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四十)
【大紀元8月15日訊】第五章: 情商
(1)圖騰死不了
樂樂、豹崽和金魚眼每天還紮在一個槽子裏吃食,沆瀣一氣,其他人也都按部就班,鷹是鷹鳥是鳥的,看不出什麽圖謀不軌的迹像,我緊張了兩天,也不很在意了,覺得舒和神經質。
舒和跟我們說了越獄那事後,似乎也覺得不妥,關照我和常博千萬別亂講,然後就不再提這個茬兒了。
常博我們倆又回到平常境界裏,每天的大部分時間,在想自己的事,看自己的書。舒和有些心不在焉,肚子裏有蛔蟲似的,坐在那裏總魂不守舍,好多次想跟我說什麽又費勁地咽了回去。
“這小子等重新開庭呢,燒心,又不好意思說出來。”我想。
我先發制人地勸了他幾句,他有點惆悵地說:“我琢磨了,那個案子翻不過來了,死刑也夠戧判得了,一想這個無期,我就活得沒信心啦。”
常博我們倆都安慰他,也就落一安慰,勸皮勸不了瓤。
舒和悄聲說了句:“有個事,一直想讓你倆給拿主意……”在我們徵詢的目光下,舒和突然又含糊起來,纏綿道:“算了,等我想好了再說吧。”
舒和自己給自己找了會彆扭,鬱悶得難受,跟我換了個位子,挨侯爺邊上坐去了,讓侯爺給他看手相。侯爺也是二把刀,就是敢說,點著舒和的掌紋道:“感情夠豐富,一道一道的這個桃花線,都是外遇吧;事業線厲害……哎呀,說了您別不愛聽,你這命裏有天羅煞啊,牢獄之災恐怕免不了了。”
後面的話掉我耳朵裏來,我側臉捧他:“高,侯爺就是高。”
侯爺“呵呵”一笑,接著跟舒和說:“生命線還挺長,活80沒問題,想死都死不了。”
舒和笑道:“侯爺你不堵心我麽?我就在裏面幹熬著,想死都死不了?我咋那命苦呢?”
一會,倆人往那邊擠了擠,說起了知心話,仿佛小耗子在偷食,悉悉簌簌地,聽不太清楚。
樂樂和小不點不知道怎麽滾起來了,看樣子是鬧著玩,又是樂樂討厭唄?折騰了一小會,樂樂臉色有些白,小不點也喘得拾不起個來了。樂樂說:“哦,哎喲,虛啊,50米都跑不動了。”
金魚眼笑道:“可不是?我從這走到管教室,趕得急點都喘氣。人在這裏邊都她媽呆廢啦。”
“鍛煉,鍛煉!”樂樂跳起來,惡狠狠地打了幾個空拳:“得抓緊恢復體力!”
楊譽贏繃了一下手臂說:“我沒問題,在分局天天干體力活,胳膊上的肉到現在還鐵疙瘩似的。”
“別看咱長的瘦,骨頭縫裏是肌肉。”豐富湊趣道。話一出口,立刻被金魚眼罵了回去。
那邊一鬧騰,我就放下了書,目光放蕩到窗外,看著城市蒼白的天空上,一抹淺淡的白雲,在不易覺察地舒展,舒展,最後終於散開,被吞沒進蒼白無生氣的背景裏。
常博問:“看什麽呢?”
“雲。”
“哪呢?”
“飛啦。”我把目光收監,無聊地說:“逝者如斯啊。”
常博道:“好在你就要熬出去了,我才剛開始呢。”
“你們那個走私案跟賴昌星還不一樣,應該算單位犯罪吧,你這樣的屁鳥,也就落一拘役。”我安慰他。
正聊著,瞭望板呱嗒一響,龐管從外面喊:“金國光,下午把衛生做做啊,明天局裏來人檢查。”
“放心吧龐管,保證一塵不染。”金魚眼積極地應承著。
“這幾天號裏沒事吧?有打架的沒有?”
“沒有,消停著呢,大部分都快結案了,都老實著呢。”
龐管警告道:“丁字樓有個把脾打掉的,一個加了七年,一個緩二的給挂了,都長點教訓,別沒事找事!”
