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8月17日訊】(5)冤有頭,債有主
開完了會,我把《感想》給了金魚眼,金魚眼先學習了一遍,然後把臉一耷拉,開始向舒和發難:“舒和——你甭紮旮旯裝土豆,怎麽回事吧!”
舒和說:“什麽就怎麽回事啦?”
“越獄的事!你甭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我是誰?”金魚眼楞楞起眼道。
“你還知道你是誰?”猴七冷笑。
金魚眼臉色一變,溫柔地對猴七說:“七弟我先解決這小子的事……說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魚眼一轉向舒和,臉兒又素起來。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幹嘛?”
“無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沒問題的就我一個。”舒和坦然地望著金魚眼。
“哼哼,把自己擇的夠乾淨啊,忘了哥哥是什麽出身了吧,你那點小聰明還跟我玩?你他媽早就知道!是你舉報的!”金魚眼指著舒和叫道。
新來的那十幾個裏面,立刻蹦起來兩位:“操你媽的,原來是你賣的我們哥們兒啊!”人隨話到,已經撲到跟前,拳腳一起落下,舒和憤怒地叫起來,一邊招架。
我的腦袋也被無意中掃了一拳,我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在找機會發泄,當時腦子被打得一熱,騰地就躥了起來,順勢一擡膝蓋,狠狠頂在一個小子肚子上,那小子的身子向斜裏一飄,被起來拉架的常博一扒拉,就重重地栽到鋪上,差點滾板下去。
另一個傢夥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也不摸門,不知道這些人都是那路好漢,怕給自己找不好位置,趕緊跟我說:“哥們兒沒你事,我瞅見諜報兒就上火!”
“操你媽上火也輪不到你上啊?金哥還沒說話呢,你剛進來就往前躥,想擡點兒是嗎?”跟這種流氓就不能客氣,同時我也沒忘了給自己找個金魚眼墊背,再有,說實話,我也是看眼前這小子沒多大德行,要真來一穆鐵拄那樣的,我也得考慮考慮,說話不會下山虎似的那麽沖了。誰不是看見比自己鳥的來勁兒啊?
剛才趴鋪上那位竄起身,橫眉立目就奔我來了,舒和也站了起來,義憤填膺魚死網破的勁頭。我沒等那小子近身兒,腳先過去了,那小子本來看舒和起來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沒防備我這一個陰腳,肚子上被踢個正著,“哎呦”一聲就臥倒了。我煽風點火地叫囂著說:“屎包給你踢炸嘍!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來金魚眼的本心是想放縱這兩隻新進門的狗咬舒和一通,給他撒撒氣,沒料到讓我見義勇爲給攪了局,而且我拿話也把他給“賓”在那兒了,他幹上火出不來汗,只好叫停,鳴金收兵了。
金魚眼順手給了倆狗幾根骨頭:“你們先別衝動,看你們就是熱血漢子,跟我一樣,遇見這出賣朋……”說到著,金魚眼意識到什麽,不吹了,轉口道:“舒和你別來勁還,這事我早晚查清了,媽的跟我耍心眼,有情況不彙報,直接找上面啊,你以爲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虧你讀那麽多書,一腦瓜子大便!”
剛才挨我侉踹的那個惡狠狠地幫狗吃屎:“小逼你等著,有你哭的時候。”
猴七陰陽怪氣地說:“呵呵,這屋裏夠他媽邪的啊!怎麽淨産這缺德品種?”
