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大廚
【大紀元7月16日訊】我是第一次到休斯頓的這家最有名的中餐館吃飯,據說當年布什總統的年夜飯都是從這裡訂做的;因為他當總統之前是這家的常客。我和我朋友吃完飯後,對菜的品質一陣誇獎引來了老闆的注意,當得知我是北京來的就一定要我去見見我的一位老鄉。—-本文主角,今天當班的大廚。
他個頭很高,大約有一米八六的樣子,身體開始發福,很壯很胖。對於老闆的介紹,他像對天天見到的油鍋一樣,不冷不熱地點點頭,然後毫無表情地聽老闆和我們應酬。
老闆帶我們走出廚房時,用一種不知是惋惜還是玄耀的口氣說出一句話︰大吳是你們大陸科技大學的高材生,聰明能幹,是塊好料。
為了弄清這位科大高材生為甚麼會成為一位能幹的大廚,我費了很多精力和時間,最後終於請他開口說話了…….
叫我小吳好了。以前同學們都這麼叫我,問我對美國有甚麼感覺?告訴你,每次開車在四十五號公路上超過七十五英里的時候,我就希望突然有一輛大貨車橫著撞過來,把我的本田小貨車撞個粉碎。這就是今天我對這個高度現代化社會的真實感覺。我過去從來不信仰甚麼,一貫我行我素,而今天我信命,信那個與基督教所信仰的上帝不盡相同的上帝。我相信大多數從大陸來美國的人,都曾有過這種慾滅自我的潛在意識,只不過有人歷時較長,有人只是一瞬間而已。
我是學近代物理的,但我至今搞不懂世界上為甚麼會產生人類這麼一個會思維的高等動物?而時常騷擾人們正常生活的煩惱和憂愁,又是受到一個甚麼樣的電磁場的作用?
十幾年前我考進科大時,高考平均分數是九十六點八,一直到畢業,我都自認為或被認為是一個有前途的科學工作者。畢業分配到科學院一個研究所以後,我像那些所有自認為智商很高、感覺中國太小的青年一樣,把全部精力用在考托福和GRE上。因為結婚等雜事的干擾,我的TOFEL、GRE兩項成績並不理想,於是在北京語言學院留學服務諮詢中心一個傢伙的參謀下,我莫名其妙地報了美國南部的一所我從來沒聽說過的大學。
離開了滿面紅光的父親和淚水漣漣的妻子,我的心像飛機騰空而起一樣充滿幻想。然而當飛機一落地,我的這種感覺就跑了一大半。第一個對美國留下深刻印象的就是錢。首先在舊金山機場被幾個大陸老鄉連哄帶騙住進了唐人街上一間又破又髒的鴿子窩,三十美元一夜,從大陸帶來的六十美元零花錢頓時少了一半。到德州後,我背著行李從灰狗長途車站走了七十多公里才找到夢寐以求的學校。在外國學生顧問的幫助下辦完一切入學手續之後,我躺在三人一間的宿舍裡時,才感到在國內真是太天真了。我們這些生活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大學生,根本無法想像到美國這種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大學生活。一切都要靠自己,不但沒有公費醫療、生活補助金,而且那種條件和科大差不多的學生宿舍也要三百美元一個月。我第一個星期在給我老婆的信中說︰我得到了自由,但同時也失去了其它很多東西,如自信、保障和信念,也許有一天也會失去你。
那一段時間,我悲觀極了。你想,我在大陸工資只不過一百多塊錢,又沒有海外關係,好不容易東借西湊地弄到二千塊美金,到學校後,學費、書本費、宿舍費交完後,我不但沒有了一分錢,甚至還倒欠學校幾百塊錢。來美國之前,總聽人說,在美國隨便到哪家中餐館刷刷盤子,也能掙一千塊,可我所在的大學是孤零零地建在一個小鎮上,我是他們第一個中國學生,別說沒有一家中餐館,鎮上甚至都沒有幾家做生意的店舖。這裡除了一個大兵營和這所大學外,方圓幾十哩都是荒地。最近的城市也離我們有二百哩遠。
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基本交通工具,語言又不太通,人生地不熟的人來說,就像坐監獄一樣地呆了下去。你問我為甚麼不找人幫忙?一提起這個問題我就上火,我們班的同學有一半在美國,剛到德州時,我硬著頭皮找了兩個原來在學校彼此稱兄道弟,吃喝不分的哥兒們,可電話那頭一句驚喜之語後,全是搪塞之語,甚麼忍一忍,熬一熬之類的屁話,不但一毛不拔,而且很快就再也找不到人了,生怕我沾上他們。連續碰了幾次釘子之後,我才真正體會到世態炎涼這句話的含義。
