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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四面牆正卷》(六十五)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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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27日訊】(7)人盡其用

管教室裏只有郎隊一個人,笑容可掬。

“麥麥,最近感覺怎麽樣?”笑容可掬。

我說還行啊。

“據我觀察,你表現很好啊。”笑容可掬。

你觀察我了?好可怕哦。我笑笑,沒說話,等他下文。

“好好幹,爭取早點回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郎隊的語調有些同情。

我說是啊。

“你大學學的中文啊?讀研究生了?”

“哦,沒讀完就進來了,以後也不想讀了。”

郎隊感歎道:“遺憾啊。你是不想學了,我是不學不行啊,監獄幹部考核很嚴格,光有能力不行,還得要文憑。”

我同情地說:“你工作能力夠強的啦,要文憑?唉,形式主義。”

“就是形式主義,哪有時間進修?”郎隊往前一探頭,神秘地跟我說:“都糊弄,連監獄長都跟說:不就混個本兒嗎?找個替考的不得了?哈哈。”

不會是叫我去替考吧,到時候是不是還得給我臨時換身警服?

“我看,像你這樣能力突出的,就應該破格!”

郎隊笑起來,不多說了,把面前一本書翻了過來,遞給我,那是本《魯迅小說選集》,一看就是盜版的。

“我看這些人也就你行,寫個魯迅的論文。我就佩服魯迅:世界上本來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沒了路——越想越深刻!你說咋越走越沒路呢?”

對著他詢問的目光,我無言以對。

沒想到他居然還說:“後來我終於想通啦——大家都往一條路上擠,肯定要有很多人被擠出去,被甩後邊,走在前面的,只有那麽幾個人啊,對別人來講,不就是沒有路了嗎?就是號召大家努力向前啊!我理解的對不對?”

我兩腿發軟,強撐著點頭說:“還就是那意思,你閱曆深,比我們老師講得還透。”

“這我就不信了。”郎隊自豪地笑著:“弄這個拐彎抹角的玩意,還是得你們文化人,我這樣的就會說仨字:往前沖。沒那麽多比喻,繞得人腦袋疼。”

我問了寫作要求後,說:“什麽時候要。”

“不急,過了年,十五以前。”

我拿著書,從管教室出來,逃命似的。

很多人看我,不知道我跟郎隊有什麽貓膩。

林子突然大吼一聲:“站住!”然後沖過來一把奪走那本書:“留下買路錢!”

我看他一副玩笑的樣子,心裏放鬆了,笑道:“郎隊要我給他寫個論文。”

“這也是改造成績啊。”林子笑道。

老三湊趣道:“那得讓郎隊給減點活兒啊。”

“他說了要算,老樸早搬鋪蓋卷回家啦。”林子說完沖我道:“我先看看,早早就想看魯迅了,多大名氣啊,阿Q是他寫的吧?”

我肯定了一下他的博學,林子趕我去幹活,說看完了再給我。我趕緊跑進流水線。這一折騰兩折騰的,弄得今天的生産定量夠趕人的。

晚上方頭過來告訴二龍,說一個叫廣瀾的哥們兒給關了,明天上午想去獨居裏給送點東西。二龍笑道:“不是剛出來嘛,咋又給關啦?”

“出來就折騰唄,把諜他那丫的槽牙給敲掉一個。”

“操,我屋裏那個門臉前面掉兩扇兒,也沒關啊,廣瀾是不是沒混起來?”

方頭道:“可不?他那個隊,跟前沒自己人捧著,就靠打能打出天來?淨剩小號兒裏囚著了。快來兩年了,聽說手裏還一張票沒有哪。”

二龍招呼趙兵給拿了幾盒罐頭和一兜水果,交給方頭說:“你捎給他吧,我就不去了。”

方頭一走,二龍躺了一會兒,又招呼趙兵:“哎,我讓你帶的東西帶回來了嗎?”

趙兵跳起來,從兜裏翻出一把細鐵絲、兩根花線,幾棵釘子:“都齊了,‘日本兒’聽說你要,一句廢話也沒有。”

“行了,把這些全弄好。老師給我喊一下老三。”二龍又轉頭叫我,我趕緊到新收門口叫“三哥”,老三一拔頭,我看見裏面有倆新收正低馬蹲檔在那練功哪,表情痛苦。

“龍哥叫你。”

老三“哦”一聲,往回一縮頭,很快拿了一條淺藍床單出來,跟我過去。

“手藝還行吧。”老三把床單抖開,徵求二龍意見。那是二龍昨天叫他去縫的,在床單一側約一個空邊兒,穿鐵絲用。

二龍很挑剔地細看了一遍,笑道:“還真幹過裁縫?手工不賴,少管你看看來,老三這針腳,跟老娘們幹的似的,那天你給我縫的那個兜口叫什麽呀。”

