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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短篇小說

短篇小說:失業集(7)──羔羊

【大紀元7月15日訊】暮春晌午,清河波光耀眼,岸邊野草匝地。一老漢,正在一所郊院撫弄兩隻小羊羔子。通向庭院之道上,一中年男子走到羊羔邊,蹲下,拿起一把青草,細細餵羊,顯得疲憊不堪。

老漢說:「大龍,你表哥怎麼講呢?」中年男子說:「爹,表哥的影子也沒望到,我好不容易摸到市財政局的家屬院,好說歹說,看門的人才讓我進去,敲開表哥家的門,表嫂只將門開個縫,問我干甚麼?我說請表哥幫我找工作,表嫂說了人到外地開會去了。就關了門,我不相信,怎麼我難得去一次他家,就到外地開會呢?我就在樓下等,後來表哥下樓上班讓我碰到了。」老漢鬆開撫摸羊羔的手,兩隻小羊羔「咩咩」乖叫,大龍繼續說:「表哥講了一大堆,甚麼現在下崗失業那麼多,廠子不是明垮就是暗垮,國家的企業哪裏還有地方真招工呢?減員還來不及呢?還說甚麼他是個副局長,權力有限。後來,坐上接他的轎車走了,臨走還勸我安心當菜農。」老漢說:「當菜農?他是天堂的日子過久了,哪裏還知道我們城郊這菜農的苦楚,地都快徵用光了,怎麼種菜呢?當初征地時講好征了地,人就進廠,最後進個屁廠!」大龍說:「不提廠子,氣死人嘍,前年安置我的那個街道紙盒廠,交了二千元押金,每月只有一百二十無工資,月底又扣這扣那,到手只有六十幾元。去年安置我的那個市容清掃工,活倒是幹了不少,錢都進了頭頭的腰包。」坐在一邊生悶氣。老漢說:「大龍,你聽說街道上學的孩子常跳著念:『工人工人,苦幹頭痛,廠長廠長,心狠如狼,廠子廠子,廠長兒子。』這年頭,哪有我們老百姓的奔頭,你爹又是個老文盲,哪個有權有勢的人會認識你爹呢?明兒還是想辦法賣包子吧,我在家做,你拿出動賣,總不會餓死人吧。」起身,又說:「照料好兩個小羔寶,我去買點料,今晚就準備,明天開始賣包子吧,別亂想了,想糊塗了,爹哪裏還有能力照看你。」出院門走向菜場。

大龍見兩隻羊羔已吃飽,便撫它們幾下,趕進廄裡,坐到邊上一棵桃樹下發楞,那桃樹,新枝嫩葉,丹花半吐,暮陽餘韻之下,嬌美異常。大龍心裏氣鼓鼓地說:「真是好人不能當官,當官不成好人,小時候,姑媽姑父死得早,表哥一天到晚上門找吃的找穿的,那時真像個小叫花子,現在做官了,身上套了西裝,屁股底下坐著轎車,心腸就變了個底朝天!」見到樹根底下有半張報紙,揀起一看,上面有招工廣告,便認真閱讀起來,看了幾遍,怕記不住,又一字一句念道:「招聘。海南仁大酒店因業務發展需要,現向社會招聘服務員,要求女性18-25週歲,五官端正,能吃苦耐勞。有服務經驗者為佳。地址:朝天宮王府大街口,電話2258658。」低頭心中狠狠道:「怎麼我不是女的呢?怎麼盡招女的,這幫傢伙沒安好心,聽說有許多內地女子被南方酒店以招工為名騙去,強迫或誘使她們賣淫,說不準這家酒店也這種壞事,王八蛋,電視上露面都像個人,做起壞事比誰都絕!人面獸心!」接著念另一則道:「招聘西點師。某餅屋招聘調酒師一名,面名、點心師一名。具體條件面議。聯繫電話4624260。尋呼:83688-17605。」低頭望著報紙出神,心想道:」我就是會做麵包點心,也不去,那還不如學著賣包子,自由自在。接著念另一則廣告道:「招聘。金陵美達科化商貿公司因工作需要,招送水工一名,要求身體健康,能吃苦、年齡40歲以下男性,下崗工人優先,另招促銷小姐一名。有意者,請速聯繫。聯繫電話:4610516。公司地址:金陵公園中159號。」念畢,低頭想道:「這送水工是幹甚麼的呢?不管它,反正我身體、年齡符合他們的要求,招工單位是公司,總比街道工廠強,先用電話問一下。」起身進屋,剛拿起電話,又猶豫起來,想道:「問甚麼?百聞不好一見。」返身至桃樹下,拎起自行車,掉過頭,走向院外。正巧老漢拎幾個大兜蔬菜、豬肉、豆腐,問:「大龍,去哪?是忙晚飯的時間了。」大龍說:「爹,我去去就來。」飛身上車走了。夕陽余暈漸漸散盡,桃樹之嫩綠紅芳,漸隱於夜幕之中,猶如睡美人,隱於深青色羅帳中一樣安嫻。

大龍猛蹬自行車,一進入市區主幹道,道路寬闊,西邊數排蘭花式路燈光色明亮而柔和,高樓酒店燈火輝煌,流光溢彩,麵包車、公交車、轎車如蟻,道邊的樹木,枝繁葉茂,朦朧而顯生氣,於輕風中搖頭擺尾,諸多路邊公園或歌舞喧鬧,或幽靜無聲。其間舞伴之親近,戀人之親暱,不斷進入大龍的視野。大龍心想:「找到工作,苦幹一年半載,攢點鈔票,也應當找個媳婦,三十好幾的人了,再找不到對象,四十開外,哪個還要我這個菜農。找甚麼樣的呢?就我剛才公園邊上跳舞的那個,細高挑,鵝蛋臉,大眼睛,一看精明強幹,當然必須也是上班的,找個下崗失業的,我哪裏能養得起呢?」

