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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短篇小說

短篇小說:失業集(6)──上訪

【大紀元7月15日訊】「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一個嬰兒,躺在一個矮瘦的中年男子的懷中又哭又鬧,清雨對孩子的哭鬧聲充耳不聞,一個過路的老婦人,聽見孩子哭聲,舉著傘過來,問:「這位阿弟,下雨天怎麼能讓孩子淋雨呢?會生病的,快回家去。」伸高傘替他們遮雨,中年男子說:「阿媽,我哪有家呢?」孩子又在哭著要媽媽。老婦人說:「孩子媽去哪裏了,帶回去見,餵兩口奶就好了。」中年男子說:「她媽媽前兩天被公安局送去勞教去了。」老婦人問:「甚麼事?」矮瘦男子說:「派出所賴她賣淫,我知道我家女人是不會幹那丟人事的。」說著竟流了幾滴傷心眼淚。老婦人說:「對的,你看這海口,成千上萬的小婊子,有幾不是內地來的,我看你們本地的女人,大多數人過得硬,就像一本明末小說中說的,是『錐尖子上立得住的』。」孩子哭鬧一會,在矮瘦男子懷中睡著了。這時雨漸濃密,風又漸猛,矮瘦子抱著孩子打一寒顫。老婦人說:「阿弟,你妻子雖被抓走,你家的住房總還在,怎麼能說沒有家呢?快抱孩子回家,不然要凍出病,來我送你們回去。」舉著傘,抬腳慾走,矮瘦男子說:「我沒有住房。」老婦人收住腳,疑惑不解,問:「怎麼會呢?」矮瘦子說:「我們夫妻倆都下崗好幾年了,開始還能做小生意糊餬口,近年來,下崗失業的人,做小生意的太多了,我們的小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也巧了,我岳父內弟的漁船出海歸來,被緝私隊當成走私船,黑古隆冬的夜裡,一陣亂搶內弟被打死了,岳父受了重傷,心臟、頭上、腸子、膀胱都打穿了。為了給他治病,我們夫妻倆只好把房子賣了,誰知也沒有救活。」老婦人略有所思,又問:「那你能否將你妻子被抓的事講給我聽。」矮瘦子說:「家裏日子沒辦法過,前些日子孩子又生病,著急當中,我妻子突然想起有個小時同學開酒吧,手頭總是有幾個的,我就陪她去借,快到那酒吧時,她叫我抱著孩子站在一家商店門口等她,她就走進那酒吧找同學借錢,剛進去不久,我看到大街上來了一輛警車,幾個穿制服的衝進那酒吧,不一會,就押出十幾個女子,老天爺!我望見我妻子也在裡頭,就衝過去問穿制服的,為甚麼抓我妻,開始沒有人理我,我就鬧,這時一個人砸了我一槍托,罵了一句:『為甚麼抓你妻子?你妻子是賣淫女!』就這樣我妻子就被抓走了,阿婆,你看我耳根旁邊現在還腫著哩。」老婦人瞧了瞧矮瘦男子的耳根,憤憤不平,說:「應該告他們,應該到市政府門口上訪!」矮瘦男子說:「這年頭只有我們下崗失業的份,哪有我們告狀上訪的份,告也是白告!說不准還會抓我,那孩子怎麼辦哩,我認了,反正前幾天接到的勞教裁定,我妻子就判勞教二年,我帶孩子等吧。」老婦人:「你又沒工作,也沒地方住,你父子倆吃住怎麼辦?」矮瘦男子說:「白天到處討一點,我有時幫孩子背在身,幫一些老闆掃掃門口垃圾,搬搬東西,有的老闆看我可憐,就給一點錢,晚上反正海口現在是秋天,也不冷,隨便找個避風擋雨的地方揀幾個紙箱,撕開來,往地上一舖,肚子上蓋件衣服就好了。」老婦人又問:「那孩子,怎麼能受得了夜涼?」矮瘦男子說:「不要緊,我把肚子貼在孩子肚子上,不會受涼。」老婦人說:「我在《天涯》雜誌社打工,你跟我去吧,我替你父子倆想辦法找個地方。」矮瘦男子搖搖頭說:「阿婆,你打工,也是不容易的,不給你添麻煩了。」老婦人又問:「你練沒練法輪功?」矮瘦男子搖搖頭說:「我沒練法輪功。」此時孩子從睡中哭起,聲音淒慘,哄也哄不好,急得矮瘦男子,直跺腳,掉淚。老婦人看了看表,掏出一張名片,放到矮瘦男子的手中,說:「要上訪告狀,我幫你寫材料。」舉步想走,似乎想起甚麼事情,打開公文包找了一會,拿出五十塊錢,說:「快去給孩子買點吃的,這孩子大概餓了,開會時間快到了。」急匆匆走了。

