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7月27日訊】萍姑娘,背著一大捆乾草,赤著腳走在無名溪穀,不時乾咳,咳到猛烈之時,便蹲在路 邊,捂著胸口,歇上一會。晚秋之太行深處,草木凋零,溪流無力,座座石峰,冷漠無情,一任高陽之照耀,那陽光柔荏虛弱。秋氣流蕩,寂穀之中,枯林之內,彌漫了清涼。
到家,萍姑娘將乾草倒在竈後。對她爹說:”二丫頭、三丫頭到哪玩去?”便拿起針線 ,坐在向陽的地方納起鞋底。她爹說:”聽說南村來了駐軍,恐怕看熱鬧去了。”坐在凳子上 ,猛抽幾口旱煙,又說:”小萍,你以後少去拾草,本來你的病沒有除根,又沒有鞋穿,山裏又涼,這陣剛回來,到床上蓋被子暖暖腳,歇一歇。”小萍說:”爹,我不累,秋天還暖和, 我趕著做幾雙鞋,要不,冬天到了,你和二丫三丫怎麽過冬呢?”將針在頭上撓了撓,吃力地納鞋,每一針戳進,用頂針使勁頂,然後用腮牙咬住針,拼命拉,時不時一陣重咳,像是咳得喘不過氣來。她爹說:”你的病,跟你媽從前的病一樣,是癆病,累不得的,你還是上床歇歇去吧。爹準備月底賣豬,給你們姊妹三個每人買雙解放鞋。”小萍說:”我能做,不要買了。 “她爹說:”爲啥?”小萍說:”幾雙解放鞋十幾塊錢。這豬就是賣了,這二間茅屋不修,明年開春,一下雨,又是外面下,裏面也下。再說,還要買二百斤山芋幹,留著過春荒,還有, 明年開春買苗豬,買玉米種,夏天買農藥都要錢。算一算,哪還有錢買解放鞋呢?想要買的話,爹自己買一雙,我們姊妹三的鞋,還是我做。”她爹說:”這次怎麽也得給你們買,二丫頭時常搗咕,說章家的孩子有好幾雙鞋。”小萍說:”我們家怎麽能跟人家比呢?她家男人在鄉裏當官,拿工資,當然買得起鞋子,我記得媽沒死時,小學一發工資,我們也比別人家孩子好 。三丫頭腳上那雙鞋,我就記得是媽當時發工資跟我買的。”她爹歎了口氣,說:”你媽去得 早,爹又是個種田的,窮得你們連鞋子都穿不起,又挨冷受凍,又挨人家瞧不起,你現在又得了疾病,爹心裏不好過。”阿萍說:”爹,別難過了,二丫三丫過幾年長大了,能幫爹幹重活時,爹就不愁了。”停著手中的針線,枯目望了幾下天空,又說:”爹,我跟你們說件事。” 她爹:”啥事?說吧。”阿萍吞吞吐吐地說:”我講了爹不要生怕。”爹:”爹生什麽氣呢? “阿萍說:”爹,我怕你將來娶後媽。”她爹嘿嘿一笑,說:”爹這麽多年都沒重新娶親,現在三十八、九歲了,還娶什麽後媽。再說,爹窮得只有二間草屋,幾個挨冷受餓的孩子,哪個 人會嫁給你爹呢?”阿萍說:”那爹將來說話要算數。”她爹說:”小萍,操這麽閒心幹嘛? 快到屋裏坐著,這外邊風大。”阿萍咳嗽了一陣,說:”爹,我感到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 她爹說:”傻丫頭,別亂說。”阿萍說:”爹,你沒見章家,娶了個後娘,前娘的孩子小芹像是個出氣筒子,動不動挨打受罵的。”她爹磕了磕煙鍋,沈默不語。