開課後,我首先是跟不上,在國內雖然外語考分不低,但聽老美講課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加上德州佬口音又重,和申葆青英語電視講座的那個倫敦腔差之甚遠,所以有時上課跟聽天書一樣。沒辦法,只好玩命看書以彌補不足。課聽不懂總有辦法去補習,最關鍵的是肚子問題。我第一學期交的宿舍費裡包括伙食費,平常一聞Cheese味兒就噁心,而學校咖啡廳給包伙學生的飯頓頓幾乎都是三明治或Cheese漢堡包。兩個月下來,我胃病開始犯了,每天疼得我直哭。平常我最怕過週末,學校是一家教會辦的野雞大學,學生大都是德州中部那些老鄉的子弟,他們因為考不上好學校,又想要College的文憑,所以都繳錢上這個專門斂錢的私立大學。平常這些人根本不好好讀書,花著父母的錢混日子,一到週末便大卡車小吉普地浩浩蕩蕩殺回去,或是狗男狗女約好到休斯頓或達拉斯去鬼混。所以學校裡常常只剩下我一個人和幾個看門的。這些上了年紀的白人很欺生,也許由於他們參加過越戰,對中國人有一種很深的敵意。有一個星期六早晨,我睡覺起來,剛一開門想去廁所,忽然一大包垃圾從頭上掉了下來,弄得我渾身惡臭,立刻吐了起來,這時那個平時就對我一臉怒容的獨臂看門人走過來,對我大吼道:瞧,我的胳膊就是這樣讓你們中國人在越南給炸掉的,到處都是中國造的地雷。說完他大笑。我很想狠狠地揍他一頓。但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甚至回罵的力氣都沒有。你也許不相信,我到美國後的頭兩個週末,從星期五晚上到星期一早晨就不吃任何東西。不是我不想吃,而是沒有吃的,因為學校咖啡廳這期間關門。我又沒有錢到外面加油站或超級市場去買吃的,所以只好餓著。那滋味好難受啊,現在想起來都膽戰心驚的。沒有吃東西,我渾身無力,只好平躺著,很多個週末我都是昏睡著過去的,那時常常暗自流淚,覺得堂堂七尺男兒,竟落到這種地步,還有甚麼活頭兒?要不是老婆三天兩頭來信拚命地鼓勵,我早回大陸了。她使勁兒地勸我要忍住,千萬不能一激動跑回大陸,讓別人看笑話。老實講,在剛來美國的那段時間,她是我精神上的唯一支柱,但不久就變成了煩惱,這是後話了。
第二年的夏天,我病了,連續三、四天高燒不退,我強忍著去上課,告誡自己不能倒下,但週末一到,我完全崩潰了。沒有人理我,我燒得滿嘴胡話,在宿舍裡躺了兩天兩夜,直到星期一早晨才被人拉起來,拾到一輛卡車的後車廂裡,搖搖晃晃地走了好久,就像要被送到火葬場的感覺,我連掙扎的勁兒都沒有,就暈過去了。直到醒來躺在一個有中國人的房間裡,才知道整個事情的經過。原來那個曾經整過我的獨臂德州佬發現我一直沒出屋,又聽到屋裡鬼哭亂叫的,終於忍不住在星期一早晨叫著早到學校準備早餐的咖啡廳老闆娘一起撞開了我的房門,看我病成這樣,又不知打電話叫來救護車該誰付錢,左右為難一陣後,老闆娘終於出了個好意,讓德州佬開車把我送到一百七、八十英里外的一家最近的中國餐館去,理由是都是中國人,也許會幫我。就這樣,我被拉到一家叫湖南樓的中餐館,德州佬把我抱到餐廳內,大吼著叫來餐館老闆,要求他收下我,給我找些藥來吃。聽老闆講,那個獨臂老頭很兇悍,好像要吃人似的把我推給了他。但我從內心還是很感激這個曾對我有成見的德州佬,要是沒有他,也許我早沒命了。
就這樣,我離開了只呆了不到兩個學期的學校,被別人,也許該說是被生活送進了中餐館。那時我一米八多的大個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電線桿兒似的只有一百二十磅,真可憐!你知道餐館老闆說我醒來後就要吃的,說看我狼吞虎嚥地吃下八碗,餐館頭一天剩的酸辣湯泡乾飯時,就像餓了半年的野狗似的。咳,這些都是往事了,別提了。
你問我為甚麼後來沒回學校?要知道任何人有我那個經歷之後,就再也不會想過那種一星期只吃五天三明治的生活。那段時間,我每天至少吃三大盆飯,叫我做甚麼都行,只要不讓我回學校。那家中餐館開在一家美軍陸軍基地裡,人手很難找,見我不想離開也就自然樂意讓我在那兒工作,一月五百塊,管吃管住,從洗碗做Busboy起。第一個月發薪水時,我捧著五張一百元的鈔票直哭,全都寄回給家裏,讓他們還債。當然,我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告訴他們我已經不再上學,我騙他們我是一邊讀書一邊在一家公司上班。
