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貞:真誠至高無上
【大紀元1月13日訊】真誠二字在此的意義有兩層,第一層是整個故事包括細節的真實,第二層是作者用心的誠懇。
提筆寫書之前,我有兩個顧慮:第一是這本書能不能寫好,使讀者有興趣讀下去;第二個顧慮是我在監獄裏的狗熊表現,如何向讀者交待。
我有兩位中學同學,讀書成績平平,有時還有點笨頭笨腦,後來一個進了蘭州大學,一個進了成都科技大,畢業後搞尖端科學,參與了火箭上天的設計等。我這個有過居里夫人夢的勞改大學畢業生,已經與她倆不可同日而語。另外兩位同學,離校後,在聲樂方面都得到很好訓練。十多年後再相逢,我這個中學時代的「金嗓子 」,慚愧的不敢在她倆面前開口,歌唱水平已天差地別。由此可見,後天的培養與努力對一個人潛能的發揮多麽至關重要。
高中教室的黑板上方貼有兩排醒目大字「天才在於勤奮,聰明在於積累 」講出了成功的真諦。對此,我牢記於心,一生不敢張狂不敢懈怠。寫作也是一樣,能力高低,既有天賦的條件,更有後天的努力,天賦是火花,後天的努力是柴禾,沒有柴禾,火花轉瞬即逝。有了這種從小就紮根於心的認識,又有親眼所見的實例,加上十年勞改隊員當下來所具有的非同尋常的勤勞吃苦精神—我們唯一值得炫耀的成績,只要不記功利不考慮回報,一個勁堅持拾柴禾,火,總是會燃燒起來的。事實上,生活裏真實發生的故事比作家的想象力不知要豐富多少倍,她更能打動人心。我只需旁無它顧,付出,付出,付出我全部的努力。
第二個顧慮,才是我的最大心病。
說我是狗熊,取決於我選擇的參照。首先是我曾經期望自己怎樣,而實際上的我又是怎樣;再者是我與監獄裏的英雄們相比,我對自己很失望。
小時候,從少年兒童隊員宣誓時看的電影《趙一曼》開始,到後來的小說《卓亞和舒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和《牛虻》等等,我吸取了不少英雄主義的思想,暗中起誓,將來一定要做個不怕死的英雄。可是,當生活提供了做英雄的絕好時機時,我卻是另外一種表現。手槍對準我的腦殼,我趕快舉起雙手;提到「西莊」審訊,本想只交待自己,嘴一張就竹筒倒豆子,抖了個完,把親人好友完全出賣—雖然蔣忠梅例外,那時審訊員要保她,一點不逼我。到了勞改隊,齊家貞就徹裏徹外是個馴服的好敵人了。儘管他們口口聲聲責駡我們是人民的敵人,自己也鸚鵡學舌地重復「我成了人民的敵人 」,可心裏一個敵人也沒有,向誰去當英雄?這一點,或許可以是我沒當成英雄的托辭,可我在獄吏面前不敢說一個「不 」字,勥都不敢勥一下的窩囊相,真的很狗熊。
再看看監獄裏的英雄。監獄裏當英雄,比戰場上當英雄更難,它靠的不是刹那間的衝鋒陷陣,不是完蛋就完蛋的一時衝動,常常是八年十年甚至更長時間對真理的堅守,面對殘暴的精神壓力和加刑及槍斃的威脅所表現的大無畏精神。
男犯中隊裏,首數我的父親。他拒不認罪,在監獄裏完善完美了他自己—闖過了「威武不能屈」的第三關,全監聞名。貧下中農的兒子江開華,光榮的歷史不能阻擋他對真理的追求,滿身反骨,至死不屈;楊小鴛對毛澤東的每一首詩詞作反詩和之,加刑十二年,臉不變色心不跳;小蔣介石小赫魯曉夫林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馬列主義溜溜熟,公開與絕對正確的幹部辯論,差點刑滿不釋放….他們理智健全,是非分明,不向惡勢力低頭。我齊家貞不能相比。
女犯中隊的反革命熊興珍堅決不像毛澤東像低頭,牟光珍守滿寒窯十八年不肯再守,殘廢人劉伯祥以沒有喝酒哪里有醉(罪)頑抗,最後她們用生命完成了英雄的壯舉。三個人都在我組上,我只敢悄悄在心裏敬佩。