這時二丫三丫回來了,二丫赤著腳,清水鼻涕挂在人中。三丫頭穿著一雙爛鞋,那鞋到處是洞,幫子與底多處脫離,二個丫頭笑嘻嘻地說:”爹,姐,南村來了好多解放軍,章家也駐了八、九個,他們中午還吃米飯哩。”從口袋裏掏一把米飯送到阿萍與她爹的面前,阿萍及爹問:”哪來的米飯?”阿萍湊上聞了聞。二丫頭說:”他們吃的是米飯,剩下好多,倒在豬廄旁邊,我、三丫頭,還有大美、小三、十幾個人,都在那裏揀著吃,這是我後來揀的,沒舍得吃,拿回來給爹和姐吃的。”她爹說:”不髒麽?”二個丫頭一齊道:”不髒,不髒。”兩個小腦袋晃得像貨郎鼓似的。二丫頭又伸出手,將一把米飯送到她爹嘴前,說:”爹,你吃一 口。”她爹搖了搖頭,說:”爹不吃,爹喜歡吃煙。”挖了一煙鍋煙,點火抽了起來。二丫頭又將手中的米飯送到小萍嘴前,說:”姐,吃一口,嘻,米飯好吃的不得了。”三丫頭也說: “姐,真好香的,你吃一口。”阿萍繼續納鞋底,說:”你們倆分掉吃吧。”二丫三丫立即一人一口,吃掉那米飯。三丫說:”姐,昨天你說想找章大媽要舊布糊骨子,剛才我在她家看到有兩解放軍叔叔甩掉兩件舊褲子,我想拿回來,給你糊骨子的,讓絕種的小石蛋搶走了,還打了我一巴掌。”阿萍問:”真有舊衣服?”二丫三丫說:”還能是假的麽?我們親眼見的,要不是絕種的小石蛋上來搶去,我們就拿回來了。”阿萍放下針線活,說:”走,帶我去看,說不准,還能碰個好運,揀一、二件舊衣服,三雙鞋的骨子就不愁了。”
姊妹三一道,到了南村一座小四合院前。那四合院的主屋是三間磚牆瓦頂,與周圍衆多的草屋相比,尤顯鶴立雞群。姊妹三正要進院子,望見裏面齊斬斬地站幾十個解放軍,個個神情嚴肅,一個解放軍背對院門,高聲說話:”毛主席曾經講過,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犯罪。今天我們這些革命戰士中間有很多人忘記了這個教導,一班的胡來,二班的成鋼,三班的白衛紅等等,將吃剩的米飯倒在豬廄旁,在群衆中造成了極壞的影響。同志們,這裏的老百姓每天只吃得兩頓稀飯,早晚兩頓,中午是不吃飯的。我們是工農的子弟兵,我們吃的糧食就是他們省下的糧食呀!見到那些孩子蹲在豬廄旁揀米飯往嘴裏送,作爲革命戰士,難道沒有一種恥辱感麽 ?你們這些城市兵,不但有人不同情這些孩子,相反還有人站在旁邊恥笑,革命的良知到哪里去了呢?我宣佈,以後我們各班每頓飯必須盛一碗米飯給房東,一直到此次拉練結束爲止。另外,再發現有人亂倒米飯,立即禁閉。現在,立即回各自駐地,學習整頓。”
解放軍一個班一個班走出大門,剩下的七、八個人回到了院內的主屋。阿萍姐妹三,站在門口縮頭縮腦的。訓話的解放軍望見她們,便過來問:”小朋友,怎麽都快冬天了,連鞋也不穿。”阿萍說:”我們不冷,我們習慣了。”軍人似乎心中不忍,又問:”你們多大了。” 二丫頭說:”我姐十六歲,我十三歲,我妹十歲。”那軍人正想說什麽,三丫說:”叔叔,有 沒有要甩的舊衣服,給我們兩件。”那軍人說:”我們這次是拉練來的,沒有帶多餘的衣物, 就是帶了,我們的衣服你們也不能穿,太大了。”二丫三丫一齊說:”我們不要穿,我們要是
留給姐糊骨子,替全家做鞋,留過冬穿的。”那軍人低著頭,像是在想辦法。院內傳來打罵聲 :”你這個小騷貨,整天好吃懶做,沒見後村的小萍,得了癆病,還整天上山割草,喏,這是藍子、鐮刀,你割不滿藍子就不要回來吃晚飯。”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 ,手裏提著藍子,嗚嗚哭泣,往門外走。後面一個胖婦女氣呼呼的。見到那軍人,胖婦人臉上立即堆笑,說:”宋排長,天那麽涼,到屋裏坐。”