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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四面牆》(二十六)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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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7月29日訊】(3)舒和

舒和是值得先單獨寫一寫的人。

舒和的確是研究生的學歷,經濟學碩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國公司做總裁助理,有26萬的傲人年薪,還要去詐騙,真是的。

我進去的時候,舒和已經在市局關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據詐騙,580萬的數額。舒和說如果“撞”不出去,應該是死刑。其實豐哥說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騙的錢都追回來了不算,股票帳戶上還賺了一萬多呢,這種情況,也就判個無期。而這個結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對的。

舒和說:“平生喜遠遊,哪堪階底囚?不自由,毋寧死,我就兩條路,一個是撞出去,一個是求死,想判我無期都不行,我上訴,要求改判死刑,否則我就折騰個死刑出來,或者自殺。”這是舒和自始至終堅持的一個目標。

包括管教在內,舒和裝神經病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沒有誰多議論什麽,裏面很多人都面臨必然的生死抉擇,能想辦法的都在想辦法,所謂貓有貓道鼠有鼠道。舒和的絕活就是裝神經病,眼睛可以凝固在一個點上半小時不動,嘴半張著,呵呵有聲,極像,說起話來也前衛詩歌一般興奮地跳躍。

舒和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

豐哥說舒和你在號裏最好正常點,別時間長了,真神經了,出去了也沒意思,還不如吃顆“黑棗”痛快。

舒和笑道:“我這是找感覺呢,要不檢察院的一來,表演不到位就慘了,基本功不工硬,臨陣磨槍不行啊。”

後來舒和、我,還有一個叫常博的碩士在讀生,我們三個的關係搞得非常好,主要是共同語言多的緣故吧。舒和就把他的案子都跟我們講了。

舒和最早在一個生産空調的外資企業打工,跳槽前介紹了一個叫韓文淵的朋友過去,做財務。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和那個“Y公司”沒有聯繫,直到遇見了一個女孩,叫陳兆一,陳兆一在北京有個自己的小公司,搞軟體發展的,倆人合夥做套兒,通過韓文淵弄到了Y公司的業務單據複印件,舒和用電腦把章摳下來,用製圖軟體下力氣加工一番,到銀行櫃檯取回幾張電匯憑據,用彩噴印表機把Y公司的財務章打上,填上他們的帳戶,分幾筆把錢套了出來。就這樣“簡單”。

再後來,舒和跟我們的話更多起來時,就明白原來事情遠沒這麽簡單,甚至連他都被自己的狡辯弄糊塗了,已經到了無法還原事實的地步。

出事後,舒和、陳兆一和韓文淵被一網打盡。

舒和說自己最挂念的就是韓文淵,特老實的一孩子,當初根本不知道舒和要那些東西的用場,這麽稀裏糊塗把兄弟兜進來,也太對不起人了。

“只要能把韓文淵洗出來,我死也不爭了。”舒和總這樣說。

其實舒和才不想死,要不他裝什麽精神病?

舒和神采飛揚地跟我們吹:“我不是頭回進來了,兩年前有人舉報我吃回扣,40來萬啊,我給監視居住了,在一賓館裏審查,倆警察整天陪著我,我就跟他們玩精神病。我研究過這個,連法律鑒定委員會對精神病的鑒定程式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問什麽問題,怎麽回答,基本都是死規鑿。我們家裏也花錢了,前後十來萬,連鄧小平的親家都請了,人家是國內精神病鑒定方面的權威,舉足輕重的人物啊,最後結果出來了:確定舒和爲精神病患者。檢察院也吃了咱錢了,巴不得這個結果呢,馬上決定免予起訴,開路依嘛斯。”

常博說那你這次應當參照以前的記錄,接著讓你開路依嘛斯呀。

舒和感慨地說:“這回碰上對頭了,十七處直接辦的我。我事先聽到信兒了,馬上就請了假,讓家裏安排我進了三家村,結果十七處的楞不死心,從三家村把我給掏來了,靠!”三家村是W市的精神病院,警察上精神病院裏抓人,還是少見,可見人家根本不信舒和那個邪。