想著想著,大龍騎著自行車拐進了公園路,下車看了幾次門牌,終於找到了公園路159號,一看一棟四層樓,門口掛著金黃色門牌,上有「美達科倫商貿公司」幾個大字。門鎖了。邊門邊上有一老者在賣內衣內褲、童鞋、襪子之類,物品放在流動手推車上,路燈及店門燈照耀下,車內的物品五顏六色,格外悅目。大龍看了一會問老者道:「大叔,這家商貿公司在招工吧?」老者說:「好像是在招工,今天下晚,我出攤子時,有好幾十個男女在排列報名呢?」大龍心想:「咋這麼多人哪!」又問:「報名要報名費?要多少押金呢?」老者說:「我聽到幾年年輕嘀咕,說報名費二十,押金好像一、二千。」大龍歎了口氣,道:「看來到處都要交買路錢,從前我被幾年地方騙了好幾次。」老者說:「這年頭,黑心腸者,有權有勢,小民百姓,到處受氣,不像你我這樣的人,騙誰去?」大龍心想著回家幫父親幹活,說了聲:「老師傅再見。」飛車上車,蹬了幾下子,發現路邊一煙攤旁招牌上寫著:正宗紅塔山,半價。大龍心想:「爹從沒有抽過紅塔山,碰上這便宜的,買包給他嚐嚐。」下車,湊近煙攤,問:「這紅塔山到底是真的假的?」賣煙的老漢眼睛一翻,幾乎全是眼白,反問:「我這是正宗的紅塔山,朝廷有正宗的王八蛋,你說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大龍掏錢買了一包,覺得剛才的問話似乎傷了賣煙老漢,便套近乎,順口說了一句:「大爺,那麼大年紀,晚上還擺攤?」那老漢說:「不擺攤,明天吃甚麼?人家教授不是照樣晚上出來練攤麼?」抬手指了指剛才大龍遇到過的那個賣衣帽鞋襪的老者。大龍略顯驚訝,喃喃自語:「聽說教授都是一肚子文化的人,也來擺攤子?」老漢說:「他老婆孩子都下崗失業了,自己每月五、六元錢,不擺攤子全家喝西北風麼?」大龍望見一個婦女與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走到那教授的攤位後,婦女將飯盒遞給教授,姑娘幫他做買賣,老漢說:「你看他們一家全上陣哩。」大龍說:「擺攤哪裏如上班可靠體面哩。」老漢說:「廠子一個個讓一幫王八掏空了,到哪上班,盡說牙痛話,真有班可上,哪個人要一天到晚擺這小攤子?」突然收起自己的煙攤,往巷子裡跑。大龍一驚,抬眼望到前面有幾個穿制服的正在驅趕沿街擺攤的人,老教授三口正在和他們爭辯,另外很多小攤販,像倒了樹的猴子,驚了窩的雞,到處亂竄。大龍看了會熱鬧,就回家了。

大龍回到家中,見他爹已將面和好,蔬菜已洗淨切碎,正在剁肉糊,滿頭是汗。就說:「爹,真要賣包子,也得買台絞肉機,像這樣剁三、五天,人就累壞了。」掏出紅塔山,說:,「爹,我給你買了包好煙。」大龍爹說:「還沒上道,就亂花錢,哪咋行?一台絞肉機,少說也要百多元,你以為錢是天上掉下的?好煙,亂花錢,你看我這老臉,像是抽好煙的命麼?」大龍說:「那我來剁吧,你歇會。」大龍爹說:「你先吃飯吧,剛才我用了點骨頭,燒了青菜湯,一個饅頭,都在鍋裡。」大龍這才感到餓,便匆匆吃了晚飯。然後點上一支紅塔山,抽了兩口,遞給他爹,奪過他爹的刀,剁起肉餡。

剁好肉餡,父子倆將蔬菜、豆腐丁肉餡和在一起,攪拌,又趕好面皮,包了幾十個大包子。老爹將大包子放在桌子上,用乾淨的紗布蒙上。又抽了二支紅塔山,說:「真是一等價錢,一等貨。這煙比老煙葉好抽多了,大龍,多少錢一包。」使勁吸氣,慢慢呼氣,像是生怕吸進的煙跑掉。大龍說:「爹爹,別問多少錢一包,反正我要找到工作,每月都給你買好煙抽。」老爹開心一笑說:「真要找到工作,那賣包子的事只好我一個管嘍。」大龍說:「早晚我照樣幫爹忙,你擺攤子就行了,人家外面教授都在練攤。」接著大龍將晚上的所見所聞講一遍,父子倆說得津津有味,突然院中傳來了「咩咩」羊羔的叫聲,大概幾隻羊羔子餓了,「大龍,去看看,餵點草。」大龍起身出門,到院中照看羊羔去了。

次日凌晨,大龍醒來,一看灶上冒著熱氣,滿屋是香味,他爹在院中羊廄邊餵羊羔,兩隻羊羔像兩個剛醒嬰兒,睡眼惺忪,咩咩叫喚,那株桃樹經夜露滋潤,枝葉鮮翠欲滴,芳紅或深或淺。大龍對門外說:「爹,我再去碰碰運氣。」推著車子向院門走去,又說;「包子快熟了。」老爹說:「碰啥運氣?。還是老老實實,與我做做小買賣,剩我還能動,搞幾個錢,攢一攢,也好想辦法給與你討個媳婦。」大龍站在院門口,手扶車子不動,回頭道:「賣包子,哪個肯嫁給我?喲,對了,爹昨晚聽人說,那貿易公司招工,也要押金,你給我二千塊錢吧。」大龍爹說:「二千塊,你知道,我是怎麼樣攢的,要不是去年幾頭豬加幾隻羊,二百塊也沒有啊,這錢給你,還不是像前幾次那樣,一樣撇到水裡。」站著不動,沒有給錢的勢頭。大龍支好自行車,走到他爹面前說:「爹爹,假如我找到工作,不值二千塊錢嗎,你看這週圍,人家哪個年輕人不是忙找工作,有幾個大小伙子,整天賣包子呢?」大龍爹猶豫了一會,進裡屋櫃子裡邊取出一個煙絲盒,打開盒子裡面的暗箱,取出二千元錢,走到院中,遞給大龍,說:「再被人宰了,我可一分錢也沒有給了。我就在十字路口的三表廠門口賣包子,快去快回。」

大龍裝好錢,騎上自行車,正逢早晨上班時間,馬路上車如流水,行人如螞蟻,大龍生怕錢不翼而飛,不住地摸口袋,每當身邊有二溜子模樣的年輕人,騎車擦肩而過,更是用手緊抓口袋,待發現錢仍在口袋裡時,才長長鬆一口氣,像是如重負一般。路過昨晚見過的路邊公園時,不禁瞟了幾眼,心想:「找到工作,有了女友,一定晚上也帶她到這路邊花園逛逛,累了就雙雙坐到樹叢深處的椅子上。」

到了公園路那家商貿易公司門口,大龍一看,吃了一驚,那裏已有二十幾個男子,三、四十個女子,有的站著排隊,有的交頭接耳,有的蹲在牆邊聊天,有的站著看報,有的抓耳擾腮,有的來回踱步,焦急不安,有的東張西望,有的眼睛賊溜溜的,這個女子身上掃到那個女子身上。

