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正卷》(六十四)
【大紀元8月27日訊】(5)十面埋伏
和宮景愉快合作了一次以後,我們的關係融洽多了,我雖然心口不一,但也不急著給他上套兒,就那樣維持著,吃飯時,偶爾夾給他一塊醬豆腐什麽的,他已經很高興,打發這樣的狗原來如此簡單。按下不表。
這天出工在大門口排隊時,毛毛他們的隊伍也正好過來,並在了我們邊上,我立刻和別人調了個位置,靠到毛毛邊上:“現在挺不錯?”
毛毛喜氣洋洋地說:“我表哥找的門子,我們大隊長。你怎麽樣?還幹活哪?”
我說水深火熱。
他說:“那趕緊讓家裏找人啊,聽說你們那網子可夠神經。”
“那麽多人不都活著呢?”我笑著看一眼我們的隊伍,好多人背著口袋,裏面裝著帶回來操練的網子,敗軍一般。一大隊伍裏也有人笑:“五大的又要出海了。”大概看我們拿著網子,象趕海的漁民吧。
“快找人吧!”毛毛有些痛心疾首。
“五大的,走!”值班的隊長喊了一聲,我們開始和一大分開,向工區開拔。
一路上,還想著毛毛的話,覺得這個“門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該跟家裏說一下呢?現在已經是月底,2月的第一天就是五大隊的接見日,然後就開始進入新年前後的常規戒備期了,監獄就要真的被封閉起來,一隻貓不被特許都別想溜進來,直到正月裏,管教們短暫的假期結束,才能開始正常化。
霍來清提著裝暖水壺的大布篼子,一條胳膊上還挑著一小捆紮在一起的網片,興衝衝在隊伍裏走著。前些天水建寶開放了,林子當晚就讓他搬了過去,頂替“小勞作”的位置。霍來清似乎感覺良好,在隊伍裏走著,神情掩飾不住地流露出幾分優越感,心裏肯定覺得自己前途光明了。
一大的隊長在我們後面威風凜凜地喊著“一二一”,走一段,還帶領大家喊口號:“加、強、改、造!,重、塑、自、我!”那個隊長,不知是生理還是學問的缺陷,管“造”念“照”,管“塑”喊“樹”,高門大嗓的。我們邊回頭看邊打哈哈。
領隊的小尹隊笑著招呼我們“嚴肅點”。
沒見別的隊的隊長有一大那麽神經的,收提工還喊口號,弄得跟革命軍人赴湯蹈火似的。
一大隊在很多方面都挺正規化的,據說小鋼廠的利潤也是全監最好的,犯人們的福利相對也比我們好,就是減刑名額的比例,聽說都比別的隊高一些。但除了有關係的犯人,沒有誰願意往他們那裏去,在一大,靠拼幹活爭取減刑票,等於拿命換啊。
上午工區有些亂,二中那邊又擡上來十幾台編織機,一拉溜碼在窗邊,用布罩了,看上去有些肅穆。他們折騰了一上午,看來二中要大幹了。那些擡機子的犯人從我們中間咋咋呼呼地來往,有人還叫囂著要佔領我們的陣地,把我們從樓上趕走。
我們也忍不住議論,說這麽多機器都擺開了,還就真得占了整個工區,我們去哪?網子不會黃吧?
林子喊道:“一中的,幹活!完活放假、回家聽信兒!”
我們笑一聲,不議論了,埋頭忙起來。
一會兒,霍來清在縫合線兒上沖我們叫道:“老師,告訴你們組的啊——白條別插得太長,都從塑膠管裏鑽出來啦,扎手!”我告訴大家注意一下。
猴子忿忿道:“就他窮事兒多。”
霍來清聽見個大概,歪頭叫:“你說誰哪,你自己過來看看,這個條子出來多少!”
“又不是我穿的,你跟我叫的著嗎?”猴子回頭不含糊地反駁他。
我說“猴子趕緊幹吧,反正人家說的對,大家都注意就得了。”周法宏恨恨地說:“小爛貨真不是東西,這麽大聲喊,不誠心給咱灰網的墊磚兒麽。”
果然,周法宏話音未落,林子那邊就喊起來:“灰網的注意啊,幹活給我仔細點!第一道工序就出錯,小心屁眼!”
那個叫邵林的新收好像自尊心很強似的,立刻氣憤地建議:“老師,查查!不能叫大夥跟著背黑鍋!”
我說:“我哪那麽多閒工夫,大家小心點就是了,願意互相監督的,看看自己,再看看左右鄰居吧,再出了差,大家一起把他揪出來。”
猴子不屑地說:“就是。哼,自己管好自己就得啦。”
說著話,林子已經溜達過來,還是那個問題:“誰幹的你給我小心點啊,老師你也管著點他們,出了事我先找你,咱倆是領導對領導。”林子說到後來,跟我半開著玩笑。
過了一段時間,系小線兒的豁嘴喊:“霍來清,你這個灰網縫合得錯扣了,上下不齊,小線尺寸對不規矩啊。”
“操你媽你小點聲兒,湊合湊合不得了嗎?拿手抻抻不就齊了?哪那麽多毛病?”霍來清伸著脖子看自己那個活兒,一邊恐嚇豁嘴。
豁嘴嘟囔道:“我糊弄了,整型的饒我嗎?”