舒和笑道:“十七處的一哥們兒拍著我肩膀說了,舒和這回你就是安上翅膀,變成小天使,也甭想飛出去啦。”

“你那套花活不靈了,碰上高素質的了吧。”我說。

“多高素質也架不住拿錢砸!十七處那幫傢夥肥呀,專辦大經濟案,哪個犯罪分子漏點油兒不夠他們掙半輩子工資的?”舒和有點鄙夷地說著。

舒和一方面把出路寄託在賄賂辦案人員上,一方面鍥而不捨地堅持練習基本瘋功,希望到時能雙管齊下,再創起死回生的輝煌。

舒和最來勁的,就是每天堅持祈禱。舒和說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如果沒屎可拉,就一定先跪伏在鋪上,默默祈禱。他說他在向主懺悔,希望主能夠原諒他的過錯,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可以繼續爲主服務。

舒和說上次他就是堅持祈禱,最後終於成功的,這次恐怕主會真的放棄他,但他不氣餒,一定要祈禱到底,懺悔到底,也許主會在最後的時刻降臨到他身邊,小拇哥一勾,拯救他脫離苦海。

沒有人打攪舒和向主祈禱。

這裏的每個人其實都在祈禱,以不同的方式,向不同的主。

(4)我們仨

市局看守所沒有勞動任務,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所謂的“上學習”,其實就是幹坐著,地方又小得轉不開個,只好一部分人在板兒上坐(人多盤不開,只好降低技術含量),一部分人到板兒下輪流“睡覺”,有的一睡就是一天,睡得小臉跟菜瓜似的。

市局不讓寫日記,倒是可以看書,我每個月都叫家裏送幾本小說,白天坐板兒時就可以看,在市局,我幾乎把上學時知道的那些作家的代表作整個溫習了一遍,很爽的。

號房裏另一個書癡是常博,不過人家基本上不看中國字的,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書,影印本的,營銷管理的居多,倍兒唬人。

常博是山西人,胖乎乎的,戴副黑邊眼鏡,笨拙沈穩,像個熊貓,人也不狡猾。常博所在的公司叫“九州”,因爲跟“遠華”的走私案挂上了,批裏撲隆折進來十幾個,常博只是個蝦米級的小跑兒,屬於“大撥哄”給帶上來的小尾巴,估計下場不會太糟糕,所以心情似乎也沒看出有多惡劣。只是進來前他剛完成MBA的論文答辯,這一弄,不知道辛苦熬成的學業還能不能拿下文憑,偶爾提起,有點煩。

常博的女朋友是W市委的小秘,叫梅麗,跟他似乎挺鐵的,一直寫信來,溫暖他的心。每次來信,梅麗都在訴說衷情後,附上一個小笑話,給常博當開心丸。

常博的來信也是號裏最頻繁的,基本保持每周一歌。這樣的來信,讓常博感覺幸福得不行,眼鏡都笑到鼻子尖上去了。我們這些結了婚的,就顯得實際很多,每次的家信,很少玩虛的,傳閱率也就低得多了,人氣不行。

對於家信,W看守所只收不發,只有每月的10號前後,給號裏發一摞“案犯家屬送物單”,誰需要什麽東西,一一列單,由管教寄走。上面是一句人話不讓寫的。可能市局都是大案,怕結案前走露風聲吧,人家考慮得也對,沒人性沒得有理有據。

在籠子裏悶著,不論人與獸,都會鬱悶、煩躁,意志消沈,乃至變態。記得讀過克裏爾一首叫《籠中豹》的詩,對失去自由的豹子的精神刻畫很到位。不過克裏爾顯然是在象徵所謂現代人的生存狀態,而不是寫來給監獄裏的人“明志”的。我也沒臉把自己比擬成那只跳著“孔武有力的舞蹈”的豹子,但豹子的感覺還是可以有一點點吧。

唉,怎麽表述呢,這裏每天都很……靠!每天都一個操行,互相吹牛,侃女人和黃笑話,罵警察嗎檢察院罵法院罵他們效率慢慢慢,壓抑,寂寞,煩躁,不知所終,自己熬著不說,還得陪幾個準備去死的人一天天消耗苟活的殘生,謹小慎微的,彷徨之後又不敢呐喊,靠,靠!!