雨漸漸舖天蓋地,草坪、椰子樹、羊桃樹以及一些無名雜樹,細雨之後,翠色見深,綠光喜人。

天涯大酒店門前的奇花異草,於清風中搖頭擺尾,似遇樂事,舉入半空的椰樹頭,任海風之主宰,不得安寧。只有天涯大酒店立於風雨不動,顯得十分傲慢。矮瘦男子感到涼氣加重,又想到老婦人的囑咐,將布兜兜好孩子,背到背上,彎腰自大旅行包中取出舊雨傘一把,打開傘,斜扛到肩上,照住孩子,拎起包走幾步,拐進一條商業街,路過幾個小吃攤,攤主有的吆喝說:「阿哥,吃麵條吧?」有的吆喝說:「阿弟,吃湯圓,正宗的寧波湯圓。」孩子在背上哭泣不停,矮瘦男子見到小吃攤,總是放慢腳步,偶爾也站著久望。在一僻靜處,見一老婦人,站在棚簷之下,面前擺著油條攤子,矮瘦男子便站到棚攤之下,放下手中的包,眼望攤子上的食物,那老婦人和藹一笑問:「阿弟,吃油條吧,還有熱乎的上海蛋湯哩。」矮瘦男子剛想掏錢,又猶豫了。那老婦人見他沒有反應,便拿起抹布,清理桌子上的衛生,矮瘦男子,突然上前一步,自老婦人手中拿過抹布將幾個桌子擦得乾乾淨淨,又拿起條帚,將攤前的積水掃到路邊的下水溝,然後問:「阿媽,還有活儘管講,我幫您做。」便坐到一個桌子邊,將背兜解下,抱孩子在懷中,邊搖晃便說:「寶寶,餓了,寶寶別哭,爸爸找東西給你吃。」老婦人拿了根油條,盛了一小碗蛋湯放到矮瘦男子面前的桌上,說:「快讓孩子吃吧,小臉凍得發青。」矮瘦男子道了謝就餵孩子吃飯,孩子狼吞虎嚥,吃得嘴唇四周儘是蛋花,矮瘦男子掏出一點衛生紙,擦淨孩子的嘴,一手抱孩子,一手將剛才用過的碗筷放在淨水桶中洗淨,坐回到原地,不住地嚥口水,老婦人說:「阿弟,買點油條蛋湯吃吧,我看你打寒顫哩。」矮瘦男子問:「多少錢一份?」老婦人:「油條一塊一根,蛋湯三塊一碗,小菜佐料一塊一分,唉,我這是小本生意,只送得起你孩子一份,送不起你了。」矮瘦男子又強嚥了一大口,心想:「買就買一份吧。」又轉念一想:「買一份就是五塊,剛才那好人阿婆給的五十元,要留著預備萬一啊,孩子生病了,或者是實在討不到吃的時,那五十元真就成了救命錢。」想到此便說:「阿婆,謝謝您,我不餓。」將孩子背到後背上,又找些雜活忙碌起來。」老婦人說:「阿弟,別忙了,我這個擺小攤子的付不起你的工錢。」矮瘦男子說:「阿婆,我不要工錢,我只想找口飯吃。」老婦人一聽,問::「阿弟,哪裏的人,這雨天,冷溲溲的,不帶孩子回家?」矮瘦男子將家裏情況講了一遍,老婦人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拿了一份油條、一份蛋湯,對矮瘦男子說:「端去吃吧,阿婆不要你錢,你們爺倆也是怪可憐的。」孩子在背上見到他爸爸手裡的油條,就說:「爸爸,我還要吃油條。」矮瘦男子用油條餵他,油條吃光後,男子又端起蛋湯送到孩子嘴邊,孩子直搖頭,矮瘦男子,開心一笑,伸頭將一碗蛋湯喝得精光。仍然一手抱孩子,一手收碗、碟子、筷了,洗得乾乾淨淨。老婦人問:「你這樣帶孩子,無家可歸,長了怎麼行呢?」矮瘦男子正要講話,一個披頭散髮的青年女子向油條攤子走來,一邊手舞足蹈一邊說話:「丈夫,丈夫,你怎麼不回來?嘻嘻,我丈夫不會販毒!快來看哪,殺人啦!」到油條攤前,伸手就要拿油條吃,老婦人溫和地說:「好阿妹,不是阿婆小氣,阿婆供不起你,你到前面幾個攤子上去,他們總比我的情況好。」話音未落,那女子已搶了一根油條,躲到一根棚柱後,大口吞食,那樣子像是在吞食仇敵的心肝,吃完後,又想到攤子上拿油條,老婦人臉一沉,將手在空中揮了揮,做出要打的樣子,那青年女子就往幾十米外的小吃攤走去。矮瘦男子問:「阿媽,阿妹聽口音是四川人,又像是瘋子。」老婦人說:「可不是瘋了麼,她是貴州人,人販子拐來的,四五年前來時才十八、九歲,賣給了巷子裡的一個下崗工人,那男人四十歲,開初阿妹不樂意,後來見那男人是忠厚善良的人,倆人就特別恩愛。她男人買衣給她,做好吃給她,還替她洗衣服,有病馱她去醫院,下崗工人有甚麼保障呢?生活費也領不到。這阿妹又常生病,她男人就只得白天去碼頭找臨活,晚上去街頭擺水果攤子,日子總還算糊了下來,哪知道老天爺要人命,幾個月前一天晚上,她男人在巷口擺上一筐水果,在等生意,有幾個人跑進巷子,後面有警察在追,逃在最後的被追的人,眼看跑不動了,就將一個旅行包往她男人蘋果筐前一放,說:」阿弟,幫我藏好,我過幾天來取,重謝你。飛步跳進一家院子,就逃走了,警察追過來,沒抓到人,發現了那個大旅行包,打開一看,有好幾十斤毒品,把她男人抓了進去,就打靶了,這阿妹就急瘋了,每天到處亂喊亂叫,每天來我這裡拿東西吃,我可憐她,可是我一個老婆子,無親無故的,供不起她,只好趕她到其他攤子去。」這時傳來了女人的哭聲,矮瘦男子循聲望去,只有數十米外有個攤主用手往那個瘋女子的身上唰,那瘋女子一邊哭一邊搶攤主攤子上的東西,還喊道:「丈夫!丈夫!有人打我,你快來呀!」老婦人歎了口氣,說:「這阿妹的父母要是知道她這樣子,真不知要急成甚麼樣子。」矮瘦男子一臉虔誠嚴肅的神情。老婦人說:「我看你帶孩子也不容易,人又勤快心細,就住我家吧,等你將來有了去處,就離開,白天幫我一道擺攤子,晚上孩子我替你照看,你到外面去找點小生意做做。」矮瘦男子,喜出望外,連連叫孩子喊「阿婆」,老婦人將孩子接到懷裡,抱進屋中,用溫水替孩子洗了臉手,放到床上,打開電視,找個兒童節目,又找個小盒子,送到孩子手中,說:「小寶寶,自己玩。」又對矮瘦男子說:「快洗洗手臉,然後來幫我忙。」轉身出門坐到攤子的後面,等待生意,矮瘦男子在屋裡洗完臉手,對孩子說:「別亂鬧,爸爸到門口幫阿婆忙。」孩子吃飽了,又有電視看,直顧玩自己的。矮瘦男子迅速洗了臉手,到門外幫老婦人忙乎。此時,雨越下越大,落地的雨點濺起的水花往往飛起一、二尺,風越刮越猛,時而挾著雨竄到棚子深處。老婦人說:「阿弟,忙我收攤吧,這樣大的風雨哪個還會到這裡來買東西吃哩。」說著便和矮瘦男子將一些籃子、盆子、鉛桶、塑料桶等往屋裡拎。然後,老婦人坐到床邊逗孩子,又找了東西給孩子吃,矮瘦男子滿臉樂呵呵的,時而掃地,時而擦桌子,時而重新擺放一些雜碎的用具。老婦人說:「阿弟,先歇著聊聊天。」矮瘦男子抬頭一笑,說:「阿媽,不累,真難為您老人家這麼好心,我的阿姣有地方住了。」又低頭繼續蹲在牆角擦灰,忙了好一陣,矮瘦男子才抽出時間打量屋內,只見這屋子有兩個間,裡間有二、三件舊的木器傢俱,外間,就是自己擦的房間。裡間一張床,一個電視櫃,一台電視,幾個小方桌,一些賣小吃用的用具,其中一只大些的儀器櫥裡擺了許多炊事的器皿,以及幾瓶辣醬,幾瓶泰國尖口紅椒。裡外間的牆壁都是白石灰牆,有些地方已破皮了,外間天花板上垂著一只昏黃的白熾燈,床下有許多舊紙箱子。