霍來清氣憤地說:“拿回來,拿回來給你改!我縫錯扣了,回頭我縫你嘴就錯不了扣啦。”
“操,這麽臭啊,誰放屁哪?”周法宏在我旁邊狂扇著手。
猴子擡頭笑道:“人兒不大,他還兩頭會說話哪。”
沒人放屁,大家笑起來,都看霍來清,霍來清知道周法宏在拿他找樂,指桑駡槐地說:“誰拉鏈沒鎖上,把你露出來了。”
“你說誰哪?”猴子拾罵,轉頭直問霍來清。周法宏笑著,不摻乎。
“說我說的那個玩意哪,我說的那個玩意它不會說話呀?奇了。”居然充滿禪機。
猴子的領悟力也是非凡,立刻揭他的臉皮:“剛來兩天半,你就想耍大腕兒是吧,明天接見時跟你家大人多學幾招再來招惹猴兒爺爺啊,玩嘴碴子你還嫩點兒。”
“嫌嫩?我下面那個硬啊,夠你用不?”霍來清來這“兩天半”,沒別的長進,就對那些油嘴花腔趕轍上套兒的流氓話孜孜以求地用功學習了。
猴子果然是老犯,不急不惱,立刻就讚美他:“行啊,小傢夥看著嫩透,口活兒還不錯。”
大家一笑,霍來清臉上不挂,先紅了一遍。這小霍師傅,就愛紅臉,委屈了紅,氣憤了紅,興奮了紅,尿急了紅,原以爲應該是個害羞明事的孩子呢,誰知這樣刁鑽?
霍來清臉一紅,話就跟不上來,又不甘心下風,被大家一笑,當時就翻了臉,通俗易懂地破口罵起來,猴子看到敗軍之將如此囂張,不覺新仇舊恨都湧起,剛要起身,先聽林子在遠處叫起來:“活兒發少了是吧!誰有力氣給我報上來,加你小逼的!”
猴子呼口氣,不動彈了,霍來清的聲浪也勢微下去,只在那裏悶著頭,碎著嘴子翻翻,聽不清楚,肯定沒好話。
胖子在我後邊的暖氣旁縫完了一個花線,提起來去交活,走過猴子身邊,輪起鋼圈網籠砸了他一傢夥:“林哥的小勞作你也敢欺負是嗎?”
猴子“哎呦”了一聲,連頭也沒回,沮喪地繼續穿灰網,手底下充滿惡氣,折磨得網子亂顫。我也心裏沈一下,一時大意,忘了胖子在後面呢,想想,剛才並沒有議論林子什麽,才稍微塌實了一些。
想起前人管子曾戒雲:“牆有耳,伏寇在側”,果然厲害。不覺有些後悔寫接見信的時候,沒有讓家裏捎一本《孫子兵法》進來了。
(6)半路殺出程咬金
2月1號的接見,聲勢很浩大。
監獄裏面已經佈置起來了,路旁和監區圍牆的鐵篦子上插滿了彩旗,各監區的大門口也都挂上了“歡度新年”的大紅燈籠,天氣正晴好爽朗,一派節日氛圍。這樣的氛圍,讓來接見的家屬看了,心裏也會舒服些。
我看見朴主任領著一個顫巍巍的老太太,一邊安慰著一邊去了小醫院。老太太從我們身邊過去時,嘴裏還絮叨著:“我哪輩子缺德了,養活這麽一兒子。”
“這誰呀?”
“肯定疤瘌五老娘唄,咱一中就他一個住院的嘛。”
趙兵在一樓的特殊接見室門口候著,等二龍出來,準備幫他拿東西。
王老三喜氣洋洋地過來,從後面一把摟住我笑道:“老師又能見閨女啦,幸福哦。”
我從他的擁抱裏分解出來,笑道:“你家裏誰來?”
“我給我大姐寫的信,肯定是外甥女來唄,我大姐癱炕上快三年了……老師你說我愧不愧?”老三望著我,臉色灰了一下。
我說你愧什麽呀?
他把先前跟華子說過的話又跟我倒騰了一遍,說他在外面風光的時候,不顧家,跟兩個姐姐身上也沒有奉獻什麽,現在進來了,還得讓人家來接見。“愧啊。”老三感慨著。
上面一叫,我們蜂擁向樓梯,互相推搡著,都想擠到前面。
當我看到父親消瘦蒼老的面容時,歡笑的臉色立刻沈斂下去,心也感覺壓抑了,幸好有琳婧和女兒在旁邊,氣氛才勉強活躍起來。
看到父親操勞的樣子,我張不開口提“門子”的事了,倒是父親先跟我說:“有個消息——”父親的嗓子有些沙啞,煙抽的太多的緣故,“……遊平聯繫了一個女同學,叫……”
“藏天愛。”琳婧接過來說。
“哦,那是我下一撥的學生會主席呢,怎麽樣?”