“哎!……龐管您慢走——”金魚眼殷勤有加地對著“誇”一聲合上的擋板說完,回頭對我們道:“聽見了嗎?都省事點,在裏面惹了禍,跑都沒處跑,弄個罐兒捉王八。”
吃了飯,午覺也免了,金魚眼吆喝大夥翻天覆地的搞衛生。豹崽說:“鋪底下還做什麽勁,誰趴底下看?”
金魚眼說:“我這是不愛倒騰,忘了豐子傑那會兒了?哪禮拜不翻鋪板大掃除,勞民傷財啊。咱今不是遇見檢查的了麽,順腳兒自己也乾淨乾淨吧。擡板擡板,都他媽別滲著,別把自己當大爺啊!”
樂樂緊招呼楊譽贏:“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啊。”又喊奸幼:“花逼別弄別處,先忙活你自己這片,你媽腦子進水了是嘛!”
楊譽贏和奸幼趕緊把自己的枕包、褥子滾成一卷,溜邊兒放地下了,神情都有些鬼祟。
鋪板擡起來後,地鋪顯得狼籍一片,很多團成小疙瘩的衛生紙也暴露出來,靠牆邊的地方,被腳都發了黴,金魚眼喊:“曬窗戶上去,曬窗戶上去。”
“靠,還這麽多小爬爬啊。”常博看見幾隻金紅的錢串子,咋呼起來。
“操,我說晚上老咬呢。”有人答茬道。
小不點自告奮勇爬窗臺上去了,打開玻璃窗,把遞上來的被子搭在外面的鐵護攔上。搭完了,小不點還捨不得下來,拿手往護攔下面夠著什麽。
“小逼幹嘛呢,想越獄是嗎?讓瞭望的看見給你來一槍就老實了。”金魚眼一邊嚇唬,一邊喊他下來。
小不點蹦下來,興奮地給大家看手裏的東西,那是一棵“死不了”,不很鮮亮,只艱苦地開了兩朵粉紅色的小花。
“牆縫裏長得?”舒和歡喜地伸手去接,被小不點逃開。
金魚眼一張手:“拿來。”小不點把花放到金魚眼手裏,金魚眼小心地擺弄著,嬉笑著。
侯爺道:“這花特皮實,撂哪就生根。”
豹崽給金魚眼說:“別弄死了,養起來。”
“哪有土啊?”
“先擱飯盆裏浸著,回頭讓胖子打飯時候從樓下給抓把土不就行了?”
舒和說:“這是救命草,看見它我就有信心了。”
聽他這麽一說,豹崽和樂樂都樂了:“對,這草活著,咱就有救!”
“那可得當祖宗供著。”金魚眼招呼豐富馬上把死不了上架收藏了。
送晚飯時,豹崽拿一盒假“石林”,跟胖子換了一速食麵袋的濕土,倒在大臭留下的小塑膠盆,小心地把那棵救命草栽上了。
“就是沒有陽光啊,活得了嗎?”常博有些疑慮。
我說:“咱都活得了,別說它了。”
轉天上午,檢查團來的時候,我沒有趕上,回來聽他們念叨,說就在號筒裏溜達的一圈,還有幾個女的,一年輕的特靚,弄得我有些後悔錯過了機會。
其實,就是七仙女來視察,我也得走啊,那天正巧趕上施展我們開庭。
(2)開庭
從3月下旬轉到市局以來,開庭那天,是我和施展頭一次見面,我們只互相打了個招呼,就被法警警告“不許說話”。戴上鋥亮的手銬,上了法院的專車,我們都顯得有些興奮。
過了三道門,又沿著灰色的圍牆走了一段兒,車子駛上了大街。
外面的風景真好,看什麽都舒服的。坐這個車跟“打的”的感受還真不一樣,怎麽想,都覺得那一窗之隔恍如兩世,看眼前流動的車水馬龍、鮮活燦爛的一切,仿佛在看科幻片。也沒什麽強烈的震撼,就像一隻鴨子,不會要死要活地羡慕狗嘴裏的骨頭,那是別人的歡樂。有些美好的東西,一旦距離太遙遠,遙遠到使你無緣得想哭的地步,就沒什麽意義了,懶得留戀了。