見矮瘦男子在打量房間,老婦人說:「這房子舊了,房地產公司一直說要拆遷這片地方,幾年了也沒來,儘管舊了,總能湊合著住,晚上,我住裡間,你和孩子住外間。」矮瘦男子連忙說:「阿婆,說到哪了,討飯還會嫌飯餿麼,今天要不是你好心腸,我抱著阿姣還不知在哪個地方躲雨避風哩?」老婦人說:「先湊合一個階段,等你妻子回來,想辦法重新安置個家。」矮瘦男子一聽這話,便坐到一只矮凳子上,歎口氣說:「我還不知道她在甚麼地方的勞教所,又哪天能回來哩?三年也得一千二百多天啊。」老婦人說:「你講過你妻的事,當時我沒大聽清楚。」矮瘦男子說:「妻子是去酒店向老闆那裏借錢的,剛進去就被掃黃打非的人當賣淫女抓走了。」老婦人說:「他們要抓人就抓人,殺人就殺人,只有老天爺將來會給他們一個五雷轟屍,他們下地獄過奈何橋時,閻王老爺會報應他們的。」說話時,氣憤得臉綁得緊緊的。

這時阿姣伸手向著電視,喊到:「媽媽,媽媽」矮瘦男子望到電視上有個女子像她妻子,就流出眼淚,老婦人說:「得想辦法打聽打聽,在甚麼地方,也好帶孩子去看看。」矮瘦男子問:「阿媽,勞教所家裏人可以去麼?」老婦人點點頭,矮瘦男子一手托腮想了一會,說:「阿媽,我想起來了,上午在天涯大酒店附近樹下躲雨時,碰到一個好心的阿婆,她叫我到市政府上訪告狀,又說她可以幫我寫告狀的材料,還叫到《天涯》雜誌社找她。」掏出上衣口袋裡一張名片,反覆地看。老婦人說:「她要幫你寫告狀材料麼?這年頭這樣的好心人真是少有了。」矮瘦男子說:「她還給我孩子五十塊錢。中午阿媽要我買油條吃,我捨不得,心想留著萬一孩子生病,多少還能去得起診所。」掏出五十塊錢,遞給老婦人說:「阿婆,這錢就放你手中。」老婦人推一推,說;「你裝著吧,我多少要比你寬裕些。」阿姣此時衝著電視裡女子喊媽媽,急得眼淚直流,聲音淒淒慘慘,老婦人又說:「那你真不如馬上去找那好心人幫忙,讓妻子快些出來,你看這孩子想媽媽,想到甚麼樣子了。」雙手將阿姣抱到懷中哄她。矮瘦男子說:「那我雨一停就去找她。」老婦人木木地說:「要是找成了,我也要請她。」矮瘦男子說:「阿婆也要告狀麼?啥事?」老婦人猶豫了一會說:「以後跟你慢慢說吧。」又說:「喲,到現在還沒問過你和孩子的名字。」矮瘦男子說:「阿婆,我叫吳火貴,女兒叫阿姣,就叫我阿貴吧。」風雨仍舊肆無忌憚,隱隱傳來這樣的哭喊聲音:「丈夫,丈夫,你回來呀!他們打我,我丈夫不會販毒,我丈夫賣水果從不玩鬼!老天爺,老天爺,我丈夫到哪裏去?」阿貴突然說:「阿婆,你家就一個人?」老婦人:「原來我一家好幾口,現在就一個人。」