大龍將自行車放在路邊的停車處,一個滿臉和氣的老太太,過來要了一塊錢的停車費,大龍猶猶豫豫地交了一塊錢,心中頗為不快,嘟嘟囔囔地說:「怎麼停次自行車,跟吃個早點差不多的價?」老太太臉一拉,剛才和氣顏色頓時散盡,狠聲狠氣地說:「想便宜,那你有本實帶個停車處在身邊,就沒人收你的費了。一塊錢還貴,你知道咱們這市內的官老爺們嫖一夜女人花多少錢?」大龍望望老太太,老太太講在興頭上,又說:「他們嫖一夜女人,幾千、幾萬、幾十萬還有幾百萬的哩,一塊錢看車費就嫌貴,你以為我是紙紮的人吶,我一個大活人,給你們看車收這點費已經夠瞧得起你們了,想當年,打日本鬼子時,我老爸肩上扛著幾顆梅花,他家的小姐,就是替她洗腳丫的,還得是個校官,這年頭,一群穿西裝的土包子,把廠子撈得一個個只剩空殼子了,對了,老公的廠子那家不是殼牌,我孩子卻下崗失業,兩口退修金已二年沒領到了,咋辦呢?只好老頭賣假煙,老娘看車子,一塊錢就賺多,我看你樣子像老農,骨子像市儈。」這時一個老頭過來,替老婦人送飯,大龍一看,正是昨晚碰到的那個賣煙老頭,大龍衝他苦笑一聲,便去貿易公司門口排隊了。過一會,一個倩女手持一個彩紙板,放到門口,應聘的人頓時活躍起來,湧到紙板前看消息,大龍一望紙板,傻了眼,那紙板上寫道:「敬告應聘者,本公司所需員工已招滿。歐美達科貿易公司。」剛才還是騷動不安的人群,漸漸地像失去了生氣,人們或哀聲歎氣,或垂頭沮喪,或出口穢語,或怨天尤人,或滿臉失望,默默離開,那幾十個女子,剛才一個個像露後花枝,滿身滿臉朝氣與光彩,現在一個個頓時像驕陽下之花草,老了許多,幾十張臉上找不到一絲笑容,大龍心裏像頓時灌進一盆冰水,全涼了。心想老爹一個人在賣包子,回去幫他照應照應吧。

路上,大龍在車子上多次瞌睡,幾番撞人,沒少挨別人的罵,靠近公園路路邊公園時,大龍被一個年輕人撞到撞倒,腿劃破了,那年輕剃阿飛頭,直鼻細眼,見大龍要跟他論理,小眼一蹬,開口罵道:「你他媽騎車時,怎麼好的路不走,往我身上撞幹嗎?」抬手一拳,打破了大龍的眼角,飛身上車走了。大龍見許多血自眼角流出,便掏出紙摀住傷口,一手推車至路邊公園欄杆旁,支好車子蹲下一邊歇自己,便生悶氣。忽然聽到裡面有人說:「買這彩票值得,這麼多獲獎名額,老哥,買吧,幸許走個好運。」大龍順聲音,望見欄裡邊有大彩色板,上面有許多字,微微動心想道:「前些日一對下崗失業夫婦一下子,摸彩摸中了,三百萬元,轉眼之間成了百萬富翁,他們是人,我也是人,他們能走運,我就不能走這運麼?」起身走進公園看廣告板,只見上面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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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凡一次性購買壹整條(100張)未拆封的彩票,到指定地點後取幸運抽獎單一張。

(2)、抽獎日期為4月30日-5月4日(共五天40名),每天下午4點左右抽獎產生1名幸運獎得主,中獎者憑本人身份證,必須在當下下午18時前領取獎品,過期作廢。

(3)、如遇到彩票銷售活動提前結束,幸運抽獎活動同時截止。

(4)、本次抽獎活動由上關區公證處公證。

時間:99年4月票30日8:30/地點:上關區惠民大道

舉辦單位:金陵市管委會、上關區人民政府

大龍心想:「去摸彩,碰碰運氣,要是摸到百萬獎,一輩子也不用愁了,每天都可以買好酒好,孝敬老爹。」轉念一想:「惠民大道就在前面。」便走出路邊公園,推起自行車,剛想走,幾個戴紅袖章的年輕人,氣勢兇兇攔住他,說:「往哪走,亂停車,不交罰金就想溜?」其中一個直嚷嚷:「交錢,交錢,五十塊!」大龍說:「我又沒有違反交通規則,罰甚麼錢?」有兩聯防隊模樣的人竄上來,揪住大龍的衣領,說:「不老實,連人帶車一起扣。」邊上一個人將一付銬子有意弄得叮鐺響,大龍說:「我又沒有犯法……。」那幾個人一齊道:「亂停車就是犯法!老子沒工夫跟你磨嘴皮!快交錢!」大龍被揪得有些喘不過氣,只得說:「交就交,也不能打人。」話音剛落,那個拿拷子的人,抬手一掌,打在大龍的臉上,嘴巴裡頓時被打破,鮮血自嘴流出,那人還說:「你是哪裏沒王法的東西,敢在我們面前耍賴頂嘴!」又有幾個伸手摸大龍的口袋,大龍心想:「二千塊錢要是落到這些人手裡,那必定是石沉大海。罰款就罰款吧,就算我倒楣。」於是說:「罰就罰吧,讓我交錢。」那按住他的二人鬆開手,眼睛與捕食的狼眼毫無異樣,大龍掏五十元,那打他的人一把搶去,幾個人轉身便走,大龍說:「餵,怎麼不開收據呢?」那打他的人轉身瞪著大龍說:「開幾個大巴掌,要不要?快死走吧,別惹你個老哥生閒氣。」說罷轉過身與另外幾個揚長而去。大龍見狀,便不再說話。掏出些廢紙,擦淨嘴邊的血,又到路邊痰盂吐了幾口,然後垂頭喪氣騎上車往前走去。

