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8月19日訊】(5)雙節
那一年的國慶日,正好是中秋。所以9月30日的接見就有了更多的意義。幾個不能見到親人的外地犯人,尤其是家裏根本不來接見的“遺棄犯”,就顯得心情沈鬱,玩笑也開得少了。
紙盒匠鬱悶地說:“我媽不要我了。”
一個外省的傢夥沒好氣地說:“你死不死?”
“操你媽你管的著嗎?”紙盒匠眼淚汪汪地瞪著那位。
大家一笑,李爺又煩了:“大過節的,誰也別拿誰找樂啦,都他娘的不開心,自己憋著吧,窮嘟嘟什麽?”
大家都不言聲了,抑鬱的抑鬱,期待的期待,各自守護起自己的心情。
29號晚就得到消息,說接見後放假一周,網子也幹的差不多了,我們不用給樓下“幫忙”了,大家都高興壞了,尤其是紙盒匠,當時就暈倒,腦袋紮進豆子堆裏,皮皮上去踹了好幾腳,紙盒匠才悲壯地擡起頭,粘著一臉豆子,激動得淚流滿面:“我睡他媽七天!”
雖然入監前剛跟家裏見過面,中秋的頭晚還是沒睡好,早晨起的也早,把囚服上的褶子一點點抹平了,我和毛毛互相看了看,都說對方挺精神的,心裏先舒暢幾分。
前兩天剛讓李爺領著,去樓內的醫務室打了一針“慶大”,板瘡似乎見好,腿上手上的疥庖基本消失了,就是那藥水太厲害,打針的犯兒醫又生猛,下手毒辣,至今挨紮的部位還隱隱做痛,走路需加著小心。
9點一過,外面開始叫號:“聽到名字的出來排隊——”
毛毛和我都在第一批,到了接見室樓下,隊長問了帶隊的兩句,開始往樓裏放人,我們一邊按要求排隊入內,心裏都很焦急,恨不能爬窗戶先躥進去。
接見室很寬敞,象在宣傳片裏見過的那樣,犯人和家屬被隔音玻璃分離開,兩邊都有電話和坐椅。我們一進去,就伸著脖子找自己熟悉的面孔,那邊的家屬也都從坐椅上站起來,向我們招著手,看到的,就直線奔過去!
終於找到了我老婆琳婧激動的表情,然後是沈靜蒼老的父親。我沖過去,先隔著玻璃,把手按在琳婧的手上,然後抓起了電話。
那天的大部分時間,在說女兒,琳婧喋喋不休地告訴我小女兒怎樣乖怎樣好玩,父親好不容易插進話來,很現實的問我需要什麽,我說這裏面條件很好,比我小時侯家裏的伙食還好得多,許多貧困地區來的犯人都不想回家了。我沒提留在這裏服刑的事,怕給家裏添堵。
爸爸說:“什麽事想的開闊些,不要自己憋悶自己。”
多少年來,父親給我講過太多的人生大道理都淡忘了,現在這幾句家常話卻讓我眼睛紅起來,我哽咽道:“您和媽也多保重,我在裏面挺好的,除了不自由,其他都挺好,真的。”我動一下身子,屁股有些示威地疼起來。
爸爸說:“在樓下小賣部給你買了些東西,我看有人買皮帶,就也給你買了一條。還有就是你媽讓我囑咐你幾句,在裏面別……”
突然一陣電鈴響,電話當時就給掐了,接見時間結束。我和好多人一樣,困惑地四下張望:“有沒有搞錯啊?”最後,在隊長的一個勁吆喝下,我不情願地欠起身,沖玻璃外面揮了揮手,隨著大溜兒向門口走去,到門口,戀戀地回頭時,爸爸和琳婧還隔著玻璃張望,我又揮了揮手,很快被其他犯人擁了出去。
回了監舍,毛毛我們倆都氣勢洶洶地把腰上的尼龍草解下來扔掉,換上新皮帶,毛毛還特老土地把囚服紮在腰裏,滑稽得英姿颯爽。李爺回來就把他罵了一通,說他冒充解放軍
毛毛灰頭土臉地把衣服抻出來,嘟嘟囔囔地跟我坐鋪邊上啃著蘋果,聊著接見的事,回味綿長。忽然上鋪傳來兩聲胡嚕,毛毛笑道:“紙盒過陰啦,傻逼熬神經了”
李爺一擡頭:“……耶,他媽睡上啦!叫起來,叫起來!”