晚飯後,風雨嗄然停止,海口經雨洗淨,到處綠意盎然,大酒店、寫字樓皆精神抖擻,挺立於道邊或隱形於綠林深處,裝潢得五顏六色的商店漸漸活躍起來,遊人、閒人、購物者陸續湧上街頭。阿貴沿街而行,不時掏出那張名片看看,然後裝進口袋,加快步伐,每走一會,尤其是有人擦肩而過時,總用手摸一下上衣口袋,似乎是害怕扒手掏走他口袋的名片。在一幢寫字樓門口,阿貴望瞭望門牌號碼,又望瞭望神情冷漠的門衛,然後站在大門口,不知所措。一個保安模樣的年輕人,自門衛房走出,迅速自頭至腳掃了阿貴幾眼,冷冰冰地說:「沒有事,到別處玩去。」阿貴掏出名片過去說:「先生,我要找個人。」那年輕保安不理他,轉身走了,一個方臉老年人走過來問:「阿弟,你要找誰呀?」阿貴遞上名片,說:「我要找這位大姐。」方臉老年人伸過頭認真看看名片,然後說:「你說的是雷神呀,她今晚輪到去煉功輔導站教人煉功了,你明天中午來吧。」阿貴道謝之後,轉身離開,身後傳來方臉老年人與另外一個聲音--「說不定又是找雷神寫上訪材料的。」「聽說市府上訪辦怕死這個雷神。」「北方女子就是北方女子,公安局找過她好幾次,說是煽動人上訪告狀,再教人煉功,就抓她,她一點也不再乎,跟人家穿制服的說我們勢不兩立。」底下的聲音,阿貴就聽不清了,他邊走邊想:「明天中午帶阿姣來。」又想到:「阿婆也要請雷神寫上訪告狀的材料,會是甚麼冤枉事呢?先別管這些,每天早晨要早早起來,將攤子擺好,不要阿婆的工錢,只要她讓我和阿姣一直住下去就行了,將來阿姣媽媽從勞教所回來,我們一起請求阿婆我們三口人就住她的外間,再讓阿姣媽幫她擺小吃攤,我想辦法在門口做個另外的小生意,做甚麼呢?現在人講究保健營養,就買台搾汗機,賣養生果汗,再兼賣水果、冰凍葫蘆也行。」又想道:「阿婆從前一家幾口,現在怎麼只剩一口人了呢?那另外的人到哪去了呢?她知道勞教所允許家屬去看,說不準她的親人也在勞教所哩,……。對了,過些日子,請雷神定好材料,就想辦打聽勞教所在甚麼地方,帶阿姣去看她媽媽。」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打斷了阿貴的思路,抬頭一看,原來有兩個農民工模樣的人,站在一家大酒店後面下水道中用特製的大鐵鏟,將下水道中的剩飯剩菜鏟起,然後倒進身邊的小卡車車廂裡。地上躺著兩塊下水道的蓋板。駕駛室裡坐著一個中年男子,拖廂裡的飯剩菜發出微帶酒氣的氣味。阿貴心想:「下水道哪來那麼好的剩飯剩菜哩,就是有,也會淌走呀。」仔細觀察,發現下水道中有一道網狀鐵欄,它的懷裡又有一道尼龍細結成的網狀大口袋,阿貴心想:「從上游淌下來的剩飯剩菜進入大口袋就被攔住,水走小網眼了。」又仔細觀看小卡車拖廂裡的剩飯剩菜,心裏說好傢伙,這陰溝裡的東西,比我們夫妻結婚時的宴席還要好,只動了幾筷子的蒸乳豬、螃蟹、清燉豬蹄、白胖白胖的磨茹,許多粘在一起的炒魚片,整條整條的烏魚,烤雞腳、炸雞塊,許多看上去像是睡著的老鱉,數不清的鱔段、蝦仁、大海蝦,還有許多阿貴沒見過的菜餚,他心裏說:「這幾隻蝦怎麼這麼大,有尺把長,叫甚麼蝦呢?難道就是平時人家講的大對蝦麼?嗯,這麼多好吃的,弄點回去,清水洗一下,再用鍋煮一遍,下起酒來,算得上地道的山珍海味。阿婆也不見得吃過這樣的好東西,弄一袋回去,讓她們開開眼界,阿姣從來沒吃過這樣的好東西,小乳豬拿回去,阿姣會高興的。」順手在道邊揀了只塑料袋,走近車廂,向下水道中兩個幹活的人說:「師傅,給我一袋剩飯剩菜好麼?」那兩人正彎腰清理網袋。沒等那兩應聲,阿貴便拿了一只蒸乳豬、幾個蹄子、一條魚、幾個烤雞腳,幾個炸雞塊,想拿幾個尺把長大對蝦,發現袋子裝不下,就將幾隻大對蝦的鬚子併攏在一起,拎起想走,駕駛室中的胖男子推開車門,下車說:「你是誰,拿我們東西幹啥,快放進車廂裡!」下水道中兩個幹活的人聞聲直起腰,見阿貴一手拎袋子,一手拎了幾隻大對蝦,操著四川口音說:「放回去!哪裏的……?到這裡揀便宜,放回去!放回去!」兩人一齊爬出下水道,一付要打架的樣子,阿貴只得將兩手中的東西扔進小卡車的車廂,嘴裡嘟嘟囔地走了,到前面一小舖前,越想越氣,便回過頭,狠狠地望那幾個人,只見那胖男子早已坐在駕駛座上,兩個幹活的人,將兩隻水道蓋子蓋好,將鐵鍬往車廂上一扔,用蓬布將車廂蓋好,爬進駕駛室的後排座,車了呼地一聲溜走了。阿貴狠狠罵了一句:「烏龜蛋!」那小舖子的主人是個矮胖的老頭,聞聲不悅便問:「你這個阿弟,晚上沒事麼?怎麼跑到我這舖子前罵人呢?」阿貴心中清楚,胖子店主多心了,就說:「阿叔,我是罵那幾個撈陰溝的。」隨手往剛才的方向指了一下。矮胖老漢說:「噢,你是說剛才那幾個拖剩飯菜的。」阿貴點頭,矮胖老漢說:「別看那車主一臉疙瘩肉,是個千萬富翁哩。」阿貴有些不信,說:「小氣鬼,他也能是千萬富翁。」矮胖老漢說:「怎麼不能,而且他就靠運這大酒店的剩飯菜發的財,他家辦了一個大養豬廠,每年都有上百萬的收入,講起好笑吧,他家的豬經常吃得爛醉。」阿貴說:「照這麼說,他家的豬比我們生活好了幾百倍。」矮胖老漢說:「可不是麼,這些大酒店陰溝裡的剩飯剩菜是我這個下崗工人從沒見過的。春天,我回老家一趟,講給老家的人聽,好多人不相信,說我是騙他們。」阿貴問:「阿叔也是下崗失業的?聽口音,不像我們本地人。」矮胖老漢說:「我原來是甘肅天水一家工廠的轉運工,我們那廠子都叫廠長、副廠長、科長、副科長,還有他們的七姑八姨,狐朋狗友給掏空了,廠辦辦公樓不比海口這些樓差,小轎車一輛比一輛漂亮,我們一年到頭辛辛苦苦,到頭來拿不到一塊錢工資,我們還編了個順口溜說:『工人苦苦幹,年年白流汗,貪官吃喝嫖,個個大混蛋,廠子掏空了,當了王八蛋,工人下崗去,回家喝稀飯』,後來我沒法混下去,只好來這海口投奔一個表哥,他也是下崗工人,四、五年前來的,開這小舖子,總還能掙二個,誰知不久前在那邊大道上,發生了一場警匪槍戰,一顆流彈竟要了表哥的命。」聽說他表哥死了,阿貴為之哀歎了一會,突然問:「阿叔,這大酒店每天都有好菜倒陰溝裡麼?」矮胖男子說:「原來是倒進大泔水缸裡,那養豬富翁從側面放車去拉,後來有人說大酒店的後勤的頭頭受他的賄賂,又說從門口進出不雅觀,就商量個經過下水道做交易的辦法,是那兩個民工來買煙講的。」阿貴心想:「你們不給我點方便,我要淘你們的螃蟹。」便告別矮胖子,在路邊撿了個大塑料袋,走向大酒店的陰溝。到剛才那幾個撈剩飯剩菜的地方,用力相繼掀起兩塊蓋板,伸頭借路燈光線一望,喜出望外,只見半隻烤豬,許多魚片、雞腳、雞塊、魚、蝦仁、對蝦、龍蝦、米飯、小包子、小餃子、麵條等等,混雜在一起,躺在那尼龍大口袋裡,他迅速跳進下水道,揀了那半隻烤乳豬,又揀了許多魚蝦等等,心想:大酒店裡的食客難道都是小姐的身子,這烤乳豬也吃不掉,這個餃子只有棗子大,這餃子比李子稍大點兒,甚麼樣的味呢?隨手揀了一只餃吃了,又揀了一只包子吃了,自言自語一句:「難怪那阿叔說那養豬富翁家的豬個個肥得不得了,這裡餃子、包子的味道真是從來沒嚐過的,這樣好吃,難道人家說的山珍海味就是這樣的味麼?」想到此,抬頭望望天上的月亮,便爬上下水道,放下手中的幾個提袋,想將下水道的蓋板蓋好再走,剛彎下腰又直起了腰,自言自語道:「去你的烏龜王八蛋,就敞著,讓別人都來拿,叫你家的肥豬個個瘦得皮包骨頭。」拎起幾隻塑料袋回到老婦人的家中。