又對小萍幾個說:”我家那個小騷貨,吃起飯一碗又一碗,叫她幹針尖大的活,臉就挂下來了。你們沒有媽管教,卻那樣懂事,我家這個有了娘管教,倒變成了嬌小姐了,象你們幾個勤快就好了。”小萍說:”小芹割的草、幹的活不比我少。”見章大媽臉色不悅,又說:”,章大媽,你有沒有要甩的破布,給我幾塊糊骨子。”胖婦人鼻子哼出一口長氣,說:”有是有幾塊,我留著給那個小騷精做棉鞋呢。冬天沒有棉鞋,人家要罵我這後娘是黑心腸。”頓了頓,手一揚,又說:”你們離宋排長遠點,不要把癆病過給他。”
小萍姐妹三,向外面退了十幾步,眼睛直勾勾地朝宋排長望。宋排長朝裏喊道:”小康 ,小康!”一個年輕戰士出西廂房應聲”到”,小跑過來,立正站于宋排長面前。宋排長吩咐 說:”將我的被裏子拆下拿來。”那戰士莫明其妙,滿眼疑惑,宋排長一揮手,說:”聽從命令。”那戰士應道:”是”。原地轉身,小跑,進西廂房,不一刻,拿著疊好的黃被裏跑過來 ,雙手遞給宋排長,宋排長拿著被裏,走近阿萍姐妹三人,將被裏塞到阿萍手中說:”拿回家做鞋子吧。”胖婦人臉色頓時紅通紅,似乎是很多血湧到臉皮之下,說:”宋排長心真好!” 又嘟嘟地望了阿萍三人一眼,說:”你們真是造化,還不快回去做鞋,在這裏要將癆病過給宋排長麽?”宋排長回到院門口,歎口氣,對那戰士與胖婦人說:”我姐姐小時就是這個樣子, 冬天快到了,也沒有鞋穿。”
阿萍姐妹快步回家,一路上說說笑笑,到家急忙將黃色被裏展開給她們爹看,並說:” 那給我們布的叔叔真善良。”二、三丫在一邊用手不住地摸這摸那。她爹:”人家非親非故, 就送你們一個被裏,你們謝了人家麽?”二丫三丫說:”謝了,謝了。”她爹說:”將上個月我打的紅棗子,包上一包,抽空送給那位叔叔。”阿萍答應著,將黃被裏疊好,說:”爹,這樣好的被裏子糊骨子,可惜了,你那被子舊得很,不如拆了,將這裏子當那被子的面子,拆下的舊布,我用來糊骨子,多好。”她爹:”你身體不好,多歇吧。”擒著個蘿筐走了。
阿萍與兩個妹妹到床邊,一齊動手拆被,二丫三丫抽斷了幾根線,阿萍說:”小心點, 細線還能用哩。”二丫三丫嘰嘰喳喳,像是陰天之後猛遇晴天的雀兒。拆好被,阿萍將被的裏子面子以及要來的黃被裏,一齊洗了,等到挂往繩子上晾曬時,阿萍累得連舉手的力氣都沒有 ,二丫三丫幫著才晾了上去。阿萍猛咳了一陣,二丫三丫忙幫她輕輕捶背。 當天晚上,一陣大風猛吹,氣候驟變,冷餿餿的,肥豬躲進廄裏,不住地哼哼,小萍縫好被子,開始糊骨子,二丫、三丫坐在床上焐被窩。阿萍爹坐在鍋後搓繩子,阿萍不住地咳嗽 。阿萍爹說:”小萍,你的病本身怕天涼,慢慢做,急什麽,先睡睡歇歇吧。”阿萍說:”沒想到天冷得早了,我不加快,到時爹和二丫三丫要挨凍的。”這時小芹進了屋,從懷裏掏出幾塊舊布,放到阿萍的針線筐裏,說:”萍姐,這布給你糊骨子。”阿萍連忙讓坐,接著笑了, 說:”看我,光叫你坐,坐哪里呢?就坐妹妹的床上吧。”拉住小芹的手,又說:”瞧你,眼睛都哭腫了,章大嬸欺侮你,等你爹回來,告訴你爹。”小芹說:”告訴我爹有啥用?爹在鄉裏還有個姘頭,不常回來,就是回來,凳子還沒焐熱就走了。”小萍說:”章嬸同意這布給我 ?”小芹說:”想得美,她的東西可以爛掉,才不會送人哩,是我偷來的。”動手幫小萍糊骨子。小萍說:”下次你不要這樣,章大嬸知道了,你又要挨打挨駡。”小芹不聲不響地糊骨子,許久,才說:”我偷偷問那解放軍叔叔,軍隊要不要女的?他說要,我說我也想去當兵,他說我年齡不夠,我真恨不得長到十八歲,離開這個鬼家。”阿萍爹說:”小萍,拿紅棗出來給小芹吃。”二丫頭跳下床,說:”我來拿給芹姐姐吃。”小芹連說:”不要拿,我不吃。”阿萍爹說:”這村裏,就你與小萍最好了,伯伯家沒有其他好吃的招待你。”二丫頭已將紅棗籃子放到床上,抓了一把,塞到小芹的手中。