猴七的話讓好幾個人都不自在起來。
金魚眼看風頭不對,也不追問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覺。
“麥麥,你該走了,又是老人兒了,上來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養足精神下你的隊;小不點,把七弟的被子挨我邊上鋪好,以後怎麽伺候我就怎麽伺候你七哥。”金魚眼說完,又對那兩個躥過來打舒和的說:“你們哥倆也上邊吧,明天再聊,以後多親多近哦。”那兩個看樣子也沒上過板,有些受寵若驚地連說“好好,跟這樣的大哥心裏亮堂。”
猴七陰著臉不說話,看小不點殷勤地鋪好被,一言不發地躺下了,金魚眼看他一眼,掏支煙,坐鋪頭上苦惱地抽起來。
靠最裏邊,舒和我們三個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著,都沒有睡意。常博突然小聲跟我說:“總覺得有點對不住舒和。”
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說:“別說那莫名其妙的話了,亂心。”
常博輕歎一聲,閉上了眼。
我對呆望著樓板的舒和說:“睡吧。”舒和說睡不著啊。
過了一會,舒和趴我耳朵邊說:“知道嗎,從枕包裏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還有兩根繩子,用褥單撮的,楊譽贏也夠傻,讓他們把東西放自己枕包裏。”
我說:“他要多一點腦子也不跟他們摻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時希望舒和能輕鬆一下。
舒和說服我道:“你想了沒有,其實不管立功不立功,這事對你都是一機會,你可以跟龐管提,要求留在所裏服刑,他肯定幫忙,也不會在錢上多黑你,他也用的著你的筆,你就讓他給你盯減刑,互相利用,有什麽不好?”
我腦子活了一下,覺得他說得還真是那麽回事,可一想這地方又挺煩的,就說:“算了,我誰也不求,兩不相欠最好,再說我也想下隊看看——順其自然吧。”
舒和沈默了一會,感慨地說:“如果我們在外面多好,我一定交你這個朋友。”
我笑道:“真在外面,還不一定怎樣呢,你那麽傲,能看的上我?再說了,沖你那傲勁,我又能看的上你嗎?”
舒和也笑了,說:“麥麥你太傷人心了。”
我說不聊了,先睡吧。然後帶頭閉上了眼。
睡到後半夜時,突然被一真喧叫聲驚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騎在金魚眼身上,雙手死死卡著金魚眼的脖子,小不點和新來的那兩條狗已經躥起來,往下分解猴七,金魚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懼地掙扎著,雙手發瘋似的往猴七肋條上搗,猴七叫駡著:“讓你賣我!我掐死你!咱一塊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睜睜在被窩裏看,沒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時間長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閒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燒身。
猴七終於被撕捋開,翻倒在鋪上,小不點他們三個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腳亂動,那三個人居然一時占不到上風。金魚眼一邊狂咳一邊喊道:“別打了,都別打啦!”
三個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倆的事別人別摻乎啊!”
被我踹過的那個很義氣,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我操你媽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個趔趄,金魚眼已經起來,攔了剛要動彈的另一個人,臉卻沖著猴七:“七弟,咳咳,這就是你不對啦,打你進這個屋,我金國光夠意思了吧,對你也仁至義盡了吧。”
“我呸!你還知道要臉的臉怎麽寫嗎!?”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媽糟踐我一條命,你就給我一盒雞巴煙,給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義盡啦,我還得給你磕頭是吧!呸,你爸爸揍你時候也是沒看黃曆!”
金魚眼臉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爺們兒,撂一太監身上,猴七這麽沒完沒了地扒扯他,也沒有不翻臉的理由,何況金魚眼還是一號之長官,這個面子給撕破了,以後還拿什麽混?
“猴七你也別太過嘍!我給臉給足你了!”金魚眼叫到。
猴七一聽,腦門上登時青筋彈暴,紮胳膊就往金魚眼身上撲,旁邊三個保鏢立刻往上一擁,把猴七糾纏住了,金魚眼氣急敗壞地照猴七臉上就是一拳,打得猴七嘴角的血馬上就下來了。
猴七瘋了一般大吼一聲,猛一輪胳膊,那幾個抱著他的馬上就穩不住根基,小不點先給摔出去,趴在鋪上,砸得躺在近前的一位驚叫起來,剩下倆弟兄還死死抱著猴七,猴七一邊大喊 “誰攔我我幹死誰”,一邊向金魚眼大腿根兒蹬了一腳,金魚眼“哎呦”一聲,靠在牆上。
突然門上“哢噠”一聲,探視口開了,龐管在外面咆哮起來:“金國光!你個混蛋!”