毛毛笑著仰頭打鋪板:“嗨嗨,李爺叫你!!”
“別煩,困著呢,有事明兒見。”紙盒匠好象翻了個身,含含糊糊地沒說完,大家就暴笑起來。
李爺大怒,和皮皮一起躥過去,把紙盒匠從大夢裏拽起來,紙盒匠半跳半摔地從鋪上滾下,跌在地上,呻吟一聲,睜了眼,才有些警醒,趕緊起身,沖李爺傻笑,皮皮上去給他肚子上鉚了兩拳,紙盒匠佝僂著身子:“哎呦兄弟。”
李爺揪著紙盒匠的耳朵:“你他媽比我還淤啊,大白天就睡上啦!”
“不說放假了嘛。”
“操,那是明天!再說啦,誰告訴你放假就可以睡覺啦!?”皮皮上去又是一拳,李爺示意他別打了。模範監獄的組長大都是經濟案,野蠻指數相對低些,一般玩陰的,側重精神摧殘。
李爺吩咐道:“撿了這麽多天豆子,地髒得不成樣兒了,明天放假,大家得有個好環境,你不是困嘛,給你醒醒盹,廁所打水去,找個破床單,把地好好擦擦。”邊上幾個人呵呵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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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那天上午,先開了節前教育會,打打預防針,教育大家安心休息,不要鬧雜兒。然後幾個組長忙著往各屋拉線,說可以連看三天錄影,肯定擔心犯人們沒有活幹不適應,閑的難受了生事撒瘋吧。
中午的伙食很棒,土豆牛肉,還有一份獨麵筋,饅頭也多發了一個,吃得大夥摟著肚子抱怨社會主義好。晚上又發了月餅,一人兩塊,我不吃帶餡的甜食,給了毛毛。
李爺拿了一盒鹽水蝦和幾聽飲料,到對門和瓶子、疤瘌五聚會去了,我們都爬在鋪上看錄影,帶子的質量很差,不斷地出道子,晃得眼酸,內容倒搭配得合理,第一天放了四個:《喜劇之王》、《大醉拳》和反映珍珠港事件的《虎虎虎》,還有一個東北趙老蔫的小品拼盤,以前都看過,很久沒有溫習了,覺得很親切。
連續放鬆了三天,有人正得便宜賣乖地說著“歇得骨頭都酥了”,賈組就過來告訴幾個組長說明天開始發豆子,小幹著,倆人一包。紙盒立刻絕望地叫道:“不是放七天呢嘛!”
豆子一來,紙盒匠就傻了,比以前那批活還難幹。李爺說:“這是人家客戶打回來的,說咱們玩得太狠了,把沒撿的豆子混廢品裏了,這回得從裏面朝外撿好豆,自作自受!”
大家都齊罵那個缺德鬼,估計那個做手腳的可能罵得還凶。罵夠了,還得撿,一幹才知道真的費勁。我和毛毛收工時,正好子夜,好歹洗把臉,放個茅急睡了。
除了埋頭苦幹,大家的淡話都少了,好多人開始宣佈自己馬上就神經啦。紙盒匠有氣無力地抗議:“我還沒神經呢,你們起什麽哄?”
瓶子端著“艱苦奮鬥“的缸子,在我們屋晃了一圈說:“以後也甭叫他紙盒了,乾脆喊南非總統——曼德拉。”
跟李爺又扯了回淡,瓶子問紙盒匠:“‘慢得拉’,嗨,叫你呢,得雞瘟了是吧……啥案?”其實他知道,紙盒是花案進來的。無非是閑得膩歪,想在這裏尋尋紙盒的開心,因爲有疤瘌五和毛毛同案那兩檔子事,我挺蔑視瓶子的。
紙盒低頭撿著豆子,順嘴說:“開出租。”
大家一笑,李爺幫腔道:“操你媽的,瓶子老大問你什麽案進來的?”