後幾天,阿萍連天帶夜,趕作鞋子,做好她爹及二個妹妹的鞋子後,又幫小芹做了一雙 ,最後剩下的料子,還夠做一雙,她便動手爲自己做。天越來越清冷,咳得也更厲害。自己的鞋子做到一半,阿萍感覺到手上實在無力,就暫時擱了下來。一天早上,阿萍扶著牆,望著天空說:”二丫三丫,說不定天要下雪了,我們到山上砍些柴火、乾草,留著冬天燒。”二丫三丫立即拎著藍子,拿著鐮刀,跟著阿萍走向山野。砍柴割草時,阿萍不住地猛咳,二丫頭說: “姐,你別動,我們砍就行。”阿萍:”姐身體不要緊,剩天還沒下雪,多砍點,寒天我們也有柴草燒火了。”
幾天時間,阿萍家的豬廄旁就出現了一個大堆柴草。阿萍爹說:”阿萍,爹不在家,你就去砍柴草,你怎麽也不聽爹的話,你的身體不能多幹活。”阿萍姐妹正端著山芋幹稀飯,吃早飯,阿萍說:”爹,你身體也不好,哮喘病到天涼就發。我剩天還沒下雪,帶兩個妹妹去多砍一點,爹就可多省點力氣。”她爹歎了口氣,說:”萍萍,要是個男兒,再有個好身體的話 ,一定能掙個好門戶。”背起糞筐,到屋後去了。趁爹不在,阿萍又帶著二個妹妹去山林裏砍柴草。中午送回了一趟,又要再去。三丫頭說:”姐姐,我餓,我走不動了。”阿萍說:”那你就不去了,在家等等,晚上,我們回來做飯給你吃。”拉著二丫頭又進了山林。初冬的太行 山林蕭氣殺,柴草稀疏。黃昏時分,阿萍打好一大捆柴草,二丫頭攙起籃子,阿萍蹲下,想背起那捆柴草,攢了幾遍勁,都沒有起得起,一陣猛的咳嗽,振得寒林枝頭的棲鳥,驚惶飛竄。 二丫說:”姐姐,不要背那麽多,甩掉一半吧!”阿萍搖搖頭,又蹲下,咬緊牙關,兩腳使勁蹲下,結果還沒有背起,她閉了閉眼睛,憋了一口氣,盡全身力氣,一攢勁,終於背起了那大捆柴草。一路上,兩腿不住地打晃。離家還有百十米時,阿萍突然一踉,倒在地上,猛咳起來 ,口裏吐出了許多暗紅色的血。嚇得二丫頭扔掉籃子,撒腿就跑回家裏,將她爹帶了來,三丫頭也跟著跑了過來。她爹蹲下扶著小萍,說:”小萍,難過吧?”急得兩隻枯眼噙著淚花,又對三丫頭說:”扶你姐姐回家,柴草,我來背。”蹲下,背了幾次,才將那大捆柴草背起。
晚上,一場大雪終於降來,那雪花紛紛揚揚,鋪天蓋地,一頓飯時間,太行山區,便一片潔白,阿萍半躺在床上,不住地咳血,小瓜子臉沒有一點血色,兩腮瘦得下陷。阿萍爹用紅棗熬了兩碗湯,端一碗給阿萍,說:”小萍,你先喝點這湯補一補,也暖和暖和,待雪一停,爹就去賣豬,有錢了再帶你去醫院買藥。”阿萍說:”爹,我這病吃藥也沒有用。”接過碗, 喝了兩口。三丫頭眼睛直呆呆地望阿萍,阿萍將碗送到三丫頭嘴邊,阿萍爹說:”二丫頭,鍋裏邊還有一碗,你們倆去分了喝,一家一半噢。”二丫三丫喝幾口,三丫還要繼續喝,二丫頭說:”爹,也喘得厲害,留半碗給爹。”她爹說:”你們吃,你們吃,爹長這麽大,啥沒有吃 過。”將鍋門後的草攤平,拿著被子在鍋後躺了下來,將被子蓋到身上。
