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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文集

余杰:沉默的夜鶯

【大紀元9月16日訊】俄國大詩人勃洛克是一個不容易相處的人,他被形容為“沉默的夜鶯”。與勃洛克有過交往的高爾基認為,和勃洛克談話是困難的,“我感到,他蔑視所有同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不理解他的世界的人,而我就是不理解這個世界的。”出身社會底層、信奉現實主義風格、企盼革命來臨的高爾基,與貴族氣質十足、迷戀象徵主義、對革命充滿疑慮的勃洛克顯然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

然而,在勃洛克嚴峻的面容後面,是一顆溫柔的心靈。有一次,在一個寒冷的、霧氣彌漫的夜晚,勃洛克在街頭遇到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妓女。他邀請她去旅館。她以為生意上門了,高興地一路上喋喋不休,而勃洛克卻一直保持著沉默。到了房間裏,女孩要向對待其他嫖客一樣侍奉勃洛克,勃洛克卻坐在她的對面,兩手支著腦袋,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可憐的女孩。後來,勃洛克把女孩抱到沙發上,讓她枕著自己的膝蓋睡覺。過了很久,勃洛克才把女孩搖醒,給她留下二十五盧布才離開。而女孩離開房間的時候,旅館的侍者對她說:“你知道,剛才誰和你在一起?勃洛克,詩人——你看!”他把一本雜誌上的肖像指給女孩看。

勃洛克對待那些食不裹腹、衣不蔽體的人們,比對待文學圈子裏的同行要好得多。他不善於跟人交往和溝通,卻以他自己的方式感染別人。如果說勃洛克是一隻夜鶯的的話,儘管他也有歌唱的時刻——他在最後的一首愛情詩《卡門》中有這樣的詩句“夜鶯的歌聲不由自主地,蓋過了大海的滾滾濤聲”,但在大多數的時刻,他都是一隻沉默的夜鶯。巴爾蒙特與勃洛克有過三次會面,三次勃洛克幾乎都是一言不發,巴爾蒙特卻感到:“我從未見過有人如此美麗、如此有感染力地沉默著。這樣的沉默勝過千言萬語。”十多年過去了,有一位當時在場的女士回憶說:“勃洛克什麼也沒有說,然而這種沉默如此深刻,我和他一直在進行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深刻的談話。”我能夠想像出這種沉默的力量和魅力。我從來就對那些太喜歡說話、太急於表達的人充滿了戒心;相反,我喜歡那些沉默地坐在角落裏的人,智慧常常在他們那裏。沉默的人即使沒有豐富的精神世界,至少還有藏拙的自知之明。沉默並不意味著屈服於黑暗,因為勃洛克說過:“在激烈的風暴中,在長久的苦悶中,我沒有失去過去的光明。”

巴爾蒙特用這樣的語言來回憶勃洛克:“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內心的隱痛與柔情,感受到對那顆兄弟之心的愛,這顆心走過了難以描述的苦難歷程,然而它卻永遠不傾訴、不對任何人其人傾訴自己偉大的痛苦和無法逃避的孤獨,他將很快從我的夢中逝去,為的是流利而深刻地與遠方、與風、與雪花的閃光、與寒空中的星星,與遠處交響著的不協調的哀婉的鐘聲交談。”許多喧囂的聲音已經隨風而逝,勃洛克的沉默卻鐫刻在歷史的石碑上。誰還記得領袖們在紅場上意氣風發的演講呢?誰還記得《真理報》上激揚文字的社論呢?可是,勃洛克寫在粗糙的稿紙上的詩句,至今還在被無數的詩歌愛好者們朗誦著。在讀者朗誦這些詩句的時候,其實也是在與詩人交談。詩人像青銅雕像一樣對著愚昧的“無物之陣”沉默著,卻又像蜜蜂一般地對著知心的物件傾訴著。

勃洛克把俄羅斯文學比喻為“在沼澤地上空平靜地搖晃著的一朵藍花”,它“無邪和傷感地睜著大眼睛”。他在談論從果戈裏到吉皮烏斯的俄羅斯文學時,用充滿詩意的語言描繪道:“他們是有翼的,飄蕩於塵霧上空,並未落入它們黑魆魆的深處。因此它們像水晶般透明、似金蘆般清晰的寂靜。寂靜在歌唱,寂靜在開花;讀他們的作品時,我們想,除了這樣的寂靜還需要什麼呢?”吉皮烏斯的一首十四行詩印證了勃洛克的論點:

我聽到寂靜在竊竊私語

那無法體現之美的秘密。

只有令人費解的人才充滿幻想。

我不期待也不希冀白晝的來臨。

勃洛克和吉皮烏斯,普希金和果戈裏,萊蒙托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們都是黑暗中的夜鶯,對於即將降臨的黃金時代保持著沉默的權利。正如勃洛克所說:“旋風從一旁繞過我們聽到寂靜的平原。我們把耳朵貼在家鄉的土地上,聽母親的心臟是否還在跳動?沒有,出現的是美妙的寂靜,……我們再沒有什麼可遺憾的,我們已經獻出了一切,我們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因而也就好像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我們聰明賢達,因為我們精神貧乏;我們自願過孤苦伶仃的生活,我們自願提上棍子背上包兒,沿俄羅斯大平原緩緩而行。可是難道徒步者聽到了俄國革命,聽到了饑寒交迫、受壓迫的人們對京城、對頹廢派、對政府對呼喊?沒有,因為地廣、天高、水深,而人間的事情不知不覺業已停止,並且變為別的事情……我們作為徒步者,聽到的只有寂靜。”與大自然的寂靜相對應的就是詩人們的沉默了。我從來就不把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物、那些積極參與“火熱的生活”並謀求權力的人物看作是“詩人”——比如馬雅可夫斯基,從本質上來說,他離真正的“詩性”很遠很遠。“穿褲子的雲”難道是一個優美的比喻嗎?馬雅可夫斯基像一個幼稚的孩子,摔摔打打地,企圖引起大人的注意。突然有一天,他打壞了一個精美的瓷盤——儘管發出了悅耳的響聲,但大人依然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巴掌。這就是馬雅可斯基在史達林時代的命運。每當想到這裏,我就為英年早逝的勃洛克感到幸運,要是他活到了史達林時代,他該怎麼辦呢?他的沉默還能夠堅持下去嗎?統治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大師”,只要你不參加他命題的“合唱”,你的肉體就會被他通過在檔上簽字的方法加以消滅。勃洛克保持著完整的尊嚴死去了,他並不留戀此岸世界,因為他知道——“我們將死去,而藝術將永存”。

想想看,沒有了勃洛克們,俄羅斯就只剩下一群酒鬼和莽夫了,那該是一件多麼讓人沮喪的事情啊。在遼闊的俄羅斯的大地上,勃洛克們好像是春天灌木中的夜鶯,它朝人們歌唱,但如果人們走近它,它就會飛走,“宛如剛剛飄落的雪,甚至不能用瞬間的親吻去觸摸它”。

作者為中國作家,居北京

--轉載自《觀察》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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