老三殷勤笑道:“縫兜口啊,你拿來吧,我給你改去。”二龍當場脫了褲子,又讓趙兵從箱子裏找了條新的,一併交給老三,老三拿過去走了。我們的囚服只有一個上衣口袋、一個屁兜兒,不是人頭兒,一般不敢改動囚服樣式,監規裏有明確規定倒不打緊,關鍵是不夠那個級別的,就不能穿改制的衣服。在監獄裏插褲兜走路的犯人,沒有鳥屁,新來的管教看人,也一眼就明白個八九分,該跟誰使多大勁兒,心裏都有個分寸。

這裏趙兵也趕緊忙活,把二龍的床包裝起來,前臉兒挂了拉簾兒,裏面的三圍都拴了挂衣繩,弄得搖籃一般。

現在,二龍裝備得才真象個組長了。其他幾個組長的鋪,早就裝修過,二龍一直沒鼓搗,不知是懶得弄,還是有別的心思。

搞完內裝修,二龍試了試效果,還算滿意,索性一歪身躺進去,叫趙兵把電視扭轉向他的床鋪,獨自欣賞了一會兒,回頭招呼我們:“你們都出去,屋裏開燈再回來。”

我們莫名其妙地出了屋,喀噠一聲,屋裏的燈滅了。

周法宏問趙兵:“咋了?”

“我又不是龍哥肚裏的蟲子。”趙兵堵他嘴道。

我看一眼樓道裏幹活的亂糟糟的景象,無聊地說:“我找小佬呆會兒去。”

周法宏拉我一下,笑道:“看你是個有前途的,別淨跟我們這些怪鳥湊乎,不是一品種的,不能往一畦裏種,勞改隊講究這個”

我笑道:“你哪那麽多貧話呀?你爸要進來了,你還跟他分畦劃壟的?”

周法宏追了我兩步,一腳踢空後笑道:“你爸才進來哪。”

我敲了敲林子那組的門,林子從門玻璃上看到我的笑臉,一揮手,我推門進去,林子笑道:“老師這麽閑?輕易不來串門啊,林哥門檻高是咋的?”

我笑起來:“哪里,早想跟你聊,怕你煩我呢。”

林子一拍鋪邊:“坐。”

小佬不在,我倒不好意思走了,一偏屁股,坐在林子對面的凳子上。

“你這案子夠冤。”林子找了個話題。

“進來的都說自己冤。”我笑道。

“不過你也算走運的,二龍對你還不賴啊,要不像你這麽老實的,還不叫人掐巴死?”

我意識到他在暗示華子,就轉過話茬說:“我不招惹誰,也不想混流氓道兒,活兒上也盯得住,加上林哥開面兒,剩點刑期,塌實耗著唄。”

林子道:“林哥是沒的說!龍哥也是老大風範……龍哥對我印象咋樣?”

我笑道:“那你得打電話問他了?”

“龍哥進電話啦?”林子笑著一指褲襠:“我這手機光能打給自己。”我哈哈笑起來。

笑過,我不想跟他套乎了,心裏沒根,擔心禍從口出,正想找別的話題,周法巨集在門口扒一下頭,沖我揮了揮手,我笑著站起來:“叫我回去哪,林哥以後再聊啦。”

出了門,周法宏還沒走:“燈亮啦。”

我們結伴回了號兒,除了豁嘴和孫福恒還在外面幹活,其他幾個人都回來了,二龍正靠在鋪上看電視。

我看監舍消停下來,才拿出信箋,趴到鋪上,參照郎隊長上午的吩咐,寫了幾個論文題目,最後選了一個簡單點的,開始研究魯迅,這也是改造任務。

(8)競演風波

接連幾天的改造風平浪靜,緊張還是緊張,許多人的心氣卻開始浮躁起來,因爲年關越來越近了。

不知哪個監區的犯人,打扮得花團錦簇的,每天在操場排練高蹺和舞龍,說是節日期間有演出。我們中隊也配合著開始選節目,原則是不耽誤生産,其他人要把去排練的人的活分下去。一時報名的很踴躍,少幹活兒尚在其次,關鍵是風聞演出的犯人能得一張價值兩個月的獎勵票。

胖子想去獻首“朋友啊朋友”,讓林子給攔了。

周法宏和霍來清都被選去試聲,結果周法宏被教育科留下來,每天晚飯後去排練,霍來清很氣憤,說教育科那個樂隊太操蛋,老跟他的歌合不上拍,所以被刷了下來。

豁嘴也很積極地跟林子說:“我也報個節目吧。”

“幹活去!”

豁嘴口中跑風,迫不及待地說:“我會數來寶,真的,不信你聽聽:走上台,笑哈哈,聽我把咱鄉的計劃生育誇一誇……”

林子飛起一腳把他踢回流水線了。

關之洲邊穿網子邊問我:“老師你不來個詩朗誦?”

“我就會尿不濕(詩)。”我笑道。

關之洲停下來,深情地呼喚著:“爲人進出的門緊鎖著——爲狗爬出的洞敞開著——一個聲音高叫著——哎呦!”

一個大鋼圈飛了過來,砍在關之洲的肩膀上,華子在斜刺裏罵道:“昨天跑的還不累是吧?”

關之洲撇一下嘴,低頭抓起網子,旁邊的邵林笑起來。猴子歪腦瓜問:“跑馬拉松了?”