到了惠民大道,大龍遠遠望見前面一道邊彩旗飄飄,人聲噪嘈,有許多圍著些臨時櫃檯。至近處,大龍看清那就是剛才招牌講的福利彩票摸彩點之一,他小心翼翼地望了四周,發現街對過有一自行車停放處,便推車過去存了,手捏著口袋至至彩處,站在人群後面猶豫,一位促銷小姐衝他嫣然一笑,說:「這位先生,為甚麼不碰碰運氣?」然後頭又轉向其他人說:「今天是大吉大利的日子,諸位要果斷伸手,莫讓有獎彩票,在箱子裡面著急。」那小姐衝他一笑時,大龍的氣已消了幾許,加上那句話,聲音嬌柔甜美,剛才數次蒙受屈辱的氣惱,消散殆盡,便掏出一百元錢,摸了許多張彩票,然後學著旁邊的人的運用,刮彩票上的印記部份,刮了十數張,顯出的總是「謝謝參預」的字,大龍眼氣的紅紅的,一口氣將手中全部刮光,結果一無所獲,而周圍一些人卻不斷有中獎,當場領了毛巾被、洗衣機等等。大龍心想:「常言道,人無橫財不發。今兒拼了。」掏出兜裡所有的錢,買了幾疊彩票,一直刮了個把小時,像是賭紅眼的賭徒一般,兩具眼睛紅紅的,眼球中的血絲一清二楚。全是「謝謝參預」,刮最後幾張,氣得他滿臉蒼白。

突然對旁邊一個說:「我這幾張賣給你。」那人接過幾張彩票一數,付了十幾元錢,低頭刮彩票上暗記處,刮了第一張便眉開眼笑,抬頭看了樣板,幾個人湊過來看熱鬧說:「中了,中了,是小天鵝洗衣機。」大龍在一旁聽了,又氣又狠一跺腳,丟下一句國罵,走到街對面停車處,取了自行車,心裏老在嘀咕,:「回家怎麼對老爹講呢?」接近一所大學的側門時,大龍又在想:「回家要是講買彩票,全賠了,爹會急生病的,這兩千塊錢可是去年大半年養豬養羊的心血啊!那怎麼講呢?編個故事吧?就是讓扒手偷了,不行,那老爹更會埋怨我沒有用,怎麼三十好幾的人,硬往扒手邊上靠呢?講真話吧?那老爹會急得發瘋的,乾脆,說被一夥持刀歹徒搶了吧。這樣爹見我性命沒丟,幸許心裏還平衡些。」想著,突然車子撞到一老者身上,老者倒在地上哎哎痛叫,大龍也連人帶車載到路邊的椅上,臉上碰了一個大口子,一位老年婦女與一位年輕姑上來邊將老者扶到路旁花壇沿口坐下,邊指責大龍說:「你這人,怎麼這麼粗心大意,騎車不留點神麼?」校園側門走出一位老頭說:「王老教授,怎麼撞成這樣,快送醫院。」過來揪住大龍說:「你這傢伙,還不過來,一道去醫院!」大龍這才定神,看清那位被撞的人正是昨晚遇到的練攤老者,只得陪著老教授的妻子、女兒以及眾人,送老教授到附近的一所醫院。忙乎了一陣子,醫生說:「根據透視、腿骨一端輕度骨裂,需要住院治療。」老教授怎麼也不同意,醫生急眼了,將病歷往桌上一摔,說:「你這病人,真是有福不知享,公費醫療,又不是你自己掏腰包,你也得為我們醫院創收作點貢獻!」見到大龍臉流血,說:「這幾公分的口子,看樣很深,不縫針麼?」大龍說:「不用縫,自動會好的。」那醫生眼一瞪,說:「救死扶傷是我們的職責,我不能眼看你面部重傷感染化膿,最後帶起其他炎症,再留下塊大疤,連媳婦見了也會嚇一跳哩!快去掛號!」大龍超初不以為意,後來一聽說化膿,臉上留大疤,影響到娶媳婦,便忽忙去掛。回來後,那醫生指揮一個護士,像納鞋底一樣,在大龍的傷口中縫了四五針,大龍痛得叫了幾起呲牙咧嘴,腦門上滲出一層汗珠,然後醫生說:「我們的服務是優質的,一流的,像你這類外傷,總是先處理,後交費,去交錢吧。」遞張單子給了大龍,大龍拿了單子出去不久,就回來了,說:「劃價處說要五十多元,老天爺,我哪有的五十多元。」那醫生說:「你想耍我們是不是?街頭地痞無賴我可見過很多,你騙不了我,不想交錢,行,我將你的線拆掉是了。」拿起醫小術刀與小彎頭鉗,靠向大龍面臉的,大龍嚇得退了幾步,面如土灰,竟哭了,嗚嗚咽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淚斷斷續續的,將一天所受的傷害講了一遍。躺在診斷床上的老教授開口道:「醫生,慢著,我替他付吧。」剛才揪大龍的那個老頭,急得直嚷嚷:「王老教授,就是書生氣,他撞傷了你,應當替你付藥費、營養費才是,怎麼你倒要替他付錢了!」王老教授的妻子和女兒也是一臉不高興的神色,王老教授說:「是我撞了他,剛才我在思考基本粒子的問題,正想到最初李政道的一本哲學著作,沒注意腳下,就走到自行車道上了。」他女兒說:「爸爸,我瞭解你,這是你行善的藉口。」大龍說:「我真是一分錢也沒有,家中老爹才開始賣包子,除了空房子,只剩下二只羊羔。」

大龍只得接過老教授的五十元錢,給那護士,向王老教授全家連連道謝,然後離開了醫院。臨別時,王老教授說:「你這外傷不輕,要按時吃消炎藥,休息幾天,不能吃辣椒一類的刺激的食物。」

大龍回到家裏,又見到他爹正在餵養小羊羔,便放好自行車,蹲到爹身邊,抓把青草,送到兩隻小羊普嘴邊,那兩隻小羊羔望望大龍,輕呼柔叫,格外親切,四只水晶般的眼睛,溫柔可愛,大龍爹沒有抬頭說:「工作有希望麼?」大龍長歎一聲,說:「沒有?」他爹抬眼一看,問:「臉上怎麼鬧個大豁子,打架的,還是撞的?」大龍說:「撞的。」接著把如何撞到王老教授,如何去醫院,醫院的醫生如何壞,王老教授如何善良等等說了一遍,將百多元遞給他爹,說:「這是他給我的營養費。」他爹半晌說:「好人不會絕種的。」又說:「我看工作不要去白花心思了,這年頭,好工作,怎麼會輪到你爹的兒女頭上,你看我上午百多個包子,個把小時賣了,估算一下賺二十多元左右,你就是找個工作,也不會比賣包子收入多,還是準備跟爹一起做小買賣吧,不是小孩子了,要紮下心,幹這個行當啊。」又說:「你那二千元錢,既然沒花,就給我再替你收著。」大龍蹲在地上,默默無語。他爹又催他,說:「大龍,錢放你身上不保險,還是給我收著,就是這二千元派不上娶媳婦一類的大用場,自己是突然生個病,總得花錢,就是沒病,我們用來作本錢,買料,繼續做包子賣,也算個大本錢了。」大龍眼淚慢慢流到臉上,說:「爹,錢給歹徒搶了。」他爹突然,由蹲變站,眼睛如鬥牛的眼睛,說:「甚麼,讓搶了,都搶了?」大龍點點頭。他爹眼淚突然湧出,涮涮如晴明雨水,大龍把如何被市管理隊搶去五十元講了一遍,又編個歹徒持刀打劫的故事,這時他爹問:「沒用刀捅你吧?」大龍說:「沒有。」他爹走進屋裡,往床上一躺,拉起薄被,蒙頭睡覺了。大龍在桃樹下放了張凳子,坐下發呆,像是個泥人,一直到日落西山之時。

