好,忍教醒坐對支公。
即使很多人看清了人生的行路匆匆,爭與不爭的道理,但實踐起來還是很難,畢竟紅塵滾滾,物慾橫流,要人放下塵念,不忮不求,除非覺者,否則困境疊疊,我自信當不了閒雲野鶴,理不透得名利,悟不了生死,但盼當個人,至少活在每個當下,當一個得以支配生活的人,白雲在天,明月在地,焚香煮茗,閱偈讀經,俗念拿捐,塵心頓洗,好一個人生。
幽徑野地,鳥語花香,流水潺潺,桃花灼灼的桃花源,不在遠方,它在近處,只稍一個轉身處,難捨得捨,來得去得,就能喝茶品茗,觀濤聽浪,蒔花弄草,那便是桃花源了。
但盼有一天,你我都做得到明朝呂坤的境界:「聖賢處利讓利,處名讓名,故澹泊恬淡,不與世忤。」
游乾桂寫於閒閒居之流螢文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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