雪連落數日,才告終止。阿萍多半坐在床上揀起那雙未做完的鞋,做累了,就躺著閉目養神,歇好半天,才重新拿起針線。有時掙扎著起來做飯,經常對二丫三丫說:”將來你們長大,待爹要好,要是找到好的婆家,嫁後經常回來看爹,幫爹做些衣服、鞋子,爹是哮喘病, 聽說冰糖煨紅棗、犁子能治哮喘,你們要是有錢的話,經常幫爹買一點。”二丫三丫說:”我們有錢,也給姐姐買冰糖。”阿萍咳著說:”就怕姐姐等不到那一天了。”二個丫頭迷惑不解 :”姐姐,怎麽等不到呢?”阿萍說:”姐姐怕是活不長了,妹妹,將來姐姐要是離開你們, 你們可要求爹不要再娶後媽,你們看小芹的後媽,待小芹心腸要多毒有多毒。”二丫三丫說: “姐姐不會死,姐姐不會死。”眼圈已紅了。阿萍咳到猛烈時,總是大口大口地吐血。
某天晚飯後,小芹來了,凍得抖抖的,坐到阿萍的床邊,拿起阿萍的針線活,幫她幹起來,說:”怎麽還不點燈呢?”阿萍說:”趁這雪的亮光,能省點燈油就省點燈油。”伸手扒了小芹脖子看,問:”怎麽,你媽打你啦?”小芹還未說話,眼淚便啪嗒啪嗒下落。阿萍:” 她遲早遭五雷轟屍。”氣得吐了口血。從床夾席子底下拿出一雙鞋,說:”芹妹,這是我替你做的,一直沒有功夫送過去,你家我也不敢多去。”小芹說:”姐姐自己不到冷天,捨不得穿鞋,又沒有多餘的,你留著自己穿。”阿萍:”我又不是虛心假意的,的確是爲你做的,你試試,合腳不合腳?”小芹穿了,說:”正正好好合腳。”將頭往阿萍肩上一靠,說:”天底下 ,就姐姐一人是我的親人。”阿萍說:”小芹,你大幾歲,將來我要是有不測的話,要多照顧我兩個妹妹。”又猛地咳了一陣。小芹:”姐姐不要多想。”小萍問:”你媽又爲什麽事打你 ?”小芹說:”弟弟的解放鞋濕了,放在火盆邊燒,燒糊了。我一直在西屋燒豬食,也不知道 ,她非說是我有意燒壞的。就打我。把我按在地上打,要不是弟弟幫我求情,今天真要把我打死。”阿萍:”你弟弟真不像是從她肚裏出來的。芹妹,快長到十七、八歲,找個婆家,離得遠遠的,就好了。”停了停,繼續拿起自己的針線,說:”提起解放鞋,我幾年前就想叫爹替我買一雙,一想到家裏處處都需要用錢,一直沒有開口,爹上個月說豬賣了替我買,我怎麽也沒同意,要是穿解放鞋幹活,一定又跟腳,又耐穿。”小芹說:”可不是麽?我也偷偷地向我爹要過一次,他當時答應了,後來就忘了。”望瞭望外面,又說:”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遲了,會罵得我一夜睡不著。”擡腿就走了。 太陽一出,不幾天便照得村莊附近的積雪紛紛消融,冰凍的水塘小河也融化得只剩少許浮冰。阿萍爹一早就帶著二丫頭趕著豬去鄉食品站。臨走時,說:”小萍,想吃點啥,爹給你買。”阿萍說:”爹,我啥也不想吃。”猛咳之後,又是吐了幾口血,又說:”你哮喘,買點冰糖留著煨紅棗補補。”三丫頭還在夢鄉,阿萍爹與二丫頭趕著豬走後,小芹來了。阿萍見她眼睛腫得紅紅高高的,耳根後有血,說:”這個五雷轟屍的毒女人,怎麽又打你了?”小芹一下子撲到阿萍身上,放聲哀哭。阿萍用棉花幫小擦耳後的血,安慰了很長時間,小芹才抑制住哭聲。小萍說:”用什麽東西打的?”小芹說:”用鍋鏟子。”小萍說:”你乾脆去鄉里,往你爹屋裏一坐,不要回來了,看你爹管不管?”小芹低頭不語,只是靜靜地流淚。許久,才說 :”姐姐,我真不想活了。”