(6)世故紛紜
龐大管教緊衣襟短打扮,只穿著秋衣秋褲,進來就煽了金魚眼幾個嘴巴,金魚眼眼冒金花,恐有山河破碎的感覺。也不能怪龐管跟嫡系來粗的,白天的事本來就窩火,晚上又來這麽一出戲,擱誰也溫柔不起來啦!
金魚眼強調了一下自己的委屈,說剛才要不是形勢危急,生命受到嚴重威脅,他不會那樣沒形像。龐管聽了原委,臉上的不滿好像不完全是沖金魚眼一個人了,嘟囔一句:“這個糊塗胡。”大概在抱怨胡老頭沒有告訴他猴七和金魚眼的過節吧,在看守所裏,把同案和對頭們分籠豢養,是個基本守則。我想,這裏面不排除他們管教之間有矛盾,胡老頭給龐管明裝糊塗暗使壞的可能性。
“明天給你們分開,是壟的歸壟,是行的歸行。今晚上值班的給我盯緊了,誰再折騰當場就給你砸上!”龐管怒衝衝關門走了。
當著許多新成員的面,金魚眼被揭了短,掃了威風,心裏超級不爽,看猴七笑傲江湖狀地散盤在鋪位上,也不答話,自己把枕包抓起來,扔到腳底,掉頭躺了(違紀),瞪著樓板上的電扇葉子,默默地抽著煙。
我笑著拱左右二位一下,小聲說:“睡吧,沒戲了。”
一晚下來,果然沒有再被吵醒,起床時,看見金魚眼例外地領了個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點給他疊完被子,猶豫地看了一眼金魚眼,金魚眼沒表情,小不點爲難了一下,才抻一下猴七的褥子角:“七哥,我來疊被子。”
“算了。”猴七仰在褥子上沒動:“呆會一卷就走了,不勞你駕,我沒那麽大雞巴譜兒,真以爲自己皇上啦?”
吃過早飯,龐管帶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押犯兒過來,看來是要塞這個號的。猴七懶洋洋起身,順手把鋪蓋一卷,抱著跳下鋪板,趿拉上鞋,一邊跟那個新來的招呼:“老馬,把你弄過來啦,嘿嘿。”
“幹什麽你?”龐管橫眉冷對。
“調號呀?”猴七抱著被子,蹬著眼珠子。
“放那,添什麽亂?”龐管喝一聲,轉向金魚眼說:“收拾你東西。”
金魚眼蒙了:“哎哎,龐管,我這呆好好的……”
“好個球你!快點。”
“龐管,您看我這馬上就接判兒下隊了,還倒騰什麽勁?”金魚眼的語調中有了哀求的成分,還有一些肯定是恐懼:還有不多日子就離開這裏了,龐管你就讓我在這享受幾天吧,換別的號,我這操行的還不被打殘嘍?