晚上父子倆不言不語,默默地洗菜、切菜、剁肉餡,切豆腐丁,和面蒸包子。次日凌晨父子又一道生火、蒸包子,大龍見他爹一夜之間彷彿老了許多,不住地猛咳,就說:「爹,都怪我不小心。」他爹說:「算啦,跌倒了只要爬起來,要記住痛。」

早飯前後,父子倆到十字路上,偶爾有熟人打招呼,他爹總是笑臉相迎,大龍有些不好意思。賣了個把小時,就賣完了,人們都誇他們的包子又大又香,父子倆一合計,賺了三、四十元,心情都略有好轉。

中飯時,大龍爹一邊吃飯,一邊看一張《靜江晚報》,反覆看了許多遍,喃喃自語道:「王明誠現在被任命為本市的副書記,六四年四清運動時曾任郊區紅光大隊的工作組組長……。這不就是當年住在我們家的王明誠麼?」大龍感到好奇,:「我怎麼不記得?」他爹:「那時你還沒出世哩?」大龍說:「是不是重名的,或者是爹看錯了甚麼字?」他爹說:「我都看了好幾遍了,再說當年四清工作組駐在紅光只有一個組長,就是王明誠,怎麼會錯呢?」大龍說:「爹,真要是當年住在我們家的人,當了市委副書記,也算是緣份了,我看爹帶我去找找他,找個工作不會有問題吧?」他爹說:「王明誠這個人頭腦靈活,心地正直,特別能吃苦,有時幫我們幹活,力氣比我們大,吃山芋葉稀飯,只要有點鹽,照樣幾大碗,當時我就以為他那樣的好幹部一定會高升的。」大龍說:「爹,抽空帶我去求求他,行麼?」他爹說:「你的心像軸承一樣活,才賣一天的包子,就不想幹了,一點恆心沒有。不過,你實在不想賣包子,我就厚著老臉,過幾天,抽時間去碰碰運氣吧。」大龍人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晚上,大龍又催他父親,說:「明天就去找王副市長,人家都說時間就是錢,早找到工作,也好早拿工資呀。」他爹悶悶抽煙,想了很長時間,說:「按從前的友情算是老朋友,可是現在人家是大官了,去找他,總得帶了禮物呀,帶甚麼好呢?」大龍說:「昨天我給你的一百五十元,加上今天賣包子的錢,加在一起,三、四百元,買兩瓶好酒。」他爹說:「你沒聽外面人傳麼?那些大幹部上午輪子轉,中午盤子夢,好酒不知喝了多少,誰稀罕你兩瓶酒,聽說部裡面有個大官,家裏涮廁所,用的都是五糧液,竹葉青,再說,這幾百元,我賣包子,總需要要本錢。」大龍斂緊眉頭在思索。他爹又說:「不如這樣,這兩隻小羊羔,帶去送給他們,小羊羔肉很補,當作土特產,也好說。」大龍點點頭,說;「爹想的週到,那明天一晨就辦,行麼?」他爹說:「賣完包子吧,反正機關八點才上班。」大龍想了片刻說:「爹,明天還是我們稱去市府大院一趟,羊先不要帶,先探探口氣。要是他不肯幫,或者碰不到他,兩個小羊羔子,趕來趕去的多費事,說不準,羊羔拉幾粒羊糞,又要挨罰款了。」他爹頷首稱是,然後便捲起袖子,準備做包子。

次日一大早,大龍和他爹提前賣完包子,回家各自找了幾件半新衣服,穿了,大龍對著自己的旅遊鞋左看右看,有個小黑斑,反覆用潮布擦了,他爹找了雙舊皮鞋,撣掉上面的灰塵套至腳上。

父子倆到了市委大院門口,老遠站著,東瞧西瞧,不敢靠近,只見那大門兩邊有棟樓,雕樑畫棟,門旁兩邊均有武裝警察,持槍站立,夾道之蒼松翠柏,翠綠喜人,香氣撲鼻,不斷有嶄新的轎車進進出出,紅色的鮮艷耀眼,黑色的莊重氣派,藍色的沉穩嫻靜,銀灰色的賞心悅目,白色的有些盛氣凌人,一些中輕年男子西裝革履,滿面紅光,手提公文包,昂首挺胸,直入大門;另一些年輕女子,著裝大方而不失時髦,髮式穩重而不失多姿,個個手如柔夷,膚如凝脂,笑倩分,一手抱公文夾,一手或自然下垂,或不時撩幾下頭髮,進入大門走向大院深處。大龍父子看得目瞪口呆。許久,才壯了口氣,縮手縮腳地走近門衛,對一個哨兵說:「請問,我們想找王副書記。」那哨兵冷漠地說:「這裡有四、五個王副書記,不知是哪位?」大龍爹說:「我們想找王明誠書記。」那哨兵問:「你們是他甚麼人?」老爹便把當年四清時,王明誠任工作組組長,住在他家裏的事講了一遍,那哨兵又問:「是他約你們來的?」老爹說:「是我們掛念他,自己來的,麻煩您讓我們進去。」那哨兵摸起電話對著話筒講道:「市委辦麼?嗯,門口有兩位老鄉,說是王明誠書記當四清工作組時的房東,要見王副書記。你們看?……噢……噢……好,好,等你們派人來。」