我父母都在社會科學院工作,是典型的中國知識份子。我老爸怕我讀書分心去掙錢,還花了兩千多塊人民幣郵資寄給我幾十本磚頭厚的他新編的,說讓我賣給想學中文的老美,賺幾個錢花。這堆東西至今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我的床底下,天知道誰會買它們。
你問我怎麼會到休斯頓?說來純屬偶然。一天,和我在同一家餐館打工的一個台灣人告訴我,休斯頓中國人要在日本駐休斯頓領事館前舉行抗議日本非法侵佔釣魚台島的大遊行,他想去,問我想不想一塊去。我去和老闆說,老闆告訴我別瞎摻和,最終甚麼也不會得到。他在七十年代是原來台灣著名的保釣運動活躍份子之一,現在對政治早已失去了興趣。但我畢竟是中國
人,對抗議小日本也覺得是一個中國人應盡的責任。就這樣,我們開了一天的車來到了休斯頓,說實在的,我那次一是想順便看看休斯頓市容,覺得應該開開眼界,二是那台灣人答應我在路上教我學開車,我當然希望有這個機會了。在休斯頓,我天天都在中國城附近的中餐館吃飯,才知道我在鄉下那個湖南樓掙的薪水真是太少了。我那時已是湖南樓的炒鍋,而且經常兼做油鍋,老闆不在時,我幾乎就是大廚。可他們只給我八百塊一個月。在休斯頓像我這樣的手藝,一月一千七、八百絕不成問題。一想到家裏為我出國至今債都沒還清,就鼓起勇氣去試了幾家中餐館。也巧,正好現在我的這家老闆認出我就是遊行那天口號喊得最響的留學生,毫不猶豫地收下了我,用他的話說是一種責任。
說起責任,我覺得我很對不起我妻子,雖然她後來一直來信要求我幫她來美國,我也確實想了很多辦法,但因為種種原因她來不了,於是開始在信中罵我欺騙她,說我一定找到了一個金髮美國妞鬼混,把她甩了。我很理解在大陸已婚單身女子的苦處,也同情她這個電大畢業生對美國的理解程度。但有些事情不是憑我的本事能做到的。我媽媽後來給我來信,用十分小心的語句告訴我,我老婆已經和別人好上了。當時我確實傷了好一段心,心想我在這裡受苦,她卻另尋新歡。但冷靜下來後,才覺得自己好自私,我到美國難道是為她嗎?今天所有的一切也並非因為她,我有甚麼理由不讓她去尋找幸福,何況自己對她所應盡有的責任卻一點也沒盡到。
你問我現在?現在我和我老婆正在打離婚官司,雙方都同意離婚,但她要二萬美元的青春損失費。我不想評價這個要求,但我實在一時拿不出這二萬美金來。我現在同一個上海來的女孩同居,她是來美國後被她丈夫拋棄的。也許是同命相憐吧,我們相處很好。我現在唯一感到有所內疚的是對那家湖南樓的老闆,雖然他給我的工錢很少,但他賺的也並不多,何況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我一聲不吭地就這樣走了,多少有點不仗義。咳,誰讓我們生活在這個金錢世界裡的呢?
你問我對在餐館打工的感覺?怎麼說呢?好像比原來在科學院研究所工作時的感覺還好一點兒。起碼我不覺得我窮,起碼不用看人眼色行事,高興的時候我可以帶我女朋友去拉斯維加斯賭上兩天兩夜。當然也有一種失落感,誰讓中國是今天這樣的一個中國呢?科大生到美國做大廚,這本身就是一種社會的悲劇,你也許從來沒聽說過美國的博士到大陸去開餐館吧?但美國的中餐館中,有多少老闆是Ph.D畢業呢?數以千計。經濟落後的國家本身就會產生一種文化現象上的悲劇,但願這個現實很快成為歷史。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存一筆錢,三、五萬塊美金,然後找一個好學校繼續我的學業。我的老闆笑我癡心,說讀到博士又有甚麼用,說等我攢足三萬塊錢就不會去讀書了。我覺得這一切聽天由命吧,不管怎麼說,我起碼現在還有中國知識份子所固有的那種「唯有讀書高」的思想。過幾年你再來休斯頓,沒准我已經自己開餐館了。今天這個世界,誰會知道明天是甚麼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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