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四月中旬了,紐約為什麼還是這麼冷?前天下了一場暴風雪,金燦燦的迎春花剛剛盛開,又被埋在了冰冷的白雪下。雪很快就融化了,寒意卻遲遲不去。今早出門,天低雲黯,空中飄著細細的雨。雨絲若有若無,走進雨中,臉上一片涼意。
進了辦公室,像平常一樣,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查信箱。一位過去的同事來信:「只想告訴你,諾瑪今天猝逝,我們都很難過。」諾瑪?誰是諾瑪?我費力地在腦中搜索。
「記得諾瑪嗎?」同事寫道,「她是我們樓裡的清潔工,每天推著清潔車在大樓裡來來回回,有時候我們把辦公室弄得亂糟糟的,她會來收拾?」
是她!今天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諾瑪。好幾年了,我只知道這個頭髮花白,身材矮小,皮膚黝黑的老婦人是我們樓裡的清潔工。每天我步履匆匆的地上班下班,趕來趕去地去吃飯去開會,去做這個做那個,常常從這位推著沉重清潔車的老婦身邊擦過。她穿著難看的、不合身的粉紅色制服裙,推著小車緩慢地在各樓層間往來。小車裡放著各種清潔劑和清潔工具,車邊上掛著些我從來沒有認真看過一眼的小東西。我總是匆匆忙忙,她總是不緊不慢。我的匆忙並沒有使我多完成些什麼,她的緩慢顯然也沒有使她耽誤些什麼。有時候,當我風一般從她身邊刮過時,她會抬起頭來,微笑地看著我,說:「Slow down, Slow down!」我則對她笑笑,說聲「嗨!」,話音落時,人已在幾米開外。
有一次,在狹小的電梯裡,身材瘦小的諾瑪費力地推著清潔車進來,把我擠到了一角。她向我道歉,我說「沒關係」。電梯到達時,她轉身去拖那清潔車,我從後面幫她推了一把,才知道那看上去並不大的清潔車原來很沉重。她謝了我,我與她一同走過長長的走廊,一路走,一路談。她告訴我她來自南美,一個人住,孩子們都長大出門了。她的聲音很輕,說話也是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雖然帶著濃重的西班牙語口音。與她一同慢慢地走著,還真是我少有的步履悠閒。
諾瑪在我們的機構裡只是存在著,一個穿著粉紅色制服裙的老婦,一個清潔工。我們習慣了她,就好像習慣了很多很多別的,重要和不重要的事物,只有當她突然消失,短暫的留下了一點點空間,我們才會想起,原來曾經有這樣一位老婦存在。我們的樓裡總是乾乾淨淨,地上從來沒有垃圾,洗手間的鏡子總是一塵不染,我似乎從來沒有把這一切與瘦小的諾瑪聯繫起來,彷彿地上本來就是這樣乾淨,鏡子自動就會一塵不染。諾瑪留下的空間很快會被另一位身穿粉紅色制服裙的婦人填補,就像任何一個偉大或者渺小的人物。時間不會為她停留,一切都向往常一樣,諾瑪會被我們以驚人的速度忘記。
這個世界很精采,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發生。一位有名的藝人自殺了,許多許多的眼淚為他而流。一個政權快要垮台了,有些人為此歡呼,有些人為此憤怒。今天,這一切與我都無關。他們與我的距離太遠太遠。
今天,在陰鬱的細雨中,我想到的是諾瑪,她走了。我知道我很快就會忘記她,快得連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承認。因此,此刻,當我還在想著她時,讓我說一聲:「諾瑪,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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