阿萍:”芹妹,別瞎說,再熬幾年,就能找婆家了。”小芹站了又坐,坐了又站,說:”姐姐,像我這樣沒娘,沒有兄弟姐妹,爹又不管的人,活著整天受氣 ,真不如死了好。”阿萍:”別瞎說了,吃早飯了沒有?要沒吃的話,鍋裏有煮山芋幹,甜甜的,你自己盛了吃。”小芹搖搖頭,神情恍惑,呆坐了一會,指著腳上的鞋說:”這就是姐姐送我的那雙鞋。”從懷裏掏一塊花頭巾,又說:”這是我爹上次回來包裏的,我見了,趁沒人時,向爹要了,爹也沒有當回事,就給了我,我送給姐姐。”阿萍:”你留著自己戴。”小芹 :”我要是戴了,還有安寧的日子麽?再說姐姐你,就如我親姐姐一樣,你戴我戴還不是一個樣。”將花頭巾塞到阿萍的席子底下,擡腿走向門外,離開時,依依不捨,回頭數次。
近午時分,三丫頭說:”爹和二姐怎麽還沒回來?我到村頭看看。”阿萍:”去去就來,天冷,別在風口玩,凍出病!”三丫去了一會,突然慌慌張張地跑回來,說:”姐姐,姐姐投河淹死了。”阿萍笑著說:”別嚼舌根子,姐姐不是在床上好好的麽?”三丫說:”我說的是小芹姐姐投河淹死了。”阿萍問:”小芹?”三丫:”是小芹,我剛才看到被人撈了上來, 擱在河沿上,好多人圍著看哩。”阿萍聽了,猛咳數聲,大口吐血,竟嗚嗚地哭了起來,並掙扎著想下床,結果怎麽起不來。靠在床頭的牆上,半躺著,有氣無力,喃喃自語:”芹妹,芹妹,我怎麽這麽糊塗,剛才沒有聽出你的話音。我怎麽沒聽出你的話音哩。”眼淚猶如泉湧, 又是猛咳,哇哇吐了幾口鮮血,頭垂在肩上,三丫見姐姐又哭又吐血,也跟著哭了。許久,阿萍吃力地睜開眼,拉著三丫的手說:”姐姐,心裏慌得很,說不准跟爹與二丫不能見面了,你要求爹不要再婚。”剛說到此,頭又垂了下去。三丫拉著阿萍的手,拼命地搖,拼命地哭。 “姐姐,妹妹,爹跟我們每人買了一雙解放鞋。”午飯後的光景,二丫頭一邊喊一邊急火火地跑到屋裏,一看不對勁,又回過頭跑到外面,大聲喊:”爹爹,快來!”阿萍爹似乎聽到了屋內的哭聲,加快腳步,沖到屋裏,見狀,上前扶著阿萍,連喊:”萍萍,萍萍。”阿萍 雙目緊閉,臉色土灰,手裏還拿著那雙沒有做完的布鞋。阿萍爹抱頭痛哭,二丫三丫也拉著阿萍的手,哭成了淚人。
下葬的那天,阿萍的屍體被卷在蘆席裏,阿萍爹將一雙大點的解放鞋揣在懷中,踉踉蹌蹌帶著二丫三丫哀哭不止,隨擡屍的人到了墳地。人們將蘆席卷放進預先挖好的土坑裏,正准備埋土,阿萍爹從懷中掏出那雙解放鞋,蹲至墳坑沿,準備將鞋放至阿萍的頭前,”大哥,這樣好的鞋,留二個丫頭穿多好。”一個人說。”大哥,你平常對阿萍也夠關心的,對得起她, 鞋子五、六塊錢一雙,不要放進去了。”另一個人說。阿萍爹嗚嗚咽咽,說:”十年前阿萍媽 死時,阿萍才六歲。記得八歲那年,她向我要買解放鞋穿,後來大了卻不提了,我知道她一直想有雙解放鞋穿。春暖後,爲了省鞋就赤腳,不到冷天是捨不得穿鞋的。現在死了,連棺材也沒有,我再不給她鞋子,怎麽對得起她。”把解放鞋放于阿萍頭前,哭著說:”阿萍,爹對不起你,爹昨天賣了豬,只拿到三十元錢,其餘的錢是白條子,爹連棺材都沒給你買。”二個丫頭站在旁邊,朝著墳裏哭著喊:”姐姐!”
人們開始填土了,一鍬鍬黃土落下,漸漸地,那蘆席卷,那雙嶄新的解放鞋,被黃土徹底埋沒了。
(完)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