“都是你自己作的!別廢話,收拾東西。”龐管聲音不大,卻很堅定,金魚眼氣餒了,吩咐小不點:“給我弄東西吧。”
小不點頓了一下,有些不情願地上懸板把金魚眼的被子抱下來,又到櫥架上撿了些零碎,裝一個空速食麵箱子裏,然後鄙夷地往金魚眼腳下一放,金魚眼棱棱一下眼,把話咽了回去。
龐管指著新來那位,對大家宣佈:“以後馬某某是這個號的安全員,有什麽事跟他說。”然後講了些號裏都是新學員,大家要吸取教訓,擺正心態的話,氣哼哼領著愁容滿面的金魚眼走了。
小不點立刻笑逐言開,上前接過老馬的東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猴七咧開大嘴,齙牙亂突地笑道:“咱哥倆真他媽緣分啊。”
老馬謙遜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剛過來,我也給調這來了。”
猴七豎起大拇哥跟我們說:“老馬以前是企經委的領導,牛逼啊,大家捧著點兒!”大夥說“那是那是”。
老馬一哈腰:“以後大夥多關照啊,呵呵。”
猴七一拍他肩膀:“嗨,跟他們還客氣什麽?你以爲在咱們那個雞巴號哪,現在你是領導啦!”說著,手在屋裏揮了大半圈:“瞧了沒?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媽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馬可能還不太適應,趕緊搖手道:“老七你客氣,咱是哥們兒呀。”
猴七爽快地說:“對,咱是哥們兒,是灰就比土熱!以前在那個號有對不住的地方,別記挂啊。”
“什麽事呀?我早忘了。”老馬逐漸恢復了一些官場上油滑幽默的作風,惹得猴七是哈哈笑得爽快,看來猴七在那個號裏也給過老馬難看,真是山不轉水轉。
甭問,這位不是貪污就是受賄,板兒的經濟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個探著脖子說:“七哥,沒想到金魚眼是那麽個東西,操,早知道我們才不幫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操的。”
旁邊那個說:“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說,都輪不到七哥動手。”
猴七撇了一下嘴,接著就笑了:“哥們兒甭描啦,我把那還當個事兒?以後咱混一鍋,捧著老馬練!”然後一捅老馬:“看了嘛,扯起招軍旗,就有入伍兵,塌實當你的號長吧。”
老馬詭譎地一笑,掏出盒“紅塔”來,剛要給猴七,小不點笑道:“馬哥,金魚眼的‘三五’,我沒全給他,上面還扣了半條呢。”說著猴似的往懸板上躥。
猴七咧大嘴又笑了:“小逼的行啊,好!金魚眼那傻逼嚇破膽也不敢回來要。”
舒和我們看著在懸板上翻騰的小不點,也不由笑了起來:這猴孫子!
老馬沒等小不點的煙,自己先和猴七點上,又給後面兩個新兵甩了兩棵,那二位激動得鼻涕泡都冒出來了。老馬問:“昨天這個號真想越獄來著?”
“玩擼扣了,讓人給點啦。”猴七一回頭,指著舒和說:“就是那傻逼,歪戴帽一隻眼那個。”
後面倆小子立刻躍躍欲試:“練逼的!”
老馬攔道:“別惹事,管教的‘點子’不能瞎動,多看他兩眼都惹身騷。”
猴七笑道:“身邊安一炸彈麽這不?操!”
老馬現身說法:“對這種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體會,要不是我在單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於有今天。”
幾個人言來語往地扒扯舒和,一點也不避諱。他們現在都認定是舒和給告發的,我不知道舒和跟常博倆人的心裏咋想,我是替舒和彆扭,也替常博彆扭。
正彆扭著,龐管喊我出去,我看舒和他們兩個一眼,下了鋪。什麽事我心裏明白個八九分,爲了掩人耳目,我鬼精地說了句:“可能要下隊了。”
在管教室,龐管很客氣,讓我坐下來說話,也不談主題,先笑著勾我話:“這兩天挺驚險吧。”
我只能按他的套兒鑽:“可不是嘛,舒和跟常博我們倆一說,緊張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沒把握住機會。”龐管看上去很遺憾地說:“要是你接見時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關天啊……再說那時候我還不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要越獄呢,不能瞎說不是?”沒想到他說:“這事誰搶頭裏是誰的,常博就是比你意識強。”
我說:“是吧,我這人遇事沒准主意,多虧他們沒拉我入夥。”
“拉你你還真幹怎麽著?”龐管開玩笑道。我笑了,權當回答。
“你說舒和這個人咋樣?”龐管似乎隨意地問。
我敷衍道:“不錯啊,覺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點,要不他弄個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龐管又探問道:“他回去跟你們說了啥都?”
“……就說因爲他有協助舉報的情節,您沒太爲難他,他挺知足的好像。”我一邊琢磨一邊胡說八道。
龐管肯定不希望舒和把他的底子給揭掉,常博和舒和都好溝通,他就擔心從我這裏出差,怕我一不平衡,回頭給他生事。我給他接著吃定心丸:“人家常博也是看我猶豫不決,怕出事,才果斷地出來舉報的,我沒他那麽猛,也壓根沒想立不立功的事,談到立功這倆字我有心理障礙。”
龐管笑道:“怎麽呢?”
