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潔如雪香自清
把那些蝶繞蜂擁的熱鬧輕輕讓出來,直退到「眾芳搖落」的寂寞寒冷裏,不意間竟因此而悠然自得地「占盡風情」。梅花,便這樣獨自衝開冬的裂隙「先天下而春」,卻毫無傲意,依然只是「濃淡由它冰雪中」。——也許在一個高境界裏,傲,也是一種塵俗罷,梅之不俗,便包涵了她的不傲。
想來在冰雪中開放的梅花,或許本自便冰魂雪骨,與清瑩的冰雪一樣至純至潔。就連「故作小紅桃杏色」的紅梅,都「尚餘孤瘦雪霜姿」;就連飄然飛落的殘英,都是「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於是才有了以「凍梅碎蕊」詠雪,以「剪雪裁冰」詠梅的諸多佳話。
但梅花又另有超過冰雪的動人之處——那沁透一切的清香,且「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縱然黃昏裏暮靄沉沉,淡霧中月迷津渡,我們也能「遙知不是雪」,為什麼呢?就是「為有暗香來」。便是零落成泥,碾壓作塵,此香也依然「如故」。
純如雪而香於雪,因純而香,這也許就是蘇東坡所說的「梅格」。而「梅花香自苦寒來」,那珍貴的每一絲每一縷,都是從寒徹骨髓的苦中不斷淨化自己修煉出來的。惡意封殺生命的「苦寒」,卻反而成就了梅花—個纖塵無染且清香四溢的超凡境界。
梅花很早出自中國,漢初更有了重瓣梅花,至宋,梅花品種已逾百種。自從推出《詩經》的春秋時期開始,至今三千年的滄桑變化中,人們愛梅之風一直不變,而且「無問智愚賢不肖」,不止是「曾為梅花醉似泥」(陸游)、「梅妻鶴子」(林逋)的詩人,甘為「梅癡」(張大千)的畫士……還有許多平常人。
古人賞梅,注意其神、韻、格、品、姿、態、景等許多方面,後來才只以「古」、「曲」、」疏」、「欹」為高,以「貴稀不貴繁,貴老不貴嫩,貴瘦不貴肥,貴合不貴開」為「四貴」(《確潛類書》),並幾成定式。
而我們最好能從這裏走出來,因為絕不是非此就一定不美。就像那首以三段泛音的方法頌揚梅花的古曲《梅花三弄》,在大家以為非中國的古琴、簫甚至更古老的塤不能奏出個中三味時,西洋的鋼琴卻已成功地演繹了其深層的意境美。真正的美並不拘泥於一格,如果一定要以某種人為的標準「繩天下之梅」,得到的可能只是些龔自珍筆下可憐的「病梅」了。
曾在一次梅花畫展上,被一位畫家別有創意的國畫打動。他所著力的畫面主體並不是梅花,而是舊式窗櫺前斜斜地半掀半捲且有些殘破的竹簾,淡淡地透著昏黃的月影與粉紅的梅影,只在一邊的下角探出一小枝虯勁而俏麗的梅花。那韻緻、那意味,就像是有人在對著你的心輕輕感嘆:「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很可惜,同為梅花的故鄉人,在這裏卻難以親睹這樣的「不同」。眼下,又是江南梅花「淡蕩寒山之月,留連野水之煙」的好時候了,那流水空山、斷橋孤館、茅舍閒庭,和數不清的梅溪、梅塢、梅亭……哪兒沒有令人神往的香雪如誨或疏影篩月呢?更不要說許多素以梅聞天下的地方了。每念及此,便羡慕古時長安的範曄,能有江南好友在「折梅逢驛使」時,千里迢迢「聊贈一枝春」給他(《荊州記》),而不會遭到沒有操守的小人作梗。好在人之珍愛,在心而不在形。天地間有了一顆珍愛梅花品格的心,其實就已可以超越一切攔阻,得到梅花一樣的自在。@(//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