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檸:警雲密布的告別
【大紀元1月31日訊】到達地鐵八寶山站的時候,是清晨7點45分,時間尚早,乘客不多。兩側的月台上,有幾個人往來逡巡,有穿制服的警察,有的一看便知是便衣。出站看了看,五六級的西北風勁吹,冷得鑽心。地鐵站旁邊和後面的便道上,停滿了警車。玉泉路從東往西方向,車流如織,從西往東方向,被交通管制,除公共汽車以外的其他車輛均需繞行。
正在等朋友的當兒,迎面走來了小說家北村和兩位女性。握手寒暄之後,才知道他雖然老早就登記、申請,但因其名字上了另外一個名單,被“治喪委員會”從參加告別儀式的名單中拿掉,所以沒有入場券,不得其門而入。8點35分,朋友們會齊,一起步行前往。在路上,又碰到不止三位朋友,大都因為沒有拿到入場卷而在路邊等候、觀望。
沿著由警察和警車組成的“胡同”往前走,不一會就到了西門(告別儀式的入口)。像其他準備入場的人一樣,我手裡拿著被用作入場券的、由“趙紫陽同志治喪工作小組”正式印刷的“訃告”,排隊等候“驗票”。好容易輪到我,把訃告遞給警察。警察上下看了看我,“哪單位的?”“外企雇員”,我答道。“有身份證明嗎?”我怔了一下,大腦迅速啟動,為什麼別人不問,單問我?難道有什麼“問題”……短短的幾秒鐘,把最近半年來發表過的文章急速地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確認“無虞”,我拿出身份證。警察接過身份證,又給旁邊的另一個警察看了看,放我進去了。後來我才明白,雖然前一天晚上,大家相約“正裝”出席紫陽告別儀式,但也許是星期六,加上天氣太冷的緣故,真正“踐約”的並沒有幾個人。只有筆者,西裝革履,系著暗色的領帶,頭髮又特長,大約被當成了日本或海外華文媒體的記者,遭到了擋駕。
八寶山有好幾個遺體告別廳,此次告別紫陽的“第一告別廳”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廳,甚至有一點局促。人們在警察和“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在告別廳的門外排起了長隊。兩個入口均有警察把守,出去一撥放一撥,走得很慢,隊伍拉得特長。站隊的時候,不斷有人互相打招呼。我看見吳思、盧躍剛、王光澤等朋友在隊伍中,萬盛書園的老闆劉蘇裡和女友,拿著花籃和挽聯也站在隊伍中。我和俊秀對蘇裡說,自己帶來的鮮花不可能讓帶進去,蘇裡執拗地說,試一試吧。這時,人群中有閃光燈閃了一下,旁邊的便衣馬上警告說,不許拍照。蘇裡的女友說,如果你們家裡的人死了,也不許嗎?便衣說,“這是上面的規定。”蘇裡說,既然是上面的規定,“那就請你睜一隻眼閉一支眼吧,別忒較真了。”
終於排到了告別廳的門口。門楣上方掛一條黑色的橫幅,但沒寫任何文字,左右兩側各懸掛一朵用黃布紮成的菊花。在大門右側,一群便衣的後面,一個女人在操縱一架攝像機,把所有進門的人一一攝入鏡頭。我想,她大約是負有特殊使命的人,不像是記者。因為,國內外幾乎所有記者、媒體人,大都被擋西門外,一切與採訪、報導有關的拍攝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被要求5個人站成一排,一起進入告別廳。紫陽躺在那裡,頭朝北,鬢髮如雪。在哀樂聲中,我們向他三鞠躬,作最後的訣別。抬起頭,看見前面牆上懸掛著“沉痛悼念趙紫陽同志”的橫幅,沒有通常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追悼會上常見的“永垂不朽”的字樣,下面是在富強胡同6號的靈堂中見過的那張身穿淺藍色恤襯的遺像。他微笑著,透出一介布衣、身在江湖的“在野”氣質,與遺體上覆蓋的鐮刀斧頭構成了一種強烈的反諷效果。身穿藏藍色孝服的家屬在出口處站成一排,與前來告別的人一一握手、致謝。大軍、二軍、女兒、長媳等大多數親屬,本來已經在20日前往富強胡同6號吊唁的時候見過一面。第二次握手,讓我再次體會到這個家族成員的謙恭、親和而又不失知性、自尊的高貴氣質。在門口,我們每個人得到了一張落款為“北京市東城區燈市口西街富強胡同六號”的、聖誕卡尺寸的素白信封,裡面是一張對折的紫陽遺像,上面印有燙銀的主人的手書簽字。打開來看,在富強胡同6號小院外景的水印上,印有兩行字:謝謝大家──樑伯琪攜全體子女及孫輩。
在告別時,大約受到警雲密布的恐怖氛圍的刺激,人多少有些麻木。出了告別廳,被外面的冷風一吹,不覺打了個冷戰,但感覺好像也隨之復活了似的。看到周圍密布的警察、便衣及各種掛著胸牌的可疑的“工作人員”,突然悲從中來,痛感16年來中國的政治沒有進步,蹉跎了最好的時機,在21世紀的“全球化”時代,我們仍舊生活在警察國家,自由、民主依然遙遙無期,吾輩悲夫……竟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失聲痛泣。
在我後面出來的俊秀也哭了。我們倆站在對面的牆根底下,一任眼淚流淌。後面一位女士從告別室出來,我把相機地給她,請她幫我們拍一張流淚的照片。在她剛要按下快門的時候,一位身材高大的便衣擋在鏡頭前,“這裡不讓照相”。“可背景是牆呀,是什麼地方根本看不出來的”,女士替我們爭辯道。 “不要跟他說什麼”,我拿過相機,對女士說。我想以無言表示憤怒,但其實,此時的無言就是無言,除了說明我們的弱勢和他的牛逼以外什麼都不是。後來,在整理照片時,我發現,其實那位女士已經按下了快門,但沒有我們,只有從右上方呈45度角伸進的一個擰著眉毛的猙獰面孔。我雖有潔癖,有點“硌應”,但我終於沒有從內存中刪掉,而是把這張另類的圖片存了下來。
從西門進來的人,告別之後,必須從東門出去,裡面的人與擁擠在西門外的人群全然無法交流,一切被安排得井然有序。我們一行人出了東門,風變弱,氣溫開始回升,天也藍了許多。東門外的停車場上,說不清有多少輛警車。有一輛墨綠色的、有連體大公共那麼大的巨型“巴士”停在那裡,從前面的標誌能看出那是一輛“奔馳”,車身上分別用中英文寫著“警察”、“Police”的字樣,車體上開有一些圓孔,車窗一開一合,不時有制服警官上上下下。筆者孤陋寡聞,從來沒見過如此龐然大物的警車。薛野告訴我,那是從國外進口的防暴車。我張大了嘴,好奇地從遠處張望。
以防暴車為背景,一行人合影留念,是1月29日在八寶山的最後的節目。一位朋友帶了家屬來,孩子那天真童稚的笑容仿佛點綴、沖淡著一排大人滿臉的肅穆和背景中墨綠色防暴車的恐怖。
離開八寶山,在紫竹院附近的川菜館聚餐的時候,接到了關於新華社通稿內容的速報。“……犯了嚴重的錯誤”雲雲告訴我們,趙家在對趙紫陽評價問題上與當局達成的最終“協調結果”是一種多麼無奈的狀況。雖然事前並沒有抱任何過高的期望,但在那一瞬,我還是感到了齒冷,想起了一個詞:鞭屍。
(劉檸為北京獨立撰稿人)
──轉自《新世紀》(//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