我說我總把它跟“出賣”聯繫到一堆。
龐管馬上從“立場”的角度糾正了一下我的認識,又問舒和的事:“你說舒和爲什麽不自己舉報?……你不用有壓力啊,我沒別的意思,你咋認識的就咋說,你也快下隊了,現在我就是把你當一朋友在聊天,不是提訊啊?”龐管和氣地笑著,試圖舒緩著我的神經,儘量讓我的角色意識淡化下去。
我還真沒細緻地想過這個問題,順嘴跟他說:“可能他也想了,就是舉報他也減不了刑,不如讓好朋友立功呢。舒和的心眼不賴。”
龐管笑道:“你還不太瞭解他啊,這小子腸子花著呢,腦瓜夠用,就是沒上正道兒。”
和龐管這一問一答,促使我腦子飛轉起來,細想了一下舒和,突然覺得這小子真的好厲害:
其實他和所有人一樣,壓根就不想死,可是遇上這樣倒楣事了,咋辦?怕死是不行的,後來活了,又弄個無期,以他的傲氣和抱負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毋寧死”的口號,爲死而求死。
有了越獄的機會,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對那個計劃沒有信心,想給自己留個後路,於是打著讓我們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來,像釣魚一樣做好了“臥兒”。這是第一步。下面,如果越獄成功,他一走了之,自求多福去,如果被舉報,他也會拿我們倆擋箭,就像現在既成的定局一樣,都是他計劃好了的。
但是有一點,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計劃中的步驟,我寧願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常博我們倆都堅持不“出賣”別人,不擋別人生路的原則,讓他們實施了越獄,最後又沒有跑掉,舒和會不會說曾經要我們去舉報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常博就他媽超級悲慘啦,靠!
“想什麽哪?”龐管打斷了我的思路,同時讓我一驚,覺得腦門上似乎下了細汗,其實沒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後怕啊。
我笑一下,問龐管我什麽時候能下隊。
龐管說:“我找你就是這個事,聊天是順便,我喜歡跟你們這樣的文化人聊。下禮拜,禮拜二下隊,你那個同案叫施展吧,找他們管教了,他急啊,無期的在看守所關著不算刑期,誰不急著下去?”
我說那好啊,趕緊下去吧,看守所我是呆夠了。
(7)告別辰字
我跟他們說了馬上要下隊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悵然,尤其是舒和,一臉悲愴,仿佛生離死別,其實我看舒和的臉色,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沒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將不久於世了。
我對我最終沒有說服舒和放棄死念感覺沈重的遺憾,和他實在是沒有話講了,一切我以爲應該留戀的,父母、妻女以及未來,在他都成爲一種刺激和負擔,他軟弱地不敢面對,又高傲地選擇放棄。他在等他最終的判決。他在等待最後的理由,給自己的赴死找到堅定的支援。
舒和說過,他不會死得很難看,他要精挑細選,直到找到一種完美絕倫的,可以和他的心性匹配的方式,才會欣然地結束殘生。我希望他一直尋找下去,直到他蒼老的容顔被自由的陽光撫愛的那天,也許面對燦爛如陽光的女兒,他會痛哭流涕,他會感激上帝沒有給他完美去死的機會。那樣,沒有人會拿那個自由與死的悖論嘲笑他虛僞,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淚水的人,都會感動的。
雖然,舒和的上帝與我無關,我還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禱,希望他好好地看護他的孩子,讓他活下來,不管多麽艱難。
我在W市局的最後兩天,是我們三個說話最少的兩天,似乎該交流的都已經說完,過去和現在已經如此,那些看不見的將來,又無從談起。
新來的號長老馬正迅速地適應著角色的轉變,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堅,不遺餘力地帶他上道兒。這個號成了戰後重建國,老馬就是傀儡政權,猴七和那兩個新來的混混,儼然就是維和部隊的大員了,弄得號裏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子裏奔的勢頭。
小不點還是不倒翁,繼續當他的“勞作”,伺候老馬和齊天大聖猴爺爺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點就當了擦地工,還是老馬世故,猶豫了一下,溫和地否決了那兩個混混的建議,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對混混耀武揚威地搬上了鋪。