過一會,一個瘦白臉,短下巴,大眼睛的中年人來到門口,望見大龍父子,先是一怔,接著便笑呵呵,說:「你們是王副書記當年的房東麼?」大龍父子倆連連點頭,那人說:「好,那進來吧。」領著大龍父子進了大院,拐了幾個彎,進了一幢大樓,那大樓,醬紅色磚牆,外表倒還平常,但乾淨、大方,四周蒼松翠柏,法國梧桐,枝交葉覆,益映其神秘高峻之氣。那人將大龍父子安置在一樓一個小接待室,倒上水,遞上煙。大龍父子受寵若驚,坐立不安,連連推讓,說了很多「對不起啊,麻煩你們了」的話。那人出門喊了個人在過道上說:「小王,你將這兩位送到明誠書記的家中。」小王說:「送他們幹嗎?又是哪裏來上訪告狀的?這樣送幹甚麼?」瘦白臉說:「王書記一再講過,關懷人民大眾的疾苦,而且一再強調來者不拒。」小王說:「書記夫人又要罵我送災上門了。」瘦白臉說:「這是書記年輕時的舊交,書記他這個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義氣是不肯丟的。既然他囑咐我『來者不拒』,怎敢抗旨,你辛苦一趟,就是幾分鐘的事。」這一切,大龍父子隔著玻璃看到了,也聽到了,心裏捏著一把汗,直到那姓王的點頭,才鬆了口氣。

大龍父子倆,坐在瘦白臉安排的車中,顯得心神不寧,多次對那姓王的司機說:「真對不起,我們舊衣服不怎麼乾淨,把你的車弄髒了。」許久之後姓王的才怏怏地說:「車子也髒不到哪兒去,只是你們沒去過王書記家吧?」大龍父子倆連連答應:「沒去過,沒去過,這是第一次。」姓王的道:「你們真是不愛節儉,沒去過,當然這就是第一次了。」大龍父子一時不知說啥是好,只得半張著嘴巴,身子前傾,望著姓王的後背。姓王的人說;「你們一定沒見過書記夫人?」大龍父子倆說:「沒見過。」姓王的道:「現在又沒有窮到揭不開鍋的時候,你們怎麼第一次拜訪,連些土特產品也不帶。」大龍父子從反光鏡中看到姓王的一臉瞧不起他們的神情。大龍說:「本來我們打算送……。」剛說至此,他爹打斷的他的話,說:「我們怕今天見不上王書記,今天是來認認門,我們郊區土特產還會缺麼?只怕人家做大官的家裏不稀罕呢?」姓王的說:「王書記夫人,『待人』嘛,你們自會知道,至於『接物』,肚量真像藍天大一樣,這話可不是我講的,據說是個詩人講的,可別亂傳。」末尾一句,姓王的分明是嚴肅的訓話,大龍父子倆又是連聲答應:「不亂傳,不亂傳。」

到了市委家屬區,姓王的讓大龍父子駐步於一棟帶小花園的二層小樓的院門口,那院牆上爬滿薔薇,大概才噴過水,青滕綠葉紅花,都濕漉漉的,顯得格外新鮮,姓王的按了門鈴,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出來開了門,然後帶他們進樓,拐進一間大客廳。那客廳,只有一排沙發,一排紅木彫花仿古椅,兩隻桌几,一只冰箱,一個電視,放在一只紫色彫花架上,另一只彫花架上,放著一盒米蘭,香味濃郁。那姑娘倒上茶,就走到對過一間房中擦地板,姓王的跟了過去,動手動腳的,倆個人又交頭接耳地說了幾句,姑娘便上樓了。

大龍父子倆坐在沙發上不自在,心情有些焦躁,口中發乾,又不住地嚥唾水,這時一個婦女,長臉、瘦削、細高挑、走下樓梯,姓王的立即迎上去,低語幾句,那婦女瞟了幾眼客廳,說:「小王呀,我早就說過,我家是私人住宅,不是辦公大院,也不是慈善機構,你帶他們走吧!」轉身往樓上走,大龍父子看得清聽得見,羞得臉通紅,坐在沙發上就像坐在荊棘上。接著那婦女又衝一個人發火,說:「你當官,怎麼能把家裏也當成辦公室,都像你這樣,認識的人一天到晚來找,我這園子早晚要給踩壞了,我家裏可不是收容站!快上去養病!不許你去見!」

那男子大背頭,看上去五十左右,穿著睡衣,滿面紅光,兩頰飽滿,說:「哎,夫人,你要保重身體,不能動肝火!傷元氣,他是我舊交,當年不分彼此,俗話說:『糟糖之妻不可棄,貧賤之交不可忘』,你上去好好休息,我去見見就來。」伸雙手攙扶那婦女,送她上樓,那婦女說:「今天放你一次,以後別得寸進尺!」那男子下樓,直奔大客廳,大龍父子倆連站起,說:「王書記您好!」他先是一怔,接著爽朗一笑,說:「你就牯牛老兄?」大龍爹說:「王書記記性真好,還記得我綽號,又催大龍說,快叫叔叔,大龍連忙說叔叔好。王書記開心一笑說:這是你兒子?當年只有幾個月,真是樹大成材,人大成人,三十多年不見了,變化這麼大,快坐,快坐。」大家坐好後,王書記問:「你們怎麼,一見面就知道我是王明誠呢?」大龍爹說:「您這派頭,這菩薩面孔,是不王書記,還能是誰呢?」王書記仰面一笑說:「老哥看我像多大歲數的人呢?」大龍爹說:「看上去至多四十出點頭。」王書記又是開心一笑,說用手輕摸頂發說:「老哥啊,我身體樣子還算可以,實際上不行嘍,前兩天接待外賓,多喝了幾盎茅台,又受了點涼,就感冒了。休息好幾天還沒痊癒。那酒竟是假的,你們看現在風氣壞得不得了,偽劣產品竟騙到大酒店、市委市政的酒桌了,我氣憤難平,將那個大酒店的經理罷了官。」接下來問了大龍父子的生活情況,大龍爹便將地被征光了,招工的許諾久久不能實現,大龍找工作被宰了幾次押金,街上被撞挨打,被搶,最近只好靠賣包子維生的事講了一遍,最後說:「這次來,想請王書記幫幫忙,替大龍找個工作,有了體面些的工作,媳婦也好找些,這些年來,人們介紹了幾個都嫌大龍沒有固定工作。」王書記說:「這點小事,不用找我,下次來找我家的大主管就行了。」面向門外,喊道:「阿玫,阿玫」,剛才那個姑娘聞聲進門,問:「王書記,啥事?」雙眼紅紅的,像是剛才大哭一場。王書記說:「你把一分鐘快照機拿來,替我們留個合影。」阿玫轉身離開客廳門口,王書記又說:「剛才要不是這小保姆偷偷告訴我,說是我當年參加四清時的房東,我還不見得能見到你們哩。」見大龍父子似懂非懂,就又補充說;「我在家裏被妻子架空了,你們沒見到阿玫眼睛紅紅的,一定是因為替我通風報信,挨了罵,哭紅的。」這時阿玫手持相機進來,問:「怎麼照?」王書記說:「我們就這樣坐著,照一張就行了。」阿玫走到他們的對面半蹲下,鏡頭對準他們,按了一下快門,只聽閃光「卡嚓」一響,一張照片自相機中,慢慢垂落出來。阿玫將照片放在茶几上,王書記說:「阿班剛才挨批評了,是不是?不要放在心上,你是瞭解她的,她這個人就是冷靜時是個菩薩,衝動時就蠻不講理。」阿玫淡然一笑,退出大廳。王書記從茶几上一個盒中隨手拿出一疊錢,遞給大龍說:「今天我身體不好,不能陪你們久坐,也不能陪你們吃飯了,這錢你拿著,去街上爺兒倆買幾件像樣的衣服,然後你們自己下館子吧。」又拿起照片遞到大龍爹手中,說:「拿上這照片,以後要是有人欺侮你們,就掏照片,讓他們瞧。目前黨內不正之風橫行,許多官員不能平等對待人民大眾,甚至有些人欺壓民眾。」大龍爹說:「王書記真是觀音菩薩轉世,怪不得我一路上聽好多人都講王書記好。」王書記說:「在我成長的道路上,是人民幫助了我,今天我有權了,當然要報答人民大眾,凡是來訪的舊相識,我都與他們合影,讓他們帶上這樣的照片,這照片也能抵制部份不正之風嘛。」拿起電話,拔通說:「我是王明誠,派輛車來我家,送客。」接著說:「好了,我上樓休息了,你們坐在這兒等等,一會兒會有車來送你們的。」走到大客廳門口,對阿玫說:「你給他們添水,等車來,送他們上車。」

