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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長篇連載﹕《四面牆》(二十)

【大紀元7月23日訊】(5)悲慘世界

初四,開始發豆子了,大家有些心野,在院子裏一個勁駡街。因爲天太冷,別的號兒都已經把勞動現場挪到屋裏,莊峰嫌髒,說影響空氣,只要沒有風雪,堅持叫大家在外面撿,只有畢彥和阿英獲准在屋裏靠門的地板上幹活,我和鬼子有時候閑得難受,也湊過去跟他倆一塊撿撿豆子,下基層體驗一下生活。

現在,我不用幹活,也不用值班了,享受和莊峰、鬼子一樣的待遇。我當號長的時候,從沒脫離過一線,開始看不慣莊峰的老爺作風,慢慢也就麻木地適應了。但看到別人幹得辛苦,還是不好意思到人堆裏晃悠,怕誰在心裏罵我老娘。

我看見好幾個人的耳朵和手都凍裂了,就試探著跟莊峰說:“莊哥這麽幹不出活兒呀,不如叫他們進來撿呢。”

“別信那套,沒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難,當年在勞教鹽場,三九天了我們都得下海窪子裏去搓鹽,雞巴都快凍掉了,出來以後,跟女人鑽一被窩,一個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過來了嘛。”莊峰一點也不動心。

找個機會,我又跟他提議了一次,莊峰笑著說你就是心軟,這樣容易吃虧,跟這些人仁慈了,就是對自己殘忍,警察這麽對咱,咱也得這麽對下面,要不壓不住陣啊,你以前幹安全員又不是沒有體會——多跟我學著點,將來到了勞改隊,少走彎路。

看著我掃興的樣子,莊峰擺擺手說:“先把他們打沈底了,再給點小恩小惠,都把你當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們進來暖和暖和!”

阿英沖外頭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擁進來,一邊喊著“謝謝莊哥”,一邊爭搶著撲到暖氣管上,見到親媽似的摟著,滿臉幸福。

莊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嗎?就這操行。你要天天給他們好臉兒,有一天不小心大聲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說你玩派。”

我對他的宏論無言以對。

下午來了一封信,給蔣順志的。裏面有兩張照片,一張他老婆的藝術照,一張是母子合影。

“操,現在才回信,缸子沒見著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來看著莊峰手裏的照片,有些遺憾地說。

鬼子說安徽的老婆還挺浪,長得跟夢露似的。

我說你還認識夢露啊。我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說:“蔣順志是夠拽的,老婆挺俊嘛。”

鬼子一把把照片搶過去:“先給小弟摟幾天。”

莊峰跟他搶:“我什麽都讓著你,這個可不行,別怪我不夠意思。”

鬼子氣急敗壞地跑到鋪角上,揮舞著照片說:“藍妮兒就是你玩完了給我的,這回我怎麽也得嘗個鮮吧,不行咱就畫地絕交,今天哥們兒還就重色輕友啦。”

我說莊哥你們這友誼也太禁不起考驗了吧。

莊峰終於大度地一揮手,說就先給你用幾天吧。

鬼子神魂顛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響亮地咂了一口,撩起髒兮兮的軍棉襖,貼著肚皮,把照片塞在褲腰裏。

晚上蔣順志一看信,就說莊哥還有一張相片呢?

莊峰說哪你媽有?我給你下去?

“我老婆信裏說一共兩張。”

“你看我像照片嗎,你把我拿過去貼牆上不得了嘛。”莊峰道。

蔣順志陪著笑,央求他:“莊哥你別跟我逗了,把相片給我吧,謝謝了莊哥。”

莊峰一板臉兒:“嘿,操你媽還來勁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配嘛!你以爲你是誰?查理二世呀?”靠,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麽關係?

蔣順志不笑了,垂頭看手裏的合影,眼睛逐漸有些潮紅。

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處撫摩著,呵呵傻笑。

我說你就缺德吧陳鬼子,沒看安徽都哭了嘛。

鬼子喊了聲安徽,蔣順志一擡臉兒,鬼子笑道:“操,還真要哭,想媳婦了?”

