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奇最終被放了出來，因為他除非被打死，否則什么辦法也不能改變他。而他們不敢殺死他，因為他總是靜靜的，平和的給他們講道理，那种平和与善良使他們感到壓力。甚至他們中有的人開始為馬奇而感動。但是馬奇的一條腿被打斷了，嵌上了鋼釘，他的母親已經哭得眼睛坏了，而且變得很容易受惊。馬奇只有母親。他父親多年前死于車禍。

國王發動的暴行使那恩卡特陷入災難，整個那恩卡特上空黑浪滾滾，濫殺無辜和金錢交易加速了社會的腐敗。如果在外面看，就看見銀杉的表面有一個地方快要爛掉了。那么，它或者爛掉，更生出新的細胞，或者從腐爛的境地走出來，仍然是它自己。前者很容易，后者就相當艱難。究竟何去何從要看那恩卡特人的選擇，只有他們肯接受善良的告戒，讓純真与美好回到心靈里，才有可能改變那一切。因為生命是一個完密的整體，每個人都与生存的環境有著深徹的聯系。

馬奇在床上休息了一段時間，身體复原以后，他出來散步。市中心的廣場上圍著一群人，一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在演說，兩句話之內，就可以听出他演講的內容完全來自皇家思想。他說：“這是一個歌舞升平的時代，到處是太平景象。人民的信仰是自由的，自由的！大家生活得空前充實，幸福与自由使人民長壽！而這一切，是國王帶給我們的——”聲音突然拔高，并由于聲嘶力竭而沙啞——“來吧，簽名吧！慶祝偉大的國王的偉大生辰！在即將到來的國王的生日宴會上，將由國王的新寵，絲絲女內務部長宣讀大家的名字！”

人叢中，几個人過去，帶著一點滑笏的笑，簽了名字。其余的人則漠然的看了一眼，紛紛离開。馬奇低頭沉思：一個人是怎樣失去大多數人的呢？世界上沒有強迫的愛。

廣場最高建筑上鑲嵌著巨大的屏幕，國王正在檢閱士兵，然后是發言，他說：“我們的國家，是幸福的國家，人民生活舒适安康，我愛我的人民，我愛他們！沒有誰能像我這樣愛他們，愛他們每一個人！……”

瘋人院里，羅蒙穿著患者的衣服，坐在太陽底下。陽光漸漸的熱上來了，他向柵欄那里移了移。

極高的柵欄外是一群孩子。羅蒙思索了片刻攀上柵欄，翻過去。孩子們看著他，他慢慢跳了下來。他蹲下來，環顧四周，不斷的有出租車開過來，開過去。

他向馬路中間從容的走去。孩子們出于好奇，一直跟著他。

他停下來，他們也停下來。

他伸出手，孩子們后退。

他看著他們。臉上帶著燦爛的笑。

一個膽子大的孩子，過去，握了握他的手。一瞬間，他淚流滿面。

孩子們嚇得后退，但是，很快，他們恢复了平靜。

“你怎么了，叔叔？”

“你是一個瘋子么？”

“我不是。”

“那你為什么在這里？”

“因為我是教授的學生。”

“你也殺人？”

“不，孩子們，教授告訴我們如何去愛護這個世界，告訴我們不撒謊，告訴我們寬容，我們怎么可能做那違背天理和道德的事情。”

“可是，電視上說……”

“他們是騙人的。”

“但是，老師說……”

“你們的老師也是被欺騙的。”

“奧。”他們說。

“你們恨教授和他的學生么？”羅蒙問。

“恨。”一個學生說。

“孩子，不要恨。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會教會你如何去愛，而不是教你去憎恨。也許有一天，你們能夠明白我的意思。——該走了。”他微笑著叫住了一輛出租車。隔著車窗向孩子們揮手。他們怔怔的看著他遠去。

“我以為你是瘋人院的。細看又不象。”司机并不看他。

“我當然不是。可是我剛從瘋人院出來，因為我是教授的學生，他們把我綁架到這里，關了兩年。”

司机沉默了一會儿，說：“你不該對我說這些。因為我可以告密，然后得到2000到5000塊錢的獎金。”

“但是你不會。”

“是的。不然我不會告訴你這些。”

車子在一幢樓下停住，羅蒙爬上六樓，遲疑著敲門，不能确定里面是否有人。門開了，教授的其他學生在那里，馬奇也在。他們擁抱，彼此异常激動。

他們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近況，然后討論以后該怎么辦。

“澄清事實。把事實的真象告訴那恩卡特的民眾。因為他們是被蒙騙的。人總是善良的，沒有人愿意在正義与邪惡的較量中向邪惡屈服。”馬奇說。

“所以無論那些被欺騙的民眾怎樣對我們，我們都要耐心。——教授了解我們的情況，但是他那邊還有一些更重要的問題要解決。不久……”張昭說。

“我不主張教授回來。——回來做什么？接受更大的迫害以證明自己的清白？難道要一個無辜被造謠中傷的人，還要向傷害他的人解釋自己為什么被造謠中傷么？”

“我們的那些同學，死了很多。包括幼小的孩子，嬰孩。”馬奇說著，抑制不住流下淚來。

“眼淚是沒有用的。他們編織欺世的謊言，他們毀滅人類的良知，他們甚至不惜毀掉那些孩子，教唆孩子撒謊，漫罵，憎恨。他們究竟想把這個國家置于怎樣的境地？他們在斷送這個民族的未來！”張昭說。

羅蒙淚如泉涌。

“眼淚是無用的東西。”

“我只是痛苦于我自己做得很不好，在瘋人院里，我沒有向那些醫生講清楚我們究竟是做什么的。也沒有講我們的無辜，更沒有講那恩卡特在這場災難里處于什么樣的境地。”

“也許這不是無辜——我不愿意認為自己有什么委屈或者無辜。我只是覺得自己要盡責，不能夠看著整個那恩卡特被牽入謊言中，做著坑害自己的事情。這個國家的國王為了一己的私利，不惜犧牲整個國家，把一切能牽扯進去的人都牽扯進去了，世界上，還有什么比這更無恥？”

羅蒙沉默不語。

馬奇說：“你們了解那恩卡特人。在那恩卡特人看來，柔順与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舉。你去告訴他們真象，也許他們根本不歡迎。因為他們覺得保持一點眼前的舒适与安康，就很滿足了。很，滿足……”他流著淚向窗外望著。“可是，我知道， 在心靈深處，他們有一种渴望，他們喜歡透明的人際關系，他們喜歡誠摯的交往，喜歡……”

“不，馬奇，”張昭按住他的肩膀，說：“不要流淚，問題擺在面前的時候，我們需要解決，而不是痛苦的思慮，或者懮心忡忡的猜想。”

“是的。可是我們什么都沒有。”

“對。什么都沒有。”張昭舉起手，看著。教授的學生可以從手心里發出巨大的能量，那能量由意念控制，巨大的威力足以毀滅整個城市。他緩緩的說：“教授只告訴我們善良，無私和責任。無論面對如何瘋狂的鎮壓和謠言，我們所擁有的，只是這些。也只有這些。否則，就不配做教授的學生。”他環顧著大家，說：“暴力能改變什么呢？我們只有真正的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放棄一己的私念，才能真正使那恩卡特人明白這場迫害的真象。”

“好吧。”一直沉默的羅蒙站起來，說，“讓世界重新回到光明之中。正義的利劍會戳穿邪惡的謊言。為了那恩卡特，我不再猶豫。”

馬奇微笑著看著他們。（待續）(//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