老婦人正在看電視,阿姣見阿貴忙喊「爸爸」,老婦人問:「找到那好心人了麼?」阿貴搖搖頭,然後笑嘻嘻地說:「反正今天沒有白跑一趟。」將塑料袋中的各種菜餚倒進一只大塑料盆裡,端到池邊耐心反覆沖洗,阿姣見是吃的東西,伸手喊著要吃,老婦人說:「怎麼,是在哪個飯店幫人幹活,酒席桌上拿的飯菜麼?」阿貴剛想說實話,可轉念一想,怕老婦人嫌棄,說出真相怪難為情的,就點頭說:「是的。」然後將洗淨的菜餚倒進一只大鍋裡,蹲到灶後的火門口,用火點著醮了點油的引火木柴,熱起菜來,過一會在火鍋裡倒了水和酒,又加了幾塊木柴猛燒起來,一、二支煙的時間以後,鍋裡發出的響聲不斷蒸出誘人的美食香味。等鍋裡發出沸騰聲後,阿貴找了幾個乾淨碗碟,將鍋裡的菜分別裝盛,放到桌上,說:「阿婆,阿姣,快來吃吧。」坐到桌邊說:「還真都是好菜哩,真是人家拔根毫毛也比我們腰桿子粗。」阿貴將阿姣抱著,讓阿姣坐在他腿上,也坐到了桌邊。阿姣伸手摸那烤乳豬的頭說:「阿爸,這小豬還在睡覺哩。」阿貴拉住她的手說:「別碰讓阿婆先吃,這小豬不是睡覺。」老婦人伸筷子夾了一塊小乳豬的耳朵,送到阿姣的嘴邊說:「阿姣,這小乳豬不是睡覺,是被人害死的。」阿姣重複了一句:「被人害死的?」眼睛直往天花板上望,一副天真疑惑的神態,三人吃了一會,老婦人起身說:「阿貴,你看我這記性多不好,這裡還有酒。」打開櫥子的門,從底層拿出一瓶酒,放到阿貴面前,說:「喝吧。」阿貴說了聲:「謝謝阿婆。」筷子夾一大團銀耳一樣的東西,夾不動,就說:「這銀耳怎麼這樣大?」老婦人伸頭一看說:「這不是銀耳,這是燕窩,這哪個食客還真闊哩,整個燕窩就這麼倒掉了。」阿貴心想:「阿婆從前說不准是個闊太太,不然怎麼認識這叫燕窩叫?」老婦人又說:「唉,從前我爸爸就是櫥師,同我講過是凡整塊燕窩燉湯的招待的不是大富翁,就是高官,因為這些見識廣,不能用碎銀耳糊他們,要是碰到一般的食客,就弄些碎燕窩,摻上許多碎銀耳做羹,糊他們宰他們。」這時,自門外遠處隱隱傳來那貴州瘋女子的哭喊聲:「不會販毒,我--丈夫--是老--實--人,不會販毒--的,丈夫--丈夫,你回--來--呀。」老婦人歎口氣道:「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打靶了。」阿貴感到聲音毛骨悚然,心裏又想道:「這貴州小女子怪可憐的,這剩下的好菜,留下,明天她要從這兒過的話,給點給她吃。」忽然又想起老婦人說過「他要請那好心人寫上訪告狀材料。」便問:「阿婆,你有啥事要上訪告狀呢?明天我一大早去找那個好心人。」老婦人夾起一個黃燦的油炸大蝦,剛要吃,聞聲慢慢放下,說:「我家的苦水,就是挖幾十個水池也裝不下,我老公原來是一個工廠的水電工,那工廠的廠長將公家的錢八、九百萬,都偷偷存到國外,自己也帶著老婆孩子,偷偷溜到國外去了,那廠子的廠房是電視常說的豆腐渣工程。七、八年前的一天,一陣暴風雨,二、三層樓眼看就要塌下了,當時砸死好幾十人,砸傷好幾十人,幸好我老公當時不在樓裡,因為他人老實,風中雨中只要有甚麼雜活,別人總叫他到露天去幹,那天他回憶講塌樓時他正在院子裡給一輛小貨車蓋油布,廠長捲走數不清的鈔票,廠裡的當家車間又倒了,我老公也常幾個月拿不到工資,就自動下崗失業了。沒法子就去深圳靠一個親戚,那親戚還算有臉,替他安排在一個廠子裡,每月千把塊錢,當時我們全家都以為因禍得福,誰知還不到三個月,那廠一把天火燒了起來,光女工就燒死八十幾個,我老公也燒死了,女工都得了點賠償,廠方就是不給我老公的賠償,硬說是我老公抽煙引起的大火,死得活該,不死還要判死刑。我跟老公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幾十年,還不瞭解,他從不抽煙,一分錢要瓣成兩瓣子花,我和女兒、兒子去了深圳,好心的人偷偷告訴我說,廠方說我老公是失火案的責任人,是害我公,事實上是一個廠長的舅太爺和另一個廠裡的頭頭姘婦共同走私,將很多汽車與汽油藏在那廠子車間的後邊,一個電焊工不知情,想多幹點多掙點加班費,就惹出大火來了。」阿貴說:「那廠長怎麼一點道理不講呢?」「唉,這不算,更倒楣的事還在後頭了。」老婦人伸手抹眼淚,繼續說:「我女兒後來認識本市一個頭的兒子,那龜孫兒千刀萬剮的騙我女兒,說是能幫我女兒到深圳要到賠償費,帶我女兒珠海、深圳、廣州轉了個把月,我叫兒子再去找他,他竟說不知我女兒到哪裏去了。八成讓那龜孫兒千刀萬剮的害死了。」阿貴抱著孩子靜靜地聽,見老婦人提到女兒悲傷不已,就說:「阿婆,明天,我去找那好心人,上訪狀子一道請她寫,要去告那狗廠長和龜孫兒。」停一停,小心翼翼地問:「那阿婆的兒子,就是小阿弟到哪裏去了?」老婦人遂失聲痛哭起來,說:「老天爺,你為甚麼不起炸雷,把海口這些烏龜王八兒,千刀萬剮的轟死乾淨。」阿貴懷中的阿姣伸手替老婦人擦淚說:「阿婆,別哭,寶寶要阿婆別哭。」老婦人慢慢止住眼淚說:「提起你阿弟,當時已經十六歲了,長得像個小大人,不死的話,也二十一歲,他經常去那龜孫兒千萬刀萬剮的那兒找姐姐,後來也不知怎麼的,竟淹死在海灣那邊,我懷疑也是那龜孫兒千刀萬剮的害死的。」阿貴為之唏噓落淚,阿姣滿臉緊張,昏黃的白熾燈,屏息凝神,靜靜懸在半空。

次日一大早,阿貴就趕到昨日去過的地方,見門衛多了幾個人,個個扳著臉,氣氛猶如冰結,心裏有些發毛,在一、二十米外,鼓了幾次氣,才走到門衛房,說:「請問阿哥阿叔,我要找雷神可以吧。」掏出上衣口袋裡的雷神的名片,遞上去。話音剛落,幾個年輕的穿黑制服的門衛,便連推帶擁,將他帶到門衛房的裡間,說:「你在這兒等等,馬上會有人來找你。」此時來了一輛便三輪,兩個警察下車進門房裡間說:「是你找雷迅風麼?」阿貴莫名其妙,說:「我找的是雷神。」將手中名片揚了揚,兩警察說:「廢話,雷迅風不就是雷神麼?」亮出一付銀白色的鋼銬,卡嚓一聲,銬上阿貴的雙手,半推半押,將阿貴弄到門外便三輪的斗子裡,帶走了。