審理我們這個案子的是W市“一中院”,好像離看守所很近,沒多久,車子就進了法院,停在審判大廳的樓門外。
還沒下車,我就從窗子看見我老婆、我父親,還有施展的家人,已經等候在樓口,正向這裏張望,殷切得讓人感動。我老婆琳婧穿了件暗黃馬甲,很扎眼,在法院裏不小心,還把他跟嫌疑犯混了呢。
那天我挑了件編號帶6字尾的馬甲,我說如果這次能回家,以後想讓我不迷信都不行了。
我們下了車,在法警的正確帶領下,走向樓口。親人們立刻往前沖,被法警嚴厲阻止了。我看著我老婆,一直光輝燦爛地樂著,進了樓,父親的身影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他蒼老了許多,頭髮幾乎全白了。一轉臉,我的笑容馬上熄滅,心裏發酸。
先到候審室呆著。法警跟我們聊天,還讓抽煙呢,當然得抽自己的,可惜我們都沒帶。一個老點的法警跟施展說:“估計得多少啊?”
施展神清氣爽地說:“沒期吧。”
“多大了?”
“68年的。”
“不大,減好了,出來四十多歲,不耽誤事兒,還能折騰一陣子。”老警察替施展展望未來。
“反正就這樣了,一會到庭上別皺巴,利利索索半天完活,咱都省著折騰。”
施展笑道:“我什麽都認,早完事早塌實,我倒希望他現在就給我下判決呢。”
外面一聲傳,我們被帶到庭上,一進門,看見親人們已經在旁聽席上坐定。這個審判庭還夠個兒,跟一電影院似的。我們被帶到被告位上,面前放一個支架麥克風,正對這胖子審判長和兩個助理、書記員,左角是檢察院的,右角是三個律師。審判席後面,一條什麽“嚴打”成果總結大會的橫幅還挂著呢。
假模假式地驗明正身,審判長宣佈:“給嫌疑人解除戒懼!”法警過來給我們開了手銬,然後讓我們落座。
胖審判長正式宣佈開庭。也沒跟人家基督教國家似的,宣個誓什麽的,稀裏糊塗就審開了。
公訴人不厭其煩地讀了一遍我看了8遍的起訴書,然後先拿施展開刀,由檢察院發難,施展態度特老實,問什麽說什麽,半天光看檢察院那位翻卷宗,讀的口幹舌頭燥,一個勁咬礦泉水瓶子。助檢那位也溜得腿細兒,不停地拿著帳薄、保單之類的給律師和審判庭看,還得跑施展跟前,讓他看棺材落淚,施展倒輕鬆,看見什麽都一個字:“對”。弄的我偷笑。
施展放棄了自我辯護的機會,直接由律師登臺獻藝,那年輕人挺能白話,給檢察院的提了一大堆質疑,鏗鏘有力,然後又強調了施展一慣的良好態度,希望法庭在判決時嚴加考慮。
輪到施展做最後陳述時,施展除了表示悔恨外,還當庭提到我,說因爲他給我帶來麻煩,很愧疚,希望法庭能寬恕我這個失足青年。
施展的話一落,我注意到審判席上的人不約而同地放鬆了一下,審我時就有些愛搭不理的,態度很不嚴肅,好像施展的頭一剃,這案子就已經完了,拿我也就是做做剪鼻毛一類的整理運動。
沒想到,偏偏在我這裏就出了差頭,圍繞那5000塊錢,雙方扯開了皮。
我的律師問施展:“你和麥麥是什麽關係?”
“校友。”
“你和他有經濟關係嗎?”
“有。”施展一張嘴,嚇我一機靈,哥們兒暈菜了吧!
“什麽樣的經濟關係?”律師倒是穩如泰山。
“麥麥以前跟我借過錢。”施展話一落地,我才回過神兒來。
“多少?”