阿玫走入大客廳,幫大龍父子倆添上水,大龍道了謝,大龍爹說:「小姐,多謝你同王書記講我們來,要不是這樣,我們還見不上王書記哩?」阿玫說:「大叔,別叫我小姐,我是保姆,叫我阿玫吧,叫小姐要是讓王夫人聽到,那會把我罵死的,我們這裡,來人,都要先通報王夫人,由她審核,接待還是不接待,今天我看你們像老遠從鄉下趕來,不容易,就偷個空與王書記講了。」大龍說:「王夫人真厲害,連王書記也敢管?」阿玫說:「現在有幾個官不怕老婆,王書記老說:『攘外必先安內。』前些日子來過幾次老鄉,據說是王書記當鄉長時的下級,統統被王夫人趕走了,哎,別說你們老鄉了,就是那些廠長經理來,也要看王夫人臉色。昨天一個公司的老總來了,有輛叫甚麼桑塔那車要送王夫人,王夫人嫌車的檔次低,把他刺了回去,臨了,甩了一句:『那麼大的公司,就拿桑塔那送人,也不嫌丟自己的身架麼?』大家都說王夫人有大將氣魂。」聽到此大龍父子面面相覷,心想:「乖乖,人家連轎車都不要,兩隻小羊羔子到時還會在眼裡?」這時門外有汽車喇叭「的,的」聲,阿玫揭開茶几下面一個盒子,拿了一疊票子,背朝大客廳門口,遞給大龍爹說:「大叔,快拿著裝進口袋,留著回家買點好吃了。」大龍爹說:「剛才王書記給過了,這錢我不能再收了。」阿玫急了說:「車在外面等著哩,快拿著,他們家的錢比草紙還要多,這點就是昨晚那個老總送的,王夫人連望都不曾望一眼。」大龍爹只得提接過錢,裝進口袋。大龍父子倆連聲說:「謝謝姑娘,姑娘心腸真好。」阿玫將他們父子倆送到院門外,還是姓王的車,那姓王的比剛才謙和多了,說:「老伯,老弟上車吧。」大龍父子上車後,望著窗外,說:「謝謝姑娘」,姓王的問:「請問老伯老弟,家住哪裏呢?」大龍父子說:「東郊區紅光村。」姓王的啟動轎車,不一刻,便到了大龍家附近的路上,大龍父子說:「請師傅就停在這兒吧,往裡拐的路窄,人多不方便。」姓王的放慢車速,在路邊停了車,下車幫大龍父子打開車門,大龍父子下車,說:「王師傅,到家裏坐一會。」姓王的說:「不客氣,那裏忙。」上車,啟動,調頭,轎車一溜煙跑了。

大龍父子回到家裏,關上院門,到屋裡反覆清點鈔票,大龍爹說:「一共五千四百元。」大龍說:「爹,不對,好像是五千五百。」爹兒倆又數了一遍,發現果然是五千五百,臉上都笑開了花,大龍爹說:「這五千先存起來,五百元做賣包子的本錢。」進裡間一會出來,說:「大龍,你先照顧照顧羊羔,我去存錢。」出門走了。想到馬上就會有工作,又一下子得到四、五千塊錢,大龍昨天一天的怨氣也散光了,慢悠悠地走到羊廄邊,打開門,兩隻小羊羔一齊擠到他的腳邊「咩咩」叫喚。大龍抓了幾把青草與蔬菜輕輕放至羊羔的嘴前,兩個小羊羔便像飢餓的孩子,剛得到食物一樣,小嘴動得不息,猛吃起來。院中的桃樹,翠葉紅花於春光之中,光彩照人。

大龍爹回來後,便拎一桶熱水,用毛巾、刷子,替小羊羔洗澡,又煮了黃豆,磨成碎末子,餵羊,人頓時年輕了好幾歲,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紅綢布,系到羊羔的脖子上,說:「這是我剛才買的,繫上去,有喜氣,說不準,能讓王夫人喜歡。」大龍要做飯,大龍爹說:「一頓半頓飯晚些怕啥,我們現在就將羊羔送去吧。」大龍說:「就兩隻小羊羔,拿不出手,爹,再買兩隻甚麼吧?」大龍爹說:「你沒看人家都好幾千、好幾千的錢,都不在乎,甚麼桑塔那轎車也不放眼裡,我們去買禮品,哪裏會中人家的意。」想了片刻說:「這樣吧,家裏去年底的乾貨還有,湊一些帶上。」在樑上掛的布袋裡,籃子裡,在櫃子裡,找了些芝麻、干豆角、紅豆、干紅棗等等,分別裝好,放進一個人造革手提袋裡,叫大龍拎好,牽著兩隻頭羔一起向市區走去。接近汽車站時,大龍將兩隻羊羔抱起,想上汽車,售票員不讓上,大龍只得放下羊羔,繼續步行,因為羊羔小,走不快,大龍說:「爹,這麼慢,哪天才能趕到,不如打的。」他爹說:「打的,那不要花幾十元麼,慢慢走吧。」