“哦,什麽案啊……冤案。”
瓶子踢了他一下:“嘿,還他媽跟我吹泡泡?操便宜人兒進來的吧?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男人不流氓,發育不正常,全中國都理解你,說說,咋回事?”
我注意到李爺的神色有些不爽,大概對瓶子到自己勢力範圍裏撒威有意見了。
紙盒匠來氣了,放下手裏的豆子說起來:“我在外面是開出租的,不開這出租還進不來。全是倒楣催的,那晚上沒拉幾個活兒,正想收車,來一女的招手,臉兒描得跟鬼似的,穿一露背的不知叫啥玩意的衣服,一看那做派就是一雞,我說到哪,她說哪哪的一平房區,第三個胡同口。天黑道不熟,我開過了一胡同口,也就過了20米,倒車不好倒,我說妹子你就往回走兩步吧,那小逼說我花錢打的,憑啥走兩步?不給錢啦!說著就拉門下車,我急啦,從後面一拉她,一手奔她那小坤包下去了,我得要那10塊錢啊。也倒楣,那雞巴衣服不是低口兒的嗎,一把連裏面乳罩的背帶也給拽上了,啪就給斷了,什麽他媽質量。我也不管那套了,從坤包裏掏出50塊錢,又給她塞進40去,說咱兩清了。剛想走,那雞拉著我車門就嗷嗷喊,整出一幫人來,把車給圍住了。咱有理,可架不住那賣逼的胡攪蠻纏,旁邊再有起哄的,顯擺他有手機,捅了個110,把我跟那雞給弄派出所去了,那雞真不要臉,把乳罩抻出來,楞說我要強姦她,還搶錢。那逼的跟派出所那幫狗還挺熟,哥哥大大地喊得我心虛。我就慘了,當場先挨頓臭揍不說,後半夜給銬‘狗籠子’裏了,直不起腰,也蹲不下去,那罪受的!裏面還一哥們兒,偷井蓋的,也銬……”
“甭說別人,說你。”瓶子吩咐。
“……轉天不就給轉刑警隊了嘛,派出所的口供都做好了,在狗籠子裏越想越不能受這個冤枉,到刑警隊我就翻供啊,他們打我,拿塑膠管兒抽我腳心,電棒也來了,把我腳心上燙了好幾個糊點兒,現在還有印兒哪。”
皮皮插嘴說:“那你不成孫悟空轉世了?”看來這小子還看過星爺的“大話”呢。
紙盒晦氣地嘟囔著:“反正受不了,覺得坐牢也比讓他們折騰死好,就認了,最後打倆罪,一個搶劫,一個強姦未遂,頭回判了9個,後來上訴改成7年了,操他媽我不倒楣催的嘛!”
不少人笑起來,瓶子也笑道:“現在後悔招了吧?”
“可不,要知道坐牢這麽難受,還不如當初讓他們打死呢,操他媽的7年啊!”紙盒匠悲憤地說。大家又笑了,沒有同情。要放外面,我或許相當憤慨,能仰天長嘯幾聲,可在看守所呆了那麽長時間,見的人和事多了,也就麻木,一方面覺得司法的確有他媽腐敗的地方,一方面也不全信紙盒匠的表白。這裏面的人,一屁倆謊的多。
瓶子擺出一副關心的面孔說:“那就下隊以後接著申訴,一般申訴個十來年就給你平反了,還能賠償,到時候名利雙收,比你跑出租強。”我們笑起來,知道瓶子拿紙盒找樂呢。
紙盒匠好容易找到一說話的機會,還想暢言幾句,李爺一擺手:“趕緊幹你活兒吧!”
皮皮陰陽怪氣地威脅說:“豆子啊,還有六年多的豆子啊,恐怖!”
“蝨子多了不愁。”毛毛在旁給紙盒打氣。
瓶子站起來:‘操,不愁?到勞改隊裏有你知道愁的時候!“言畢,晃著膀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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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進來個人找毛毛,毛毛笑著招呼他坐了,告訴我這是他同案。我說那也是老鄉啊,於是遞煙。
那老鄉神秘地告訴毛毛,他可能留這裏服刑了,毛毛說:“你他媽小學都沒上完,留這兒幹啥呀,沒看人家一個個都眼鏡架著麽?”老鄉示意他小點聲,好象怕誰跟他搶名額似的。
“瓶子給我辦著呢,他讓我買了兩條三五,回頭他給隊長一送,就差不離了,過幾天聽信兒。”倒騰假幣的小老鄉詭秘地一笑。
我心的話:你等好兒吧,瞧你那把臉兒的,不宰你宰誰?