“想孩子。”

莊峰有板有眼地說:“我看你是想孩子——他媽——那個逼了!”立刻引來哄堂一笑。

鬼子撩起肚皮來,啪啪拍兩下:“嗨,順治,還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說了嘛,要劫劫皇杠要操操娘娘,鬼子我也算沒白來一世啦。”

阿英稱他不備,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來跑門口狂親:“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來野蠻的不行啦。”

鬼子哭爹喊娘地追過去,兩個淫徒滾在一處,阿英喊一聲“接著”,也不知跟誰說呢,手一揚,照片飛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剛想惡狗撲食上去搶奪,就被阿英一抻脖領子,“吼兒”地一聲,勒了氣嗓,紅著臉熱烈地咳,阿英樂得亂顫花枝,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且說這邊蔣順志險勝畢彥一招,搶先零點五秒把老婆的靚照抓在手裏,笑逐顔開地縮回鋪上,老耙子和強姦等人立刻色咪咪擠過去,蔣順志把照片塞懷裏摟緊。

“倒楣孩子咋還護食呢!”老耙子不滿地責怪。

畢彥撲過去向蔣順志懷裏進攻時,鬼子和阿英也沖上來:“我們兄弟互相殘殺,讓這傻逼撿便宜啦,不行!”

蔣順志奮勇反抗,一番殊死搏鬥後,終因寡不敵衆,“親愛的花兒”的玉照又落入賊人之手。蔣順志臉色通紅,頑強地追過前鋪來,試圖從鬼子手裏把照片奪回,一時混戰一處。

在“前鋪”一亂,莊峰就火了,坐在鋪上,突然就一腳踹在蔣順志小腿上,蔣順志“啊”的一聲仰面倒下去,把鋪板砸得山響。莊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護逼蟲子?”

蔣順志捂著小腿的迎面骨,鍥而不捨地說:“把我的照片還給我。”

鬼子一看這陣勢,也覺得沒趣了,掃興地把照片往蔣順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訴苦臉兒,跟誰欠你八萬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個樂兒嘛,我操的逼比你吃的餃子還多,你以爲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

莊峰一伸手,從蔣順志手裏把還沒攥穩的照片搶過來,二話不說,嚓嚓就給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

蔣順志紅了眼,歇斯底里喊道:“莊峰你也太欺負人啦!”

這句話就像一個被觸動的開關,馬上,莊峰、鬼子、阿英、畢彥、甚至一直渴望表現一把的老耙子,都聞到同類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樣,蜂擁上來,冰雹樣的拳腳傾瀉下去,蔣順志被淹沒了,只有孤單的叫喊聲從密密麻麻的打擊的羅網裏突圍出來,又撞到新的打擊上,在空氣裏破碎了。

我喊著莊哥莊哥,一邊拉莊峰,好一會他們才住手。

“操你媽的,跟我叫號兒是嘛!”莊峰餘怒未消地威脅。

蔣順志頑強地擡起頭來,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臉已經變形,像個怪物。我當時心裏有些悸然。

莊峰又連踹了幾腳:“還那樣看我?不服氣是嗎?聽說你是打不死的吳清華?”

蔣順志嘴動了動,沒有出聲,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撐著身體。

畢彥照他後背來了一下:“莊哥問你話呢!”

老耙子好容易能給莊哥“踢腳兒”了,當然不放過上鏡的機會,狠狠抽蔣順志兩個嘴巴道:“你還嘴夠緊,玩鐵樹不開花是嗎?”

蔣順志終於說了一句:“大哥我開花,我開花……”然後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鋪上,連呻吟的聲音也沒有了。

莊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後吩咐:“強姦、老耙子,弄廁所給他洗臉,再裝死就塞逼養的糞坑裏,跟我玩這個,也不看清我是誰,你眼瘸?!”

拖死狗一樣,老耙子和強姦把蔣順志拉廁所去了,我挺到裏面傳出斷續的呻吟,還有老耙子有意高聲的警告:“跟莊哥叫板,你也太不識相啦,打的還輕,我告訴你,看守所裏打死個人比撚死個臭蟲還輕鬆,沒人管!”

終於,我在這個瘦小的安徽壞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後果。

莊峰招呼我們:“咱玩咱的牌,真他媽掃興,我早就說這傻逼是一刁民,沒錯吧?”

我看著廁所那裏,擔心地說:“莊哥,沒事吧。”

“死不了。”莊峰大咧咧地說。

(6)批評與自我批評

後來我跟莊峰探討過,我說爲一張破相片,就把安徽砸成那樣,值當的嗎?莊峰說監管單位就這樣,事沒大小,要是主事的瞅你順溜,你就是操他祖宗他也不管你,要是看你礙眼了,哪怕你放個屁,也可能被折騰出屎來。就這樣,愛服不服。

如此,只能賴蔣順志自己倒楣了。誰讓莊峰看他不順眼呢?