一次梅麗給常博摘錄了一段話,多少改變了一點舒和我們三個臭知識份子的感受。

那段話是從俄國作家赫爾芩的《囚徒生活》裏抄襲來的:“一個人倘使有一點內心的養料,他不久就會習慣於監獄生活。他很快就會習慣籠子裏的寧靜和充分自由——沒有一點煩惱,也沒有一點消遣。”雖然我們三個都覺得自己是內心有點“養料”的人,但一下子就上層次,還真有些困難,況且,我們呆的那個籠子裏,也實在缺乏赫老所說的“寧靜和自由”,估計赫老前輩關的是獨居吧。

舒和小聲說:“不過,有知識的人和那幫白癡比起來,環境雖然一樣,感受還是有差別的,至少我們懂得超越那種苦悶。”常博以爲然也。我說可能吧,你慢慢超越著吧,我不打消你積極性。

舒和笑起來,說我也就是給你倆提供一個可能性,我自己還真不能超越了,我還得給自己加壓,壓力越大,産生精神病的基礎越雄厚,我撞出去的幾率也就越大。

和常博比起來,舒和其實真的很不愉快,案子只是一個不愉快的基礎,還有一些是感情上的。從我到市局以後,從沒見過舒和老婆的來信,只是每個月來給他上800塊錢的帳,也不用舒和寄單子回去,自覺性很強。在看守所裏,800塊錢可以讓舒和在物質上獲得極大滿足了,但他很鬱悶,說老婆肯定變心了,給他送錢其實是走個過場,打掩護,一旦他被槍斃了,她心裏也不覺得慢待他,不需要自責了。

豐哥聽見了就破口罵他混蛋,豐哥說我老婆就是給我開一個綠帽子店,就是在外面賣,只要月月給我盯,月月帳上見錢,我就一百個知足,還得感激她。你拍屁股進來了,還要老婆在外面給你守節,給你掙錢“托屜”,你給人家什麽啦,這世道裏,誰欠誰什麽?操,你以爲你和那個陳兆一就乾淨啊,誰信呀,別裝逼了,知識份子怎麽了?——你以爲就我們流氓會搞瞎扒挂破鞋?知識份子更他媽髒,當婊子還立牌坊! 一面自己胡搞亂操,一面還道貌岸然,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在你們眼裏,誰都醜惡,就他媽你們乾淨!

當時不知道豐哥對知識份子咋那麽大仇恨,人家不就多念兩天書麽,至於嫉妒成那樣?沖這勁頭,要趕“文革”那會兒,舒和不叫他活活掐死才怪。

舒和後來和我們說,他很愛自己的老婆和六歲的女兒,他說他和老婆是大學同學,他老婆很漂亮,是公認的校花,當時很多實力派情敵和他競爭,他很精明,觀察到老婆愛吃橘子,就經常讓她發現自己的桌鬥裏多出幾個神秘的橘子,在給了她足夠的困惑和感動後,又適時地讓她捉住,一個溫柔的陰謀與愛情的緣分於是開始……

“越是高傲的女人,越抵擋不住小恩小惠的誘惑,男人的感情投資,實際成本往往不需要很多,男人的智慧是最重要的。”舒和總結說。

舒和只能在回憶裏捕撈一些散碎的歡樂。一回到現實中,他就開始對自己巧取來的愛情沒有信心了,他說他一進來,那些覬覦已久的情敵肯定會打著關懷的幌子,抄他後路。

“我不死心啊,”舒和說:“我努力創造的財富,都有可能讓那些當年的手下敗將來一個不勞而獲、財色兼收啊,我這一路拼命下來,圖什麽呢?只落個爲人做嫁衣!”