“5000。”
我的好律師帶著勝利的微笑,向法庭揭露檢察院的險惡用心:“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構成窩藏罪需要具備以下構成要件:即爲犯罪的人提供了隱藏處所、財物,資助其隱匿或逃跑。很明顯,我的當事人給施展的5000元人民幣,屬於正常的還債行爲,不存在起訴中所指稱的資助性質。觀照以上,可以推論:檢察院對我的當事人所指控的窩藏罪名不能成立。”
大快人心啊。
檢察院那傢夥還不服氣,揮刀向手無寸鐵的我砍來:“麥麥,你向施展借錢,是什麽時候的事?”
我把麥克風拉到嘴邊:“1994年,那一年我買的電腦,需要證人的話,可以找到很多。”
審判長提醒我:“你不用說那麽多,問你啥就說啥。”嘿,他逮什麽問什麽,我還不能更清楚地闡述,講不講道理?
那人接著問:“94年的錢,到2000年才還,而且爲什麽選擇施展外逃時還給他?”
可勁兒問吧,我早編好了:“首先糾正一點,我並知道當時施展是負案之身。另外,當初借錢的時候,我的經濟條件比較差,等我條件好了,由於衆所周知的原因,施展的錢已經多得燒手,我幾次要還他錢,他都說以後再說,就這樣一直拖著。他出差的時候,後來才清楚正是他準備外逃時,我恰好又去還他錢,他也沒有推脫,我當時很慶倖了卻了一樁心願,沒想到最後掉進這個大坑裏。”我歎息著長出了口氣,被麥克風廣播出去了。
“那麽,施展——你在接受C縣刑警隊經濟偵察科的訊問時,說麥麥給了你5000塊錢,卻沒有說他還了你5000塊錢,這裏有你的原始筆錄。”檢察院的揚了揚手裏的材料,又舉著另一份材料沖我炫耀了一下:“麥麥,你也是在後來才非常迫切地表達說,那筆錢是還款而不是資助,最初你的供詞用的是‘給’字,我注意了你的學歷和專業,我想你應該不會混淆給錢個還錢兩個概念吧。”施展我們兩個都沒說話。
助理檢察院殷勤地把兩份材料遞到審判席上,請法官過目。
檢察院那大哥略微沈吟一下,又有了鬼主意:“審判長,從他們不約而同前後矛盾的供詞裏,明顯地暴露了問題的實質。退一步講,即使麥麥和施展確實具有借貸關係,麥麥選擇施展外逃時給他5000元人民幣的行爲,其動機也不是還債,而應解釋爲一種無原則的感恩心理,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被告人麥麥實施了對施展進行違法的經濟資助,最終滑進了犯罪的泥潭。”
我還想抨擊他,審判長大人已經果斷地宣佈“自由辯論”結束,讓我進行最後陳述:“被告人麥麥,還有什麽要說的麽?”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我很失落,突然有些疲憊似的,我重新把嘴湊近話筒,散漫地表示:“不說了。”我感覺繼續狡辯下去的意義不大了。
宣佈退庭的時候,我有些悵然,就這麽完了?一輩子能上幾回法庭?也沒好好表現表現,懊喪。
我們被法警帶回候審室,在庭審筆錄上按手印,完事按原路被押回車上,外面怎麽下起牛毛雨來?來的時候還豔陽高照呢,人說7月天猴子臉,這8月也瞎變呀?
琳婧追過來,手裏抓一大可樂瓶子,一邊喊我名字。法警立刻迎上去,跟她嚷著什麽。施展笑問:“你媳婦?”施展走的時候,我還沒結婚。
我說:“別人媳婦能這麽熱情麽。”
我們坐在車裏,隔窗往著外面的親人。琳婧抱著可口可樂,站在人群外面,在細迷的雨霧裏,孤單地沖車上揮著手,我把臉轉了過去。
回了看守所,法警就把我們給交接了,辰字樓的守衛給我們樓層的值班管教打電話的功夫,施展小聲說:“如果我不判死刑,咱就都別上訴了。”那意思是說,別再上出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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