“她姐夫正好是你們這裏的管教,就是不知道在哪個隊。過了年,他們可能來看你,看能不能幫上忙。”父親告訴我。
琳婧看我熱情有些高漲,接著說:“我跟遊平說了,該怎麽打點讓他安排,回頭咱家買單。你一進來,出謀劃策的不少,到頭來,家裏也看清了,左右就是得拿錢買路,什麽關係也白搭,看不見錢也不辦事。心疼人就不能心疼錢,爸那老思想行不開了,原則不值錢,值錢的是人,是命。”
我表揚道:“琳婧你成熟多了嘛。”
父親在旁邊舉著話筒無語,臉沈著,很無奈的樣子。
我就說:“爸,少抽點煙吧,別太煩。”
“你在裏面,要跟管教多交流,別跟那些犯人學壞了。”父親囑咐道。
我笑道:“犯人裏也不都是壞人呀,像我這樣的大把抓,罪大惡極那個到不了這裏。”
父親也苦笑道:“人人都覺得自己孩子好,最後還不是犯法了?”
琳婧笑著替我辯解道:“犯法跟犯法還不一樣哪,好多沒進來的,還沒麥麥覺悟高哪。”
聊得輕鬆了,又跟女兒逗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到了時間,跟家裏連一句新年祝福的話也沒說上。怏怏地往外走,到樓下一領物,我就傻了,怎麽送了這麽多?兩個大蛇皮袋子,全裝得滿滿的。
看其他人,東西也都不少。真是要過年了。
我分兩次把東西運到外面,讓周法宏幫我看著,自己去購了幾條煙和筆記本,回來興奮得直發愁:“怎麽往工區弄啊?”
王老三拎著兩個塑膠兜過來,興衝衝地說:“今年過個好年。老師,咱一堆過吧,熱鬧。”
我順口說:“行啊,還怕熱鬧?不過你得幫忙拿東西呀。”
幾個人一哄一鬧地,居然連拖帶擡,把東西就運了回去,也都累得夠戧,當場瓜分了我一包水果走,算是酬勞。
工區裏也是彌漫了喜氣,日本兒一看我收穫豐富,立刻歡呼道:“弟弟,咱家誰來的?”
“告訴他:你爺爺來的。”老三笑著踩他。
日本兒笑道:“老師哪能跟你那麽沒素質?”
老三也笑:“我給你根火腿塞嘴裏,就有素質了,是不是六子?”
“還是塞你自己吧,你那臭嘴,是不是跟屁眼長反個啦。”日本兒也談笑風生的,跟老三一樣,話鋒裏都暗藏了殺氣,恨不能一口唾沫把對方淹死,表面上還跟老鄰居似的,一副相知甚深、口無遮攔的樣子。
我趁機把東西挪進案子底下,掏出倆橘子扔給他倆:“打住啦,三哥,六哥,先拿這個塞上嘴。”
日本兒接了橘子,心滿意足地回庫房了,遠遠望那桌上,好像還放了兩個蘋果。日本兒進去,隨手把門帶上了。老三拿橘子做了個抛接,沖庫房那邊說道:“臭要飯的。”
許多接見回來的,還在抑制不住地聊著,互相分享著喜悅。我注意到,那些家裏沒人來的,都默默地幹著活兒,像被不斷拍打著的石塊兒,匍匐在歡樂的浪花下面,在一次次散碎而殘酷的衝擊下,顯得落寞沈鬱。
外面禿禿的樹叉上,一隻喜鵲兀自叫著,聲音有些烏鴉的樣子,讓我奇怪地懷疑起來,想它背羽上的白翎,是不是被人惡作劇漆上去的,本來就是烏鴉吧,監獄裏能有幾只好鳥?
浮躁了一陣,就得面對現實了,我們的現實就是網子,接見日並不是法定節日,改造永遠是第一位的,接見需要的時間只需要半個多小時,所以生産定量還是堅挺著不肯下調。我跟大夥交流了一會兒接見心得,就趕緊坐下來,把心和屁股都落在凳子上,迅速投入角色了。
一邊手忙活著,心還是不能平靜。腦子裏想的是遊平挖掘出來的女同學:藏天愛。留著男孩子一樣的短髮,普通但活潑的臉,開朗的性格,調皮的嘴巴,管我喊“老麥”,管遊平叫“油瓶兒”,加上伶俐雜糅著淩厲的作風……似乎沒了,藏天愛給我的印象就這樣。
大著臉說,藏天愛上學時追了我好長一截,最後叫我給甩下了,我覺得我們不是一路人,她對政治前途一類的東西太熱心,而我偏偏最鄙夷的就是那玩意。我畢業的時候,她還給我寫了首“老麥走了,我的前方什麽也沒有了”的屁詩,寫在一張散發著香味兒的卡片上,糟蹋中文系啊。以後也再沒有藏天愛的消息。
真是風流水轉,現在竟然要在這裏見面。我苦笑著,心裏打飯了五味瓶。
正有些小彆扭,郎隊突然喊了我一聲,叫我到管教室去。我腦子一震:“藏天愛該不會是他小姨子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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