蔣順志被砸的當晚,莊峰命令他睡在廁所和鋪板中間的地板上,說是讓他“反思反思”。反思了一夜的蔣順志,早上起來的時候精神委靡,莊峰對阿英說:“你辛苦點,白天給我盯緊點,讓他牆旮旯撿豆子。”莊峰應該是防備蔣順志“諜報兒”,也擔心管教發現蔣順志的變形臉兒。

因爲狀態不佳,蔣順志的豆子破天荒地沒有撿完,又被莊峰拿笤帚把狠狠打了一通,晚飯也被克扣了。

晚上蔣順志餓著肚子,一個人在昏黃的燈下撿豆子。三胖子湊跟前剛想幫他撿,就被莊峰罵了回去:“你喜歡幹是吧,明天多分你一包!”

三胖子坐回鋪上的時候,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看得出,剛才他想幫蔣順志,絕對不是古道熱心,而是覺得曾經受惠於人,不好意思不援手,現在莊哥一發話,就袖手旁觀的名正言順了。這都是什麽人啊?

好在幾天沒有出問題,蔣順志的臉型也基本復原了。晚上莊峰喊:“安徽。”

蔣順志走過來,站在莊峰面前,沒精打采。

“這兩天反思得咋樣了?服氣嗎?”

“服氣,莊哥。”

“聽你說話的語氣還有點態度啊?”莊峰啪啪啪輕聲打著蔣順志的臉蛋兒。

“我沒態度,莊哥。”

“你思想裏還有不乾淨的東西,瞞不了我……你們都聽著,今天給蔣順志開個幫教會兒,都給我準備發言啊!安徽呀,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什麽毛病,先自己說,然後大家幫你補充,爭取把你帶上正確的改造道路上來!說吧,你都有什麽雞巴毛病?”

蔣順志輕咳了一聲,痛苦地皺了一下眉,莊峰道:“水仙不開花,別跟我裝蒜,快說,時間就是生命。”

“我不團結人,不愛跟大夥說話。”蔣順志憋出一句。

“這算一條,啊,你以爲你牛逼呀,凡人不理,這麽多人就沒有一個人值得你搭理?還有呢?”

“……我,我值班時候睡過覺……”

莊峰“啪”地扇了他一個嘴巴:“靠!還有這事呢是嘛!你知道在這種地方,值班時候睡覺是多麽嚴重的問題嗎?要是有人跑了,有人自殺了,怎麽辦?”

“我就打了一瞌睡……”

“還狡辯是嗎?”畢彥助威似的給了蔣順志一腳,踢得他一個趔趄。

“行了,接著說你的問題,接著自我批評。”莊峰示意畢彥先別理他。

蔣順志吭哧了半天也沒有下文。莊峰說:“我也看出來了,你是想掩蓋自己的肮髒靈魂啊,我還不給你機會了,下面開始‘大家談’節目,誰先來?”

老耙子對套路最熟悉,搶先發言:“安徽這個狗操的,表面人五人六的,其實居心叵測,是一大陰謀家。你看他平時,一撿完豆子就假惺惺幫三胖子撿,麥麥可憐他,給他把果仁,他也跟三胖子分,拿別人東西賣好兒,明擺著是拉攏三胖子,準備搞幫派,我最恨這種害群之馬啦。”

我看著義憤填膺的老耙子,真想上去抽他。

“三胖子,你說!操你媽的,剛才我就看你往後縮,你是屬烏龜的?”莊峰側臉點卯。

三胖子站起來,臉通紅,結結巴巴道:“我,莊哥我,我沒啥說的。”

“過來!”

三胖子戰戰兢兢走過來。

“往前,怕我咬你?”

三胖子剛往前一邁步,莊峰的拳頭就迎上去,通的卯在腮幫子上,三胖子歪著嘴“嘔”了一聲。

“跟安徽是親人兒是吧?”莊峰惡狠狠問。

“不是。”

“安徽是不是一傻逼?”

“是。”

“是什麽?”