車子在海口市某區的看守所門口停了下來,阿跺坐在車上一看,心想:「這看守所是幹啥的,房子還很氣派哩,早知有這樣的好樓房,帶阿姣來住多好。」又想:「警察帶我到這裡幹甚麼呢?我又沒偷過東西,也沒殺過人。還能是因為在大酒店後面拿陰溝裡的剩飯剩菜麼?要麼是我找雷神要與上訪告狀的事讓他們知道了。」這時早被押在一個小櫃檯裡面,一個矮老頭,搜了他身,抽走了褲帶、鞋帶,然後將阿貴送到二樓十號房間,阿貴進了房間,身後的大鐵門卡嚓關閉,阿跺望到一個大塊頭樣子凶神惡煞,在舖板上,一個中青年坐在舖沿上翻弄雜誌,一個老頭子面黃饑瘦的,彎腰奮力用抹布抹舖板,阿貴這時望望鐵窗,又回頭望鐵門上的老虎窗,心想:「這不是進了牢房了麼?」心裏發毛,有些怕那個大塊頭打他。「你是甚麼事進來的?」老頭的聲音嚇了阿貴一跳,阿貴說:「我沒甚麼事?」老頭翻白眼,一臉不快,這時號門打開了,一個穿制服的冷冰冰地說:「你出來。」手旨阿貴,阿貴走到門外,那人一付鋼銬卡嚓一聲銬住阿貴的雙手,憤憤說:「以後出門要喊報告,今天磅到我算你走運。」那人將阿貴帶到樓下一個小房間門口,就走了,阿貴見有兩個警察端坐在一張辦公桌後,對面二米處有一張方石凳,警察示意他坐下,一個人就問:「叫甚麼名字?」阿貴說:「叫吳火貴」另一個警察低頭作快速記錄。「多大歲數?」阿貴說:「三十六」警察問:「職業?」阿貴反問:「職業?」記錄者抬頭插了一句,說:「就是幹甚麼的,工人還是教師。」阿貴說:「我都下崗失業七、八年了,還有甚麼職業?」那問話的人一臉不快,眼中迅速顯過一道兇光,兩隻門牙微微外翹,一付藐視整個世界的樣子。又問:「家庭住址?」阿貴說:「我哪有家?」問話的人竄過來就是幾個耳光,又踢了幾腳,喊道:「王八羔子,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沒家,雷迅風會找沒家的人做骨幹麼?」阿貴摸著發燙的臉說:「你打我幹甚麼?」問話的人說:「打你?賤骨頭,這也能算打你麼?竟跟老子擺起迷魂陣了,沒家?快說你家住甚麼地方?雷迅風跟你之間有甚麼名堂?」阿貴眼淚汪汪說:「我哪還有家,不信,你們去問那巷子裡頭賣油條的阿婆。」問話者罵道:「你這龜兒子,還跟我裝蒜,看樣不上點規矩,你是不痛快的。」自面前的抽屜裡拿出一根黑棒子一長一短,一手操一根,惡狠狠走向阿貴,阿貴心想:「這傢伙要用棍子打我了。」便本能雙手護頭,那人將兩根黑棒子在阿貴臉上、脖子上、手上沒頭沒臉地搗,阿貴感到像觸電一樣,疼得大喊大叫,那黑棒子頭上冒火,所到之處,便燙起一縷血泡,那人說:「噢,兩支雪匣你就受不了?快說家在哪裏?雷迅風給你甚麼職務?」阿貴哭著說:「我是沒有家,雷神也沒給我甚麼東西,喲,想起來了,他給我孩子五十塊錢。」那人猙獰一笑,滿臉戰勝者的神情,說:「賤胚子!蠟燭胚!還想隱瞞家庭地址,這說明你是個大魚,後面有一串魚子,來吃個烤羊肉吧。」將那支小的鋼筆長短的黑棒子塞到阿貴的嘴中,另一根大黑棒在他身上亂搗,阿貴慘叫一聲,就昏過去了。

阿貴醒來時,感到渾向骨頭架像散了一樣,嘴疼得嚥口水也困難。發現大塊頭、小青年已酣聲如雷,鐵窗上昏黃的白熾燈光,照得他們臉色蠟黃,如同死人的面孔。鄰舖的那老頭坐著靠在牆上看書,見阿貴睜開眼睛,便說:「阿弟呀,有甚麼事快同我講,看你被打成甚麼樣?何必吃這個苦頭哩。」阿貴吃力地說:「我沒有事,他問我家住哪裏,我真的沒有家,房子是賣掉了,為了給岳父治病救命,老婆去開酒吧的同學那裏借錢,剛進去,有一群警察到酒吧抓賣淫女,也被抓去了。我是報著孩子親眼看到的,判了教三年,我帶孩子只好到處流浪,幸好前天一好心的阿婆收留了我和女兒隊姣。那警察又問我說雷神給了我甚麼?我是雨天站在天涯大酒店附近樹下躲雨,雷神見我可憐,給孩子幾十塊錢,又見孩子沒媽,老哭,就對我說:『想寫上訪告狀材料就去找她,我去找她,是想請她幫我寫上訪告狀的材料。』」那老頭合上書,淡淡問了一句:「那你練沒練法輪功?」阿貴說:「甚麼法輪功?」老頭淡淡一笑,又問:「那個姓的雷的沒有帶你練法輪功?並給你甚麼輔導站站長、副站長的職務。」阿貴兩眼直翻,說:「想起來了,她問過我練過甚麼功沒有,我說沒有,其它就再也沒提這事。」阿貴翻了幾下身,突然勉強坐起說:「阿叔,你說的這甚麼功,到底是怎麼回事?那警察怎麼老纏著我問,還那樣狠命打我。」那老頭剛要說話,號門打開了,靜夜中開門聲令人心驚,一穿制服的人站在門口說:「尤大中,提審。」那老頭忙下床,穿鞋,報告出門,伸手被銬,走了。阿貴透過鐵窗望著晴藍夜空,心想:「我到現在還沒回去,阿姣還不知哭成甚麼樣子。阿婆說不定怪我做事沒根底。」這時號門又開了,穿制服者在門口打開那老頭的銬子,然後喊到:「吳火貴!」阿貴匆匆下舖著鞋,邊走邊扭釦子,報告出門,被銬著押送到樓下前院的審訓室內。