舒和表情冷漠地鑽了下去。
躺下來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興奮似的,跟我描繪將來到外面的發展藍圖,他說稱現在MBA還沒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給他寄來一張MBA畢業證書的複印件,說因爲他已經完成答辯,導師又看好他這個人才,努力幫他把證書搞下來了,常博看到那個蓋著校長大印的證書複印件,比看到釋放證還高興,一顆懸了小一年的心終於落定。
聽他說話的口氣,在心裏,常博肯定已經把釋放證預支給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實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裝孫子。我就真的那麽想下隊去“看看”?說不清,我只知道結果怎樣,我都會接受,鬱悶是沒有用的,該扛的只能扛起來,越低頭負擔越重,記得小時侯在農村挑水,媽媽就總在後面喊:“腰挺起來,挺起腰來就不壓了。”
其實那有一個前提的,就是看路還有多長。舒和就是因爲在眺望時看不到終點,才一下子絕望的,他決定從一開始就不去負重,而我屬於那種挑著水,只有幾步就可以到家的類型,所以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交流也變得困難,畢竟這山說不得那山的話。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認識那些無謂的面孔,每天在鋪板默然地坐了或蹲著,像一隻孤單的鳥,在籠子裏呆得久了,望著天空時,感覺也淡淡的,不願意渴望太多,也不願意留戀太多。
舒和在最後一個下午突然幽幽地問我:“你將來會去看我的女兒嗎?”
“會的,我告訴她她有一個深愛她的好爸爸。”其實我真的不能確定,但那個時候我認爲,我一定會找到他的女兒,親口告訴她我剛才許諾給舒和的話。
舒和苦澀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個深愛,絕望的愛,其他的,什麽也不能給她了。”過了一會,他又說:“不僅不能給,還殘酷地剝奪。”
我和常博都默默無語。是啊,我們在被剝奪自由和其他種種的同時,何嘗不是在剝奪自己親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還有不遠的將來可以補償。
那幾天是自願沈淪到思索裏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別人都很感傷。
總算等到離開的時辰了。
星期四,爲什麽不是星期一?一個新開始也要這樣沒有像征?可它還是來了,外面喊我名字時,我早把東西都準備好,只等著開門,道別的話事先說了,再耗下去徒增無聊。
舒和跟常博堅持往我帳上多添了200塊錢,舒和玩笑道:“到監獄什麽都缺,也別缺銀子。”
我跨出牢門的時候,沒有回頭,只聽後面喊:“麥麥保重吧。”是舒和的聲音,我在心裏說:“你也保重。”
下樓,看見施展已經在那裏,還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個吧。施展笑著說:“前兩天擔心壞了,怕你有事兒。”我說你還不相信我這覺悟?
我們被帶出一道門的鐵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點了名,樓前已經停了輛大巴,幾個留所服刑的勞務犯兒正往車門口堆鐐子,那種普通的腳鐐。兩個英俊的武警背著槍,在車邊警戒著。
管教先吩咐我們把行李放後面的一輛藍雙排上,然後喊:“倆人一伍,排好隊,按順序上車!……那紅鼻子的,不懂什麽叫倆人一伍是嗎?靠後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車門挪,上了車,坐好,勞務犯兒過來,用一副鐐子把我們倆的腳脖子各銬了一頭兒,其他犯人也這樣銬了。
人上齊了,跟車管教宣佈了幾句諸如不許講話一類的紀律,倆武警抱著衝鋒槍把車門把死。大客車哼哼幾聲,朝看守所大門外開去。
雖然我知道,出了這扇門,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條玻璃隧道——這條隧道的盡頭,連通著的是另一堵高牆。但是,望著被甩向身後的青磚大樓,我還是感慨萬千,不禁在心底悲愴地念道:“永別啦,操你姥姥的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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