一路上小羊羔時常「咩咩」叫喚,稚聲稚氣的,引來很多人好奇的目光,還有幾個放學的兒童,跟著走了一段,多次彎腰撫摸羊羔。走到路邊公園時,兩隻小羊羔拉了些羊糞,幾個戴紅袖標的人衝過來,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是哪裏的野人,將畜牲趕到市里拉屎。」大龍一看,是昨天罰他款的一夥人,心裏頓時有些慌了。那夥人衝過來,攔住大龍父子倆,其中一個道:「原來又是你,看來你是挨罰的胚子!」另一個人手叉腰說:「快,把羊屎給我撿起來!」大龍爹連忙陪不是,掏出半張舊報紙,蹲下撿羊糞,揀完,包好,送近附近的一個垃圾箱。昨天揪大龍衣領的那人惡狠狠地說:「罰款一百元,快掏錢!」大龍剛想分辨,被他爹攔住,他爹說:「願罰,願罰,是我們不好。」掏懷中的口袋,先摸出一張照片,攥在手裡,然後繼續摸錢。一個頭目模樣的人突然盯著大龍爹手中的照片問:「老師傅,這照片上的人是誰呀?」大龍爹說:「是王明誠書記,今早和我合影。」見周圍的人半信半疑,又說:「當年他任紅光村四清工作組的組長時,一直住在我家,那時候,我們睡一張床,蓋一床被。」頭目模樣的人擺叫其他幾個戴紅袖標的人離開,然後陪著笑臉,問:「那您趕著羊羔走在大街上幹甚麼呢?」大龍爹說:「送給王夫人補身體,你們城裡人,可能不大清楚這小羊羔能大補。」那人連忙說:「對不起,我們剛才是執行公務,沒辦法,只得按章辦事,錢就不用罰了,我代交了,這位老弟,這是昨天的五十元罰款,還給你買條煙抽吧。」將早已掏出口袋的五十元,塞到大龍的手裡,然後又說:「你們慢走,別累著羊羔,要是再遇到管市容衛生的人,就說路邊公園附近的老七是你們的把子就行了。以後咱們就是朋友了。」說罷,臉上一付誠懇而有些惶恐的神情令大龍父子倆感動,大龍父子倆繼續趕路,只聽後面有人問那頭目:「到底那照片上的人是不是王書記?」那頭目的聲音:「這還能錯?王書記一天到晚不是報紙上露面,就是電視上露面,我們靠甚麼混世,還不是靠這點認人的眼光麼?」

走了近二小時,大龍父子才到王書記家院門口,按了門鈴,阿玫開了門,便問:「帶羊來幹啥?」大龍爹說:「這可是大補,比藥還好,送給王夫人補身體。」讓他們將羊羔栓在葡萄架下,那兩隻小羊羔,一見新環境,竟也東瞧西瞧,然後吃伸手就能夠得著的柳葉子,大龍爹連忙攔,說:「姑娘有青菜葉請你拿一點給羊吃,不能讓小羊羔毀了樹木。」

阿玫進屋拿了幾棵大白菜扔到羊腳下,說:「快去,王夫人正在客廳看電視呢?剛才我跟她講了,說羊羔大補,是一種祖傳秘方,快去,剩她這時心情好。」帶大龍父子倆走進一樓大客廳,王夫人正坐在沙發上品茶,看電視,大龍爹小翼翼,輕聲說:「嫂子。」王夫人抬頭一看,嗯了兩聲,微微一笑,大龍爹忙說:「大龍,快叫嬸子。」大龍搓手搓腳,紅著臉說:「嬸子好!」王夫人點點頭,說:「好,好,聽說你們帶羊羔來?」大龍爹趁機說;「嫂子,我們郊區菜農沒啥你稀罕的東西,只得讓兩個羊羔給您帶點吉利。」王夫人顯得開心,望著電視說:「走,看看去。」便起身走到院中,望見兩個羊羔脖子上掛著紅綢子,像個貪食的兒童,低著頭吃白菜,王夫人走到葡萄架下,蹲下用手撫摸羊羔的頭,那兩隻羊羔十分乖巧,溫柔和順,竟用小臉蛋輕蹭王夫人的手,王夫人說:「有緣份,看來你們比那些經理、老總強,他們腦子裡想的不是陞官,便是鈔票,轎車的,從來沒像你們這樣,心底希望我大吉大利。」轉身返回大客廳,指著紅木彫花椅子上,說:「你們就坐椅子吧,我怕寒,沙發我坐了。」又對阿玫說:「倒茶。」閒聊了幾句,王夫人哈氣連天,說:「我要睡覺了,阿玫,晚飯你陪他們吃吧。」忽然又說:「你們有甚麼事吧?」大龍爹乘機將家中困難,大龍沒工作,想請王夫人幫忙,找個工作的事講了一遍,王夫人說:「這點小事。」拿起電話,拔通後:「潭總麼?嗯,我是王明誠的愛人,我們有個郊區的遠親,三十多歲,人很老實,你幫他安排個工作,工資不能少於一千塊,少了我們沒面子,也不能多,多了就是以權謀私嘛,明天我叫他去你公司報導上班。」放下電話,說:「阿玫,吃完飯,打個傳呼,叫小王來送他們回去。順便叫他把羊羔殺了,再找張潭總的名片給他們。」便上樓去了。

大龍父子倆有點不放心,不敢相信一個電話,就安排好了工作,坐在那裏慾言雙止,阿玫看出他們的心思,便說:「放心吧,王夫人吩咐的事比王書記吩咐的還靈。」大龍忍不住問了一句:「那老總要是明天找個藉口不收我呢?」阿玫說:「老總的官是誰分的,王夫人一句話,就可罷他的官。我想他巴不得有孝敬王夫人的機會,怎麼會不安排你工作呢?」又說:「你們先坐著,等他們都睡了,我抓緊忙晚飯。」大龍爹說:「姑娘,謝謝你,我們不在這裡吃,家裏還有事要做。」起身往大廳外走,阿玫說:「那等會好不好,我打呼機,叫司機來送你們。」大龍父子倆說;「不麻煩姑娘了,我們坐公交車,也快得很,等會請你代我好好再謝謝王夫人二口子。」

阿玫送他們父子倆至院門口,突然兩隻羊羔「咩咩」叫喚,大龍父子倆忍不住返回走至葡萄架下,反覆撫摸羊羔的頭顱,依依不捨,許久,才直起身。告別了阿玫,出了院門口。(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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