一見剛才那兩制服,阿貴有些畏縮,那問話者,點支煙,仰臉吐了幾口煙霧,說:「吳火貴,我們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好好講清你跟雷迅風的關係,否則我就抽你筋扒你皮。」說著拿出大小幾根黑棒子往桌上一丟,阿貴見那些黑棒子,有些心驚肉跳,說:「我跟雷神……」那人把桌子一拍大罵:「甚麼雷神,叫雷迅風!」阿貴連忙改口道:「我跟雷迅風真的沒甚麼關係,那天我帶孩子流浪,在天涯大酒店下那邊榕樹下躲雨,她走過來,見我孩子可憐,給了五十塊錢,又問了我妻子被抓去勞教的事,說是願幫我寫上訪告狀材料,我去找她,就是要請她幫我寫上訪告狀材料,真的沒有甚麼關係。」那問話人一手持一根黑棒子,站起,阿貴估計要來打他,便抬頭被銬的雙手護住臉說:「我真的沒練過甚麼法輪功,雷迅風更沒有分甚麼職務給我。」問話人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說:「你要是撒半字的謊,等會兒,我就抽你的筋,扒人的皮。」

不一會,另外的提審室傳來了女人的慘叫,阿貴覺得聲音有些耳熟,顯得坐立不安,記錄的人抬起頭和善地說:「如實把事情講清,何必吃那些苦頭呢?」阿貴說:「我講的真是一點假沒有。」這時問話人走進房間,將兩根黑棒子往桌上一摔,坐下,說:「我量你也不敢撒謊。」伸手按桌上的鳴玲,記錄人叫阿貴簽字,說:「寫上述文字看過,與本人口供相同。」然後教阿貴一字一字寫好,阿貴又按上手印,走到門口,管教押送他回到號房。

涼風陣陣,吹入監窗,阿貴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心裏老惦記著阿姣和阿婆,開初,監窗外夜藍如水,星月明朗,後來,風漸變涼,天漸變暗,似有風雨之勢,接下來,淒風苦雨,嗚嗚咽咽,阿貴也迷迷糊糊,睏倦之中,聽到樓下仍有女人的慘叫聲,似乎是雷神的聲音,阿貴心想:「雷神是個大好人,怎麼也要抓進來,毒打她呢?我是個男人,都支不住那叫甚麼『黑雪茄』的東西,雷神是個女的,怎麼能支得住?老天爺,你為甚麼只讓好人受苦受難。」又隱隱約約聽到窗外遠處有女人的哭喊聲:「丈夫,回來呀?你到哪裏去了?我丈夫不會販毒的呀!……」阿貴感到兩個婦女的淒慘叫聲、哭喊聲,刺心撓耳,就用枕巾將頭一裹,漸漸躲入夢鄉。

幾天以後,阿貴被帶到一個提審室,二個警察端坐在桌後,旁邊還坐著二個,阿貴心裏害怕了,以為又要打他,腿不住發抖,那個歷次提審問話人,說:「吳火貴,今天我們放你,不是你沒有問題,而是考慮到你是有特殊困難,你跟雷迅風認識就是問題,你們之間的問題,我們以後還要追查,回去以後,不放你給任何人亂講這裡的事情,要是亂講,我們知道了,立即就找你,你有一點點事,我們可以抓你,你就是一點事沒有,我們也可以抓你,因為我們是專政機關,因為你有接受審查的義務。」阿貴聽說要放他回去,連連點頭道謝,其它的話,阿貴一點也未入耳,有個警察叫阿貴在張紙頭上簽名,按手印,然後就叫他離開,朝陽透過窗子,照得穿制服者個個紅光滿面。邊上阿貴心想:「煉功的人多了,從前公署裡,每天早晨都有,甚麼氣功、鶴翔樁,太極拳,五花八門的,這法輪功的名字,聽的還真新鮮哩,怎麼雷神因這這煉功被抓起來了呢?煉功也犯法,現在規矩像牛毛一樣多了,海南建省十年了,看來除了婊子多,貪官多,下崗多,底下就是抓人多了,動不動就抓人打人,毛主席要是活著知道這事一定會罷他們的官。」前面傳來了嘈雜聲,阿貴抬頭一看,見天涯大酒店後邊一家店舖前,站了不少人,幾輛警車停在巷中,幾個警察在扶持秩序,神情嚴肅,有兩個警察抬著一個人,自一輛警車的後門,送上警車,阿貴快步湊上去一看,死者原來是前些日子晚上與他聊過天的天水矮胖男子,身上到處是血,看樣子是被刀捅死的,圍觀者中有人說:「警察說是搶劫殺人,大概有幾個人,晚上騙開門,進去就捅人,肯定是衝著錢來的。」另一人說:「這位阿叔是北方人,心腸不壞,聽說是下崗失業,才闖到這裡的,你們看,柿子專揀軟的捏麼?海口那麼多富得冒油的富翁、富婆,高官顯貴,公子王孫,怎麼這些歹徒偏偏盯著小店主放血!」又有人說:「是呀,在市政府裡,摔塊石頭,能砸死好幾個腰纏萬貫的人,歹徒怎麼偏偏要琢磨我們這小生意人哩。」又有人說:「前幾天晚上,我們的店都還沒打烊,那個養豬富翁帶兩個民工拖走了一車大酒店的剩飯剩菜,後來有個矮瘦子來到這位北方阿叔的店前,兩個聊了好長時間。」又有個人應聲說:「那矮瘦子莫非是來踩點探風的麼?」阿貴一聽這話,渾身發毛,手腳頓時汗津津的,心想:「這事要是讓警察知道,又要帶我去白蹲了。」偷看警察,一眼發覺有個警察望了他一眼,心裏想:「壞了,這下又要挨打了。」站著裝作無事人一樣,然後望望警察,發覺警察神情嚴肅,正忙乎自己的事,阿貴慢慢退了一步,然後慢慢轉過身,心裏撲通撲通只跳,向前慢慢走,見側面有個巷子,立即拐彎進去,步子飛快,像在追逐甚麼獵物。回到阿婆的油條店,發現阿婆正抱著阿姣,阿姣睡得很甜,臉上殘存有些微淚痕,阿婆一見阿貴就問:「你這幾天到哪去,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我還估計你是想甩孩子,一去不回哩。」阿貴將孩子接到懷中,親孩子,說:「阿婆,真是苦水一言難盡。」就將找雷神未遇,如何被抓去關了幾天,如何挨打的事講了一遍,又張開嘴,說:「阿婆,你看我的嘴現在還爛爛糟糟的。」阿婆認真地望了幾眼,說:「這些五雷轟屍的東西,怕是過奈何橋時,閻王老爺要抽他們的筋,扒他們的皮。」這時阿姣醒了,見到阿貴,伸手摸阿貴的臉,開心地叫喊:「阿爸,阿爸,你到哪裏去啦?找媽媽去啦?」阿貴連連親吻阿姣,眼淚飛快奪眶而出,流經那黑瘦的半片椰子大小的臉部,落到地面,滲進灰色的磚塊內部,浸成一塊塊潮濕的痕跡。