可這話還不能告訴他,咱不讓嘴給身子惹禍,既然有人願意上當,我攔人家的高興幹嘛?
(6)再跳囚門
10號,比我們先來“培訓”的那一撥下了隊。
李爺介紹說,W市共有七個監獄,現在這個叫第一監獄,簡稱一監,下面那六個監,除了五監關女犯,六監關癡傻呆殘病的犯人外,其他幾個都關的是判“有期”的男犯兒。按刑期和案件類型,不同的監獄有所側重,比如四監的犯人,大部分都是涉槍涉暴和販毒的,三監盜竊的占大部分,花案一律給二監了,其他雜七雜八的罪犯,就按刑期,或者走關係,不一定塞哪里了。
李爺說:“這叫科學管理,分籠餵養,也給同行的罪犯提供一個切磋的機會。”嘖,還真是那麽回事。
毛毛說我:“象你這樣的,下次再包庇、窩藏什麽的,准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露。我聽說這人進過看守所,在犯罪界就等於高中畢業了,再進勞改隊修修專科,真用點心思,幾年就能混個大學文憑啦,哈。”
我說你不奔碩士博士上努力努力?他謙虛地說算了,好歹有個本兒得了。
後來幾天,李爺和皮皮都不怎麽找紙盒匠的彆扭了,只是拿豆子治他,不讓他睡覺,紙盒匠也想開了,死豬不怕開水燙,左右是完不了,乾脆就躺豆子包上,在樓道裏睡,眯一會兒算一會兒。李爺半夜醒了,只要想起來,就告訴值班的:“看看紙盒是不是睡覺呢。”值班的出去就給紙盒一腳,醒了,也不多嘴,起來接著撿,困了再睡,踢醒了再撿,大夥說他快成“豆子精”了。
多日無事,10月下旬,吃了早飯,剛撿了一會兒豆子,外面就來了消息,讓我和毛毛、紙盒匠等七八個人打背包。
“下隊,下隊了!”李爺吆喝:“肯定是發二監去,幾個花案都在啊。”
我一看,可不是嘛,除了紙盒匠,還有兩個強姦、猥褻的,靠,把我分花案集中營去啦!
毛毛叫道:“沒搞錯吧?”
皮皮笑起來:“下去小心屁眼兒!”
來不及想別的,我們一通忙亂,把帳、物都清點了,等著外面點名。
李爺曖昧地笑著:“麥麥,我聽老五說你不是留這裏嗎?”
我一笑:“我一同學在二監當管教,把我要過去的。”我就是要他們開不了心。
紙盒匠笑逐言開地說:“李爺,我還剩兩包多豆子呢,是不是帶走啊?”
李爺氣氣地笑道:“甭得意,你小子下了隊,也沒有好果子啃。”
外面叫號兒了。我們一邊答“到”,一邊扛起背包朝樓道裏走。
毛毛的那個同案也扛包出來了,邊走邊回頭罵:“操他媽怎麽揍的哪!黑我?!”
我沖毛毛哈哈兩聲:“咱那老鄉讓瓶子給玩了。”
“蒼蠅不叮沒縫蛋,是他自己有那個癮。”毛毛說。
各樓層的犯人都到齊了,點了名,隊長發令開路。這時才發現:疤瘌五也給發過來了。
一出樓口嚇一跳,幾個帽花牽著四條老狼狗,在邊上守著呢,大哥,做秀吧,看這幫人都什麽案啊,除了搞破鞋的就是小打小鬧兒,誰敢跑?
先把背包碼進一輛“雙排坐兒”裏,我們挨著個上了轉監用的大客車裏。
車子發動了,模範監獄離我們漸漸遠去,然後,我們將再一次借道自由世界,進入另一堵大牆,“真正的”改造生活即將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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