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邊,我遺世般佇立。兩岸楓葉如火,燒得半天赤紅,一河滔滔白浪,穿過層層秋色,越過一萬二千年的時空,向我奔騰而來。
從東邊的伊利湖攜來清水,蜿蜒35英里,注入北邊的安大略湖,尼亞加拉河,一路收來秋光春色,吸入日精月華,不息的奔騰中,水活了,河活了,湖也活了。活水滋潤了一片黑土,黑土育出一片森林,林中有高大的喬木,低矮的花草,林中的獸,樹上的鳥,皆因你而獲得生命。
尼亞加拉河,告訴那些幻想家,什麼是「永恆」。 五億年前,沒有我佇立的河岸,也沒有你奔騰的河流,這裡是一片汪洋,汪洋的邊際, 是一道高聳入雲的山脈。五千萬年的風霜,把高山揉成阿巴拉契亞低矮渾圓的山嶺;兩千萬年前,冰河期來臨,嚴冰壓境,凡兩百萬年。冰是凝固的水,從堅硬的岩石中,凝固的水鑿出巨大的低地,今天,我們稱那片低地為「大湖區」,一片浩浩大水,蘊含著萬古蒼藍。
縱使萬年堅冰,也終要融化,哪怕融化要耗千年萬年。一萬二千年前,融化的冰水注入大湖,溢成河道,於是有了你,尼亞加拉河。可是,我在哪裡?我是湖中的游魚,還是河上的落葉?我是否曾跟隨你的浪濤,洶湧激盪,一路豪歌向天涯?
沒有尼羅河的綿長,沒有亞馬遜河的神秘,沒有密西西比河的寬闊,沒有長江的險峻。尼亞加拉河,一河清淺流水,雖然浪濤滾滾,卻無千軍萬馬的氣勢,只有歡快欣喜,像歡蹦亂跳的馬駒,掩不住生命的激情。我跟隨著馬駒般的白浪,走到懸崖邊-陡然間,一個收剎不及,一河浪濤騰身飛起, 又直直跌落54米,衝撞出震天巨響,飛濺出億萬顆碎珠,升騰起漫空水霧。水霧上面,有陽光繪的一道虹,像一條彩線,欲穿起飛散的珍珠,卻不敵大水的萬均之力,只在水霧上茫然地飄。
在水的力量之下,石的抵抗是如此軟弱。水的利劍把懸崖一片片削落,巨石轟然墜下高崖,卻擋不住激流,浪花你推我擠, 巨石被揉搓翻滾,散亂在河道兩邊。岩石一塊塊崩裂,水流一步步後撤, 峽谷一寸寸延伸,這道流水,用了一萬二千年的時光,切開大地,劃透岩石,剖出一條七英里長的深溝-尼亞加拉峽谷。此刻,峽谷兩岸,馬蹄形的斷崖邊, 站著一群群「萬物的靈長」,彼此相望,如沙如豆,渺小得不堪以言。靈長們一批批去,又一批批來,尼亞加拉,你只是轟嘯,你只是衝撞,你只是奔騰。
誰說「大象無言」?大象大美無需緘默,尼亞加拉,你一聲一萬二千年的長嘯,嘯出力之美,神之美, 神力之美。尼亞加拉,在你浩然的偉力之前,我只有怵傈,只有崇拜,只有無言。
(原載於《星島日報》副刊「陽光地帶」版,2003年12月1日
《新象週刊》「文心園地」,2004年4月9日)(//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