就連那些不識幾個字,不一定看過宣揚英雄主義電影小說的少年犯,也比我英雄。她們十二三歲進了少管所,之前在社會上遊蕩數年所習染的江湖義氣,在女犯中隊也光芒四射。有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胸部象兩個饅頭美麗地高高撐起的吳桂英,要她吐真情,要她檢舉人,鐵杠都撬不開她的嘴。那是一種很特別的英雄氣概。廖汝秀,爲了捍衛心中可貴的愛情,提著腳鐐鏈子走進全監大會場,那種藐視法律權威的勇氣,那副目空一切的傲慢神態,光彩照人,全場震驚。我齊家貞一輩子別想有一次這種精彩的表演。
本來,做英雄好漢談何容易,我齊家貞沒本事做到也就罷了。可是,爲何我也參與檢舉人,我也牆倒衆人推。爲什麽我不能是吳桂英,或者是一問三不知的「聾啞人 」。這一點我感到理虧心虛。最令我耿耿於懷的事是翻譯了歐文芳的信。一封錯別字連天、語法完全不通、無人能看懂的信,被我看懂了,譯出來了。我本可以天衣無縫地用我也不知所云搪塞上面,但是我沒有這樣做,我要逞能,要用實際行動感謝隊長對我的信任。這封譯出來的信,很可能就是歐文芳後來被加刑的主要事實根據。這是在整人,我一直深感痛悔。
還有,隊長們,包括監獄長夏鈺欽都對我很好—當然是從上往下俯視的那種好,他們提前釋放了我,同時槍斃了熊興珍—一位善良無知到極點的賢妻良母反革命。
這些事情複雜地糾纏在一起,叫我怎樣說的清!
想起印度已故總理尼赫魯在獄中寫成的《尼赫魯自傳》。他在前言中說,寫自己是最困難的事情,講自己的好話時,讀者聽起來刺耳,講自己的壞話時,自己又感到痛心。這是真話。但是,如果你能完全不顧及「刺耳 」與「痛心 」,好話壞話有啥講啥,真誠地攤開自己的紅心黑心,灰心良心,你不就把「最困難 」的事情變得最不困難了嗎?我齊家貞遺憾這輩子也沒有當成英雄,那就寫狗熊。寫一個真實的狗熊也比寫一個虛假的英雄好一百倍一千倍。一句話,齊家貞的歷史是自己寫的,你無權篡改你自己。
至於,有的讀者會指責批評我,那不正好嗎,我自己對自己很不滿意,爲什麽不允許別人對我不滿意?這個決定一下,我就輕鬆自如大筆流星地行筆走字了。
我從不擔心我會忘記自己家裏的事,但是我深恐自己會因歲月的流逝忘記我的同胞們。來澳後,我把他們的名字寫在卡片上,定期過目。有了名字,他們的故事就綱舉目張,活活潑潑跟在後面走來了。在寫作的過程中,有的人和事(比如男犯中隊發生的),我弄不清楚,就情願不提,有的事在記憶中印象不深,開始模糊,就乾脆捨去。定稿後,我曾經給居住在美國的一位名作家看過,他建議我把幾個犯人的故事綜合到一個人身上(我的身上),這樣會更集中更有典型性。我覺得,要我這樣做,好比腳朝天頭朝下用手走路,我沒有這種能力。更重要的是,我只願意扮演我自己。這本書不是小説創作,她是講一個家庭和一批人的真實命運,我用我的真誠寫真實發生的故事。真誠至高無上。
想到包括我父親在內的勞改英雄們,想到我離自己的英雄理想相差有多逺,我無法不責備自己,否則,我的心永遠不得安寧。英雄已經死去,狗熊才活了下來。我這隻活下來的狗熊還幸運地出了國。在此,請容許我利用這個機會要求讀者們同我一起,向那些已經死去,活著,但是已經瘋掉,或者活著卻發不出活人聲音的我的同犯們致敬。
把他們的名字刻在歷史的石碑上,刻在我們的心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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