一天晚上,阿姣哭鬧得厲害,阿貴擔心老婦人嫌棄,說:「阿婆,雜活我也忙好,阿姣吵得人心煩,我帶她到街上走走。」老婦人說:「去吧,好幾天沒帶她去玩,說不準她是嫌悶哩。」阿貴抱著阿姣沿街亂走,見到路邊公園,偶爾也進去坐坐,有時掏幾毛錢買幾塊糖果哄她,玩得開心之時,一陣噪聲驚動了阿貴,抬頭一望,發現馬路對面有一廣場,一、二百人圍在廣場上,四周綠樹青蔥,人群面對著一個大院,大院門旁掛兩塊牌子,上面有大黑字,門口兩邊均有武警持槍肅立,又有數十警察橫成兩排,攔住門口,幾輛警車停在路邊,大門的柱、門樓、門房,以及大門裡面的建築一派金光玉澤。路燈光華之下,輝煌艷麗。阿貴抱阿姣穿馬路走近人群,發現人群裡有人舉橫幅上面寫著「懲辦兇手」,有人身著紙做的白馬夾,上寫血紅大字「冤」字,還有人在喊叫:「雷迅有甚麼罪?為甚麼要打死雷迅風?」還有一個女子哭得昏倒在地,手中的牌子摔到一邊。阿貴聽說雷迅風被打死了,又聽到這麼多喊冤,再抬頭細望對面大院門的牌子,原來市府在這裡,這些人一定是上訪告狀的事了,上訪告狀就是這樣干的,早知道,我也要找個牌子,寫個大「冤」字,要是遇上個包青天的話,或許能叫勞教所放阿姣媽媽出來哩。緊抱阿姣走近那昏倒在地的女子,已有幾個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冰水,一個老年男子說:「阿丹,這女孩特講義氣,雷神初到海口時,舉目無親,生病時多虧她那個小補鞋攤子,又負擔吃,又負擔藥費。」有中年婦女說:「雷神認她做義女,也算沒有白認。」一個青年問:「她老家是哪裏的?」老年男子說:「安徽的,幾個小姐妹闖海南,開始一起擺鞋匠攤子,久了,另外幾個經不住錢的神差鬼使,都去飯店、酒店、桑拿做三陪去了。唯有她堅決不肯,雷神找到工作後,漸漸有了路子,要替她找個好些的差使,她也不肯,竟帶著攤子,去了洋浦、三亞。聽說有個小老闆叫她上門修鞋,想佔她便宜,小老闆強暴未成,阿丹說要告她,誰知小老闆串通派出所,抓了阿丹,說阿丹上門行竊,而且企圖賣淫,這世道已經是徹徹底底地黑透了。」阿貴聽到這些,不免對昏倒的女子產生了敬意,便仔細看那摔在一邊的牌子,只見上面寫道:「還我義母雷迅風,為我好姐妹伸冤。」阿丹漸漸醒來,邊哭邊喊:「你們這些西裝革的禽獸,你們是人面獸心,我義母非常厚道、善良,未曾踏死個蟲子,甚麼要打死她?我的那些勞教姐妹,死得好冤枉。」阿貴心想:「雷神肯定是那翹門牙的人打死的。將來我要是有車子的話,到看守所門口等,撞死個那個王八。她提到勞教姐妹,難道她是從勞教所出來的?因為賣淫還是吸毒甚麼的?不會,剛才別人都講那麼好,那是因為甚麼的呢?她認不認識阿姣的媽媽呢?」對阿姣說:「阿姣,替阿姨擦擦頭上的汗和眼淚。」將一小卷衛生紙放到阿姣的手裡,阿丹一聽到「阿姣」,便盯著阿姣看,伸手拉阿姣的小手,問:「你叫阿姣?」阿姣點點頭,阿丹又問:「你阿爸叫吳火貴麼?」阿貴心裏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惶惶不安,點點頭,說:「我叫吳火貴」,阿丹說:「你妻子是不是叫阿蘭,韋雪蘭。」阿貴不安地問:「阿妹,你認識她?」阿丹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將阿姣抱到懷中,哭泣起來,說:「我們在勞教所倆是一個中隊,沒事時,阿蘭就傷心落淚,經常念著阿姣的名字,有時半夜起床,望窗外喊阿姣,一聽到一望到外面村子的孩子聲音與身影,一望就是個把小時。我們中隊有個淫獸,經常晚上找那些坐台的談話,那些坐台的當然無所謂,她們說反正在外面也是賣,有一天,那個淫獸晚上找阿蘭談話,阿蘭回來眼睛紅紅的,我悄悄問她怎麼回事,阿蘭只是掉淚,甚麼也不肯講,第一天我出工回來,阿蘭已上吊死了,在我枕頭下發現了這個紙條,自身邊包裡掏出一個小手包,自小手包裡,掏一張疊好的信箋。阿貴此時已如淚人,不過強忍住哭聲,接信箋,展開一看,上面寫道:『阿貴、阿姣,我清白無辜,卻被送到勞教所受罪,某天某日晚,我們中隊蔡某,用襪子塞住我嘴,用衣服將我手腿紮在床頭欄上……我走了。阿丹是正派人、好心人,她總會將信帶到你們手中,阿貴帶好孩子,替我伸冤。阿蘭1999年某月某日。」阿貴雙手發抖,好半天,突然奔向大院門口,狂叫起來:「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你們這五雷轟屍的毒蛇,把廠子掏空了,讓我們丟掉飯碗,你們吸乾我們的血,這還不說,還要糟蹋良家婦女,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還我的阿蘭,還我的雷阿媽!」幾個警察迎上阻攔他,後面的人群也激奮了,一起湧向大院門口,高壓水龍頭,舖天蓋地,接近警察人牆的人有幾個頭上挨了膠木棍,阿貴頭上也挨了幾下,鮮血大淌,他大喊道:「你們這些王八蛋……那麼多吃喝嫖賭的當官的,你們不管,卻要打死雷阿媽,害死我的老婆。你們就是打我們行,你們這幫欺軟怕硬的東西,老百姓養活了你們,你們卻來打殺老百姓。我跟你們拼了。」一頭撞到邊上的路燈柱上,頭頓時開了花,血濺起一、二米高,四周頓時散出一股血腥。人群更加激奮,喊聲、罵聲,阿姣的哭聲,混於一道,大院裡衝出上百個警察,其他地方又來了幾卡車武警,棍棒、皮帶、水龍頭在人群中劈頭蓋臉落下,天又下起了暴雨,廣場上人群漸漸散盡,只有少許受重傷的躺在地上呻吟,幾個警察正將他們分別押上囚車,阿丹也同樣被反扭胳膊,塞進囚車的後門,阿姣躲在一根路燈柱的邊上,大哭大叫「媽媽呀!爸爸呀!」遠處隱隱傳來那瘋女子的哭喊聲:「我丈夫沒有販毒,丈夫你回來呀!」暴風雨之後,漸漸掩蓋了一切,剛才還是一片喧鬧的廣場,空無一人,許多鮮紅的血跡,任憑雨水的沖涮,漸漸流進路邊的陰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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