所以舒和堅決要撞出去,堅決要把精神病僞裝到底,只要檢察院的一提他,他就馬上通電似的來勁兒了,眼也直了,嘴唇也耷拉了,要不就模仿新《笑傲江湖》的片尾曲,長長地“咦——呀!”一聲,雲步亮相,跨出牢門,或開唱流行歌曲,或“手持鋼鞭我將你打”,惹的號筒裏一陣小騷亂。

他第一次“咦——呀!”的時候,把在門口張望的豐哥給嚇了一跳,笑著罵他還真“神經”。負責提押犯兒的管教只管笑。看守所的監規裏沒有不許押犯裝瘋的規定,管教也白落一個看樂兒。不管你瘋不瘋,你能撞出去是你小子的本事,只要不在所裏“鬧雜兒”就行

舒和是我們號筒裏一個特色菜。大家都喜歡吃。

常博質疑舒和:“你一會兒裝,一會兒不裝,怕不靈吧。”

舒和說我是間歇性的,要不就不能解釋我爲什麽可以在外企供職了,一精神病人家能用嗎?

我說你欺負我們不懂法啊,間歇性精神病也得看你作案時是不是發作,你要發作了,還能搞屁設計?還詐騙?再說,你那詐騙也不是一會兒就完成的,難道你能說服別人,讓人相信你只有在發作時候才接茬作案?找樂哪!

舒和說我先不管那個,只要能通過專家鑒定,萬里長征就走完第一步了,有了這個鑒定,下一步就是錢說話了,錢比嘴硬,比法也硬。

原來萬里長征就第一步費勁,後面的就可以直接搭三叉戟了。

總體是鬱悶的,但苦中作樂也是我們的看門工夫。

舒和和常博倆傢夥英文都比我強,尤其是舒和,口語特牛。他們倆開始還時不時用口語交流,其實是常博想通過舒和提高技能,出去以後也以一新面貌示人,豐哥嚴厲制止了在號裏說外國話,他說誰在我跟前說鳥語也不行,要說就得大家都懂,這樣才好互相監督。我很幸災樂禍,破,拽高檔次的,不帶我玩兒?

可我們還有其他的途徑,給自己解壓,使自己暫時忘記身陷何處。倆傢夥最初都是學理的,就常拿那些趣味數學題做遊戲,比如常博說有個題目,他們大學數學系的一個講師鼓搗了小半天才弄出來,正適合咱消磨時間。

我們說你說吧,鼓搗倆月才好玩,天天有事幹了。

常博說:“三個5,一個1,用任意運算符號把他們聯繫起來,最後讓它等於24,你們來吧。”

我和舒和立刻折騰開了。當時紙和筆都由豐哥控制,只有寫送物單才能用,舒和我們倆就只能各自心算。

常博在旁邊炒做著解說:“這題目看起來簡單,一做,就複雜了。”

大概過了3分鐘吧,舒和還在那眯著眼往手上瞎比畫呢,我釋然一笑,宣佈我已經算出來了。倆人都不信,我說:“5乘5,再減去1的5次冪不就得了嘛,你們學校的什麽雞巴師資水平,還算小半天,我一中文系的啊。”

舒和很佩服地望著我。常博突然一拍腦袋,說:“靠,賴我,題目表達錯了,表達錯了,還是這四個數,只允許用加減乘除和大小括弧,運算結果要求等於24。”

結果這個題目我心算了不足十分鐘就搞定了,又比舒和厲害。常博很詫異,最後愣懷疑我在外面玩過這個,剛才假裝演算純粹是做秀,沽名釣譽。我拿刑期發了誓,才開始贏得他們的真心讚美。他們爲了不滅自己威風,就推舉我爲怪才,意思是贏得不正常,我也承認我理科成績其實操蛋,就是玩邪門歪道還湊合。不過那一陣兒我成就感特強。

我們仨常討論的還有文史哲方面的問題,時不時就引經據典,批評時政,覺得鄧小平和江澤民都不如我們手段高強,國家交在他們手裏真叫人不放心。總之這些污七八糟的話題令我們“快活”,令我們感到自己是屬於內心“有養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讓我們暫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和身份,忘記了我們“應有的”鬱悶和其他,爽!爽得無聊也爽!

