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7月28日訊】1966年7月,“文革”運動已由初期當權派掌控的“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發展到由“紅衛兵爺爺”肆無忌憚大搞打、砸、搶、燒“破四舊”的階段。我在雅安,被單位列為第四類牛鬼蛇神,本就自身難保,“天兵天將”們又几次上門查書收書,隨身帶來的一箱書籍也已被收繳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故,陳墨卻偏在此時突然從成都給我寄來一包書,也就是7、8本一般的文藝書籍。其中有一本殘破的民國時期出版的《北極風情話》,顯然是一本禁書。我一看大吃一惊,心想陳墨一生喜書,無奈家貧,藏書寥寥,忽地將其全部“家當”給我寄來,肯定處境比我更糟,但這樣做于他是損,于我可是禍呀!我無計可施,只得將這包書付諸一炬。
轉眼到了是年的12月中旬,全國各地各路“造反大軍”紛紛出籠,扭轉了前期專整群眾的局面。大大小小的當權派成了批斗的對象。一般平民百姓方從人人自危的厄運中找到一點揚眉吐气的机會。我妹到雅安來探望我,住在我的單位上,代我收到陳墨用一張廢紙寫來的信(托楊楓寄發),無頭無尾,只有草草几個字:“姓鄧的,把書還來!”我猜陳墨也被“運動”整瘋了,僅有的一點“家產”寄給了我,肯定几個月寢食難安,今天下大亂,再無后顧之懮,于是發令收回。但我卻是“坑灰未冷”,書魂難招了。
我諒解陳墨,小小貧民一個,衣食無著,居無定所,尚成惊弓之鳥;名重一時、藏書丰富的老舍之流不投湖自盡,怎對得起毛澤東發起的這場“大革文化命”?
1967年5月,全國武斗興起且愈演愈烈,在成都發生了几場震惊全國的大血案和“成都就要爆炸”聲中,雅安也充滿了濃烈的火藥味!我象難民一樣背包打傘回到了成都,躲在號稱“解放區”的東郊電訊工程學院(簡稱成電,即現電子科技大學),同父母住在一起。7月的一天,陳墨匆匆從“國統區”的城南穿過一號橋“封鎖線”溜到我家,說想在東郊租一間住房。我說:“成電牆外沙河邊的松柏村許多農民都有空房出租,是前几年成電占地后賠修給農民的磚瓦平房。房新樹多環境不錯。我陪你去問問。”租房很順利。我們僅找了一家農婦就達成了租房協議:租房1間,約10平方米,每月租金5元等等。陳墨預付了1個月的租金,我倆便將屋內、外打掃了一番,約定第2天就搬家俱來。
第2天,我早早地從成電后門到了松柏村,守著“鐵將軍”發呆。等到日上三竿,方見陳墨和一個小伙子汗流浹背地拉著架架車來了,車上捆著床、柜、桌、凳等居家之物。小伙子拉著空車离去后,我和陳墨開始收拾。床是一張西式床,這東西只有大戶人家才有;衣柜帶鏡,非一般家庭之物;寫字桌帶抽屜,儼然有辦公的派頭;更使我眼前一亮的是,成捆成捆的書籍往几個書架上一放,整個房間內頓時大放异彩!我和陳墨夢寐以求的臥榻之旁書相擁竟成現實。陳墨一臉得意,說:“上頭搶權,下頭搶書,各革各的命!”好一個嗜書如命的陳墨!我無“賊”膽,“傍”上這樣的“富家”,何愁無書可讀?
自1963年11月通過徐坯結識陳墨以來,我倆就成了拴在中國新詩“藤”上的兩個“苦瓜”(或傻瓜),對胡适先生開創中國新詩以來特別是20年代至40年代的中國新詩壇的詳細資料知之甚少,偶有所得如獲至寶,立即相互傳抄以供借鑒。1966年5月我在名山縣參加單位“培訓”,在一家小書鋪淘得一本50年代出版的王瑤著《中國新文學史稿》,竟如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眼下陳墨“暴富”,“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万樹梨花開”,怎不令人欣喜若狂?紅衛兵們忙著“玩命”,各大專院校圖書館成了李金發筆下的“棄婦”,也成了陳墨們翻牆撬窗竊取的目標;而在春熙路“黑書市”上,陳墨獨具慧眼,專挑有關中國新詩的史料用其他小說交換。這一大堆被長期封殺的民國時期的詩選、詩集、詩刊等,極大地丰富了我們的視野,開拓了我們的境界,提高了我們的蜃□。于是,每天,在高音喇叭“踏平東郊”的吼聲和呼嘯而過的槍彈聲中,我們躲在松柏村的農舍里讀詩、品詩、論詩、抄詩、選詩、寫詩,便成了我們的主要工作,甚至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野草》這批人一直是書卷气不足、綠林味太重,那是整個社會環境太惡劣和這些人生活在社會底層造成的。
當時,“發配”到會東的徐坯、“發配”到攀枝花(當時稱渡口)的何歸、“發配”到云南開遠的明輝、“發配”到喜德的張基、“發配”到宜賓的羅鶴、“發配”到樂山的九九、“發配”到甘孜的白水、“發配”到資陽的蔡楚、謝庄等,都已先后“逃”回了成都,加之穩坐成都的吳鴻、楊楓、馮里、万一等人,一張被“詩”牽著的网撒在了成都的各個角落,相互之間抄詩、寫詩達到了瘋狂的程度。這也為我們日后搞《中國新詩選》、搞《空山詩選》、乃至搞《野草詩選》等等,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期間,陳墨搞了1本《中國新詩大概選》,徐坯搞了1本《外國詩選》,我搞了3本《中國新詩選》,甚至將陳墨和我的詩以徐志摩、陳夢家的名義私塞了進去,魚目居然混成了珍珠,使不少詩友受到蒙蔽,受害最深的當屬蔡楚。他直到1980年3月才弄清楚《久別的微笑》詩作者不是陳夢家而是我。這些當年的手抄本能幸存至今,實在是蒼天有眼、為了證明我輩在險惡的環境下是怎樣“偷食”人類文明供果的!
如果說達.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只有宗教上的意義,那么我們認定的《最后的晚餐》,則是文學意義上的、對出賣文學的偽文人和踐踏文學的暴政的直接反抗!
—原載《民主論壇》(//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