“是一傻逼。”三胖子落實道。

“你們倆幹活、睡覺都挨得最近,你應該最有發言權,要是不揭發,你就是包庇,比他死得還慘!”我聽到“包庇”倆字挺彆扭,我開始就是涉嫌這個罪兒進來的嘛。

三胖子看了蔣順志一眼,艱難地說:“安徽那天跟我說,別看莊哥你們在這裏鬧的凶,要是離開了家門口,到他們安徽去,一見那裏的流氓照樣傻逼。”

三胖子話沒說完,蔣順志已經被莊峰踹到牆上,歪一歪,還沒站穩,畢彥的腳又到了,一下就倒進桌子低下。被趕過來的鬼子揪出來,抻直了,擺好姿勢,照肚子上連搗幾個勾拳。蔣順志痛苦地呻吟著,魷魚卷一般綣在地上。

“讓他先蹶著,聽聽大家都怎麽評價他。光打他他也清醒不了,武鬥只能觸及肉體,文鬥才能觸及靈魂……三胖子你接著說。”莊峰還挺有理論水準,我要是有那個熊心豹子膽,早啐他了。

“沒了。”三胖子低聲說,同時緊拿眼瞟莊峰的臉色。

真是小人難養,老耙子在那邊又接茬了:“三胖子,頭年兒那天晚上,安徽是不是摸你奶頭來著?”

阿英來了興趣:“呵,三胖子,你們還有這段子?”

莊峰給了三胖子一腳:“還掖著蓋著?重大問題不反映?”

三胖子都快哭了,吭吭哧哧交代了問題,原來有天晚上蔣順志跟他逗,把手在他胖乳頭上抓一把,說好久沒摸了,感覺感覺。

鬼子有肘尖磕了蔣順志的脊椎一下:“敢情小逼還有作風問題啊!”

莊峰倒沒太搭理這個茬,繼續發動群衆,挖掘蔣順志的肮髒思想。最後又獲得了一個重要線索,蔣順志說過關於逃跑的話題。原話是:“要是能變成一耗子就好了,從下水道就跑了,省得在這裏受罪。”

莊峰總結性地噴出一口煙,探身把小半截煙屁股狠勁在蔣順志的太陽穴上撚下去,正垂頭接受幫教的蔣順志慘叫一聲,蹦了個高,心急火燎地用手在太陽穴上劃拉著,不想當胸又被莊峰蹬了一個正著,嘭地撞到牆上。

莊峰義正詞嚴地說:“拉幫結夥,搞同性戀,還預謀逃跑,我早就看你危險啦,要不是發現及時,非出大亂子不可哪!”

蔣順志哭喪著臉,言辭懇切地跟莊峰說:“莊哥,我真的不想惹事兒,你看我老實幹活,塌實吃飯,我招誰惹誰啦?”

莊峰大怒,來不及整裝,光腳就跳過去,拳腳飛騰,嘴裏還不解氣地嚷嚷著:“還不服氣哪你!今天不打出你青絲玫瑰來,算你去年八月十五沒吃帶餡兒的月餅!”以前我聽到這些生動的語言經常要樂,那天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莊峰氣喘噓噓“腰歇兒”時,蔣順志已經只有捂著胃口呻吟的份,除了鼻子和嘴汩汩流血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莊哥,別打了。”蔣順志有氣無力地央求著,嘴一咕嘟,吐出一顆牙來。

莊峰低頭看看道:“呵呵,給我來個樣兒看?撿起來吃了!”

蔣順志已經沒有了表達意見的願望,機械地蹲下,手抖抖地把牙拾起,塞回嘴裏,就著血水,麻木地咽進肚子裏。我看得一陣反胃。

我突然注意到蔣順志的鼻子有些不對勁,明顯向旁歪去,阿英也看出來了,悄悄貼耳告訴我:“鼻梁骨斷了。”

莊峰說:“今天先到這裏,算熱身,今後看你表現。滾吧,洗臉去!”

蔣順志小心地摸著鼻子,往廁所去,畢彥在後面朝他屁股上一個飛踹,蔣順志立刻媽呀一聲踉蹌前撲,倒在地上,膝蓋吭地撞在堅硬的地磚上。

我不知道一個人可以變多壞,但從畢彥身上,我知道了一個人可以變多快。

莊峰可能沒有看出蔣順志的鼻梁骨出了問題,或者就是根本沒在乎,洗了把臉,把血壓制了一下後,蔣順志又按莊峰的吩咐,只穿一件短褲,赤腳跪廁所的便池棱子上繼續反省,要求是反省一集連續劇的時間。最後喊蔣順志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快要凍僵,根本動彈不得了。估計多年以後,除了莊峰這個王八蛋,蔣順志最恨的可能就是無休止的插片廣告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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