我們還經常對詩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們相約給金庸的作品寫詩,最優秀的就是我的兩句:“千峰擁日暖,一劍倚天寒”,“笑傲江湖易,獨孤求敗難”,原詩有一百多行,幾乎沒有廢話,把倆小子全鎮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認我比他牛逼。

我曾經給舒和寫過一首打油的,拿他找樂,也記不全了,有那麽幾句:多情總被她笑,給我幾頂綠帽……生不如死可歎,吹燈拔蠟何憾。

舒和說,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殺,那時候就把你這首詩當自白了,你別賴我侵權就行。

我說:“哥幾個到一塊,就是幾世狂修的緣分,臨死送首詩給你還要稿費麽,常博,要不要我也給你來一首?”

(5)獄用文人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總要發光,是大便總能養苗,放之四海都一樣。監管機構也是個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所在,耗子叫你打洞,猴子哄你爬杆,你是金錠銀錠,也肯定有人要挖你一角走。在W市局,只要有“活動”了,開個動員會、學個文件什麽的,回頭寫感受表決心的差事就責無旁貸,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們仨腦瓜上來了,臭雞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這些都是小玩意,放我們手裏不叫個專案,要交給大臭那樣的就成攻堅戰了。所以文化人在裏面的作用還是不可低估的,只不過我們自己找不著自豪感罷了,跟參與修憲沒法比。

我們自稱“獄用文人”。

我剛來沒有半個月,龐管就把我們仨叫管教室去了,滿面春風地說:“對知識份子,我一直高看一眼,號裏的穩定因素,最根本的還是你們這樣的,剩下那些狗爛,一不小心就出妖轍子。”

我們畢恭畢敬地望著龐管,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啥藥丸子。

“舒和,常博,你們都是老人兒了,表現一直不錯,豐子傑也跟我反映了。”說著,他把臉轉向我,和藹地說:“麥麥,你來時間不長,也快倆月了吧。”

“3月底來的。”我直了直身子,規規矩矩回答,心裏更加沒根,總懸著點什麽,算計著最近沒幹什麽對不住政府的事啊。

“在這裏感覺怎麽樣?”

龐管這題目出的太大了,我猶豫了一下,才謹慎地回答:“從下面看守所轉過來,最大一感受就是這裏的管教素質比較高,雖然監室裏人員結構複雜,大案要案多,危險分子多,但在嚴格有方的管理下,局面還是相當穩定的。”

龐管淡淡一笑,似乎沒怎麽理會我的吹捧,把目光又籠統地掃過我們的臉:“平時都看些什麽書啊?可不能在裏面把腦子呆鏽了,政府給你們學習的機會,要努力把握,最關鍵的,別跟那些人攪不清。”

“謝謝龐管關心。”我們說。

像突然想起來似的,龐管一側身道:“對了,這有個論文,‘三個代表’的,你們回去商量一下,拿出一精品來,呵呵,你們都是高知啦,別寫出東西來讓人笑話呀。”

用的著嘛,還先談談心?直接就說“馬上給我把這個搞定”,誰敢打愣?

我們都松了一口氣,爭著表態說“行行行”,末後舒和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大家的心聲:“有什麽參考資料麽?”

龐管抓過一打報紙:“我早準備了,都是近期的,全國都學呢,關於三個代表的新聞啦社論啦挺亂,你們自己回去挑吧……別在號裏傳亂了啊,那幫噶雜子琉璃球看什麽報,黃色小說還行。”
我問:“龐管,這有什麽具體要求嗎?比如主題、字數什麽的。”

“主題?就三個代表嘛。不過最好搞大點,上下五千年,不行,又太大了……反正就要求寫出學習三個代表後的認識、感受,得說出三個代表咋好了,以後就得堅持這個路線兒了……兩三千字吧。”

常博揪心地補充:“是寫成思想彙報還是論文?”

龐管眼睛放光:“思想彙報,但要有論文的高度,能在報上發表的那種。”

倆人表示同意,於是開始分工合作,豐哥還專門讓小不點搬下倆速食麵箱子給我們當辦公桌,很支援我們的工作,其他人看了都羡慕地說:“學問啊,有學問就是牛逼。”

豐哥說:“操,我要趕上好時代,也他媽成知識份子了,就憑我這腦瓜?切!”