“一個多小時。”邵林笑著說。

關之洲也自嘲地一笑:“以前真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大潛力哪。”

所謂“跑馬拉松”,其實就是原地跑步的“健身運動”,一般要求高擡腿跑,時間稍長一些,技術難度還是很大的,需要頑強的毅力和對權利的絕對屈從,才有可能堅持下來。看來昨天晚上關之洲又惹華哥不爽了。

“其實……”關之洲真是記吃不記打,忍了一會兒又憋不住跟我繼續探討:“其實數來寶這種藝術形式挺好的,老師你可以編一段,讓豁嘴演去。”

“走上台,笑哈哈,說一說過年咱不回家?”我笑著問他。

“別介呀,笑哈哈以後,聽我把咱二監的管教誇一誇呀!”

我說:“回來我也叫人打成豁嘴啦。”

周法宏在一旁幸災樂禍道:“你們就聊吧,回頭我一去排練,看這些網子誰穿?”

大家立刻群起而攻,把周法宏這種不仁不義的思想臭批了一通,然後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閉了嘴,緊緊忙活起來。

晚上周法宏走後,“棍兒”才陰陽怪氣地說:“哼,有票管屁用,我手裏一把票了,就不給你減刑名額,到頭來,還不是雞孵鴨子白忙活?”

對“棍兒”,我從最初的好感,慢慢變成同情,後來又逐漸多了幾分憐憫般的討厭。平時他不說話,跟大夥也不摻乎,一遇到事,不是旁觀,就是背後弄幾句風涼話,就是有好話,他也不當你面說,非眼看著你演砸鍋了,才來個馬後炮不可。我懶得跟他過話,埋頭幹自己的活兒。

藍偉的小線兒總系不好,跟二龍叫了一回苦,就把他跟花線組的一個犯人掉了個崗。今天是頭一天縫花線,不想就被胖子組長給罵了一頓,二龍和林子都走過去,胖子恨恨地說:“分線的時候他不看好了,現在告訴我缺一根,我給你下去呀?” 藍偉在一旁窩囊地垂著頭,紅臉無語。

林子說:“我以爲什麽事,跟老六拿一根去不得了?你們倆咋還鬧起來了,真是不省心。”

二龍聽林子這樣講,白胖子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

胖子蹲下去,一邊大刀闊斧地縫花線,一邊激情飽滿地唱:“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上一次你借了我的錢,請你還給我……”

我笑道:“胖子,沖你這嗓子,真該上臺去現一把,埋沒了啊。”

胖子說:“林哥也是,偏不讓我去,斜眼宏楞給選上啦,他唱歌還沒我竄稀放屁好聽哪。”

周法宏回頭道:“小心點,別拉死。”

“嘿,操你瞎媽的,還拿我找樂是嗎?”胖子虎著臉道。

周法宏嘴是夠臭,立刻還擊道:“是媽(嗎)不是爸,是爸搭我倆。”

胖子把手裏的網籠一擡,連身子擁過來,一下把周法宏撲到案子上,周法宏一個兔子蹬鷹把胖子踹過,翻身起來:“逗逗就急啦?”

胖子回手一個嘴巴扇過來:“你配跟我逗嘛!”我看周法宏腳還沒站穩,這個嘴巴恐怕躲不過去了,立刻揚起胳膊給他搪了一下,胳膊肘正磕在胖子腕脈上,胖子“呦”的一聲抖起胳膊來,橫眉立目地沖我道:“老師你別摻乎啊?我不跟你來!”

我正勸著,林子氣呼呼奔過來:“又咋的啦!眼不見工夫你們就折!怎麽跟老師又犯相啦?”

胖子道:“不是跟老師,是那個斜眼兒,傻逼占我便宜。”

林子一拳把周法宏打到暖氣片上,周法宏苦惱著臉說:“林哥,跟他逗著玩呢,來回遞嘴兒的事,誰占誰便宜啊?”

胖子剛要來勁,林子罵他道:“你他媽也給我省點事!跟一怪鳥窮搭和什麽?”

胖子灰臉耷眉地一擺手,怏怏道:“行,林哥,賴我,別生氣。”林子嘟囔著,忿忿地走了。二龍和華子他們在那邊磕著瓜子,遠遠看著。

晚上9點多,回到號筒,眼前不覺一絢。整個號筒佈置得煥然一新,頂子上拉滿了迎來送往的泡泡紙彩帶,中心線上挂了一溜紅燈籠和五顔六色的氣球,各個組的門窗上,也貼滿了喜錢兒,還夾雜著“出門見喜”、“吉慶有餘”一類的小帖子,心情一下子就歡欣鼓舞了似的。值班的幾個小子這一天也夠折騰啦。

因爲周法宏的緣故,我們灰網組都帶了活兒回來,跟傻柱子等人一塊欣賞了一會兒喜慶圖畫,紛紛在牆邊蹲坐下去,繼續改造。彩燈照耀得那些臉龐紅撲撲的,乍望一眼,好一副豐收圖呢,有點“大躍進”的意境。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聽說還要出工。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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