金魚眼和小不點都跟屁吹風,說豐哥要不是遇上“四人幫”,現在不是科學家也政治局委員啦。豐哥感慨道:“我有時候特羡慕人家戴眼鏡有學問的,有時候又他媽特看不起這些人,操,不就多上兩天學嘛,要讓我念足了書,我一個也不尿你們,操,我就是給耽誤了。”

舒和擡頭說:“豐哥,你還別說,我要也趕上你那時侯啦,現在可能連掃大街的都不如。”
“你?你不讀書,連屎都搶不上熱的!”大家隨豐哥的話笑起來。

“嗨,讀書管屁了,現在在這裏關著,還不如吃冷屎哪。”舒和接了句茬。

豐哥的思維觸角就是發達,立刻從話裏聽出雜音來,冷了臉跟舒和道:“舒和你別上臉啊,找我給你上兩句好聽的是嗎?……要不說你們念書的都是黃鼠狼投胎,沒一個好種兒呢,說說話就沒人味兒了,想給我上段子,你差著檔次哪!我從我的字典裏隨便摳倆字出來就夠你咂摸半拉月的。”

舒和臉色有些局促,連說:“豐哥你想歪了,我真沒別的意思。”

金魚眼也不落場,緊著數落舒和:“你看人家常博跟麥麥,整天多塌實,就你逼事多,不是裝瘋賣傻,就是閒言碎語。”

舒和閉緊嘴,埋頭苦幹,吭吭吭地把上面一行字又奮力抄了一遍,然後大刀闊斧地劃掉,很憤懣的樣子。我也一頭紮《人民日報》社論裏去了,常博拿張報紙在旁有些愣神,估計還沒反映過來剛才豐哥爲嘛掉臉子吧,這傢夥念書念得有些傻了,監獄裏面的好多話茬子,只要彎兒轉的快了大了都一時掉不過個來——這樣也好,裝傻沖愣,一個子兒不少掙,最後落一好人緣,如果吃虧是福,常博這樣的人福如東海。

轉天上午,龐管在號筒裏巡視時,我們把作業交上去,他驚訝地說“完了?”站門口翻了翻幾張紙,臉上挂起笑:“行啊,呵呵。”

我們都沒有什麽喜悅感,讓他滿意那是意料中的事的,別說我們認真搞了,就是真糊弄,也能把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呀。不就一破思想彙報嘛。

後來這東西還真變成鉛字了,上了內部交流資料,龐管美得臉上粉刺都暴了。

沒幾天,龐管又冒上來,給了我們一本資料,說寫個“卡夫卡的論文”。這事舒和和常博說什麽也不摻乎,逼我一個人單練了一整天。後來豐哥笑著告訴我們,說他在龐管辦公室,看見一小妞把論文拿走了,還說要請龐哥消夜呢。嘖嘖,連小情人的東西都拿哥們兒這來?

豐哥說,你還別得便宜賣乖,幹文職多他媽美,你沒看見管教的衣服床單都拿進來讓小不點洗嘛,點名要小不點洗,別人都不敢碰啊。操,讓你幹活,那絕對是看得起你。

豐哥說的有點道理,經常給管教幹各種活計的押犯,輕易沒人敢欺負,別看我們自己戲稱“獄用”,在他們眼裏,那可是尊貴的“御用”啊。

後來,一直到我離開W市局,我們三個一直在替龐警官幕後策劃一個專案,斷斷續續地接差事。他在外面搞了個裝潢公司,從可行性報告,到一系列的宣傳策劃、公司章程和種種諸如編造業績等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拿到號房裏來搞,就差在牢門口挂個“商務諮詢”的牌子了。龐管的態度還是好的,一般時候笑來笑往,仿佛鄰家大哥。我們在號裏的地位也就打著和平牌,一些悲慘的故事基本跟我們無緣了,這要感謝龐管對知識份子的重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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