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十二)
【大紀元7月15日訊】(5)“挂”了姜小婁
當晚陪姜小婁和老耙子熬了兩個小時,爲了不造成人力資源的浪費,我把頭兩個夜班的人撤了,讓他們睡覺,跟後來我遇到的很多犯人頭領比起來,我當時的做法真的算極有人味兒了。
你不能憐憫任何人,包括你自己。這話是缸子告訴我的,他說監獄這種地方才真正鍛煉人,能夠讓人無堅不摧也堅不可摧。人一有憐憫心,就會形成自己的弱點,就容易被利用和攻擊,當你倒楣的時候,就會發現你憐憫過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話。我開始對他的話並不以爲然,我依舊堅信著同情心是一種美德。
後來我安排老耙子插姜小婁和安徽中間睡了。老耙子因爲不知道姜小婁是哪路神仙,只是覺得終於睡在他的“裏面”了,是一種名分上的優勝,所以躺下時滿足地“哎”了一聲,誠心給姜小婁聽。
姜小婁警告老耙子不要壓他的被子,老耙子不屑地掃他一眼,狠勁往強姦那邊擠了擠,強姦不滿地挪了下身子,沒有出聲。
我只是覺得他們挺可笑,又有些可憐。很困了,也懶得管許多,先睡下
。
轉天傍午,盧管氣洶洶來了,進門就提昨晚的事情,指著鼻子罵姜小婁:“我一猜就是你!整個一牲口蛋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姜小婁可能想到了自己的屁股,態度沒上次那麽強硬了,蔫蔫的不說話。
“你也不是好油!”盧管又把槍口轉向老耙子:“剛進來就鬧妖,可惜你那一大把年紀!”
老耙子一臉悔意:“盧管,是我不對,不該給您惹麻煩。那小兄弟雖然棱了點,可我這歲數的,怎麽也該忍呀,我不對,我不對。”夠陰險的,順便還不忘了捎上一狀,不愧是老油條。
盧管果然聽出了老耙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裏不揉沙子地追究姜小婁昨天的劣迹。姜小婁越是給自己搪塞,盧管越是來氣。最後轉頭向我核證,我說我當時在看電視,不知他們怎麽就滾一塊去了,接著我強調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態。
盧管一看,猜測我是不願意揭發姜小婁,於是怒火更加猛烈:“麥麥,你不是也不願惹他嗎,我非把這難剃的頭給弄平了不可!”言畢去也。
姜小婁神情迷惘,故做鎮靜地坐下:“操,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盧管回來,心情各異。
盧管回來時,帶著“勞動號”的兩個人,提了一挂鐵鐐:“上次算你便宜,這回給你補上,我叫你強烈要求!”
盧管一擺手,勞動號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婁腳下,給他套上腳鐐,喀噠一響,卡環處用一把將軍鎖咬死。姜小婁的表情很木然,似乎有點發傻,那意思象在說:值當的嗎?
“什麽時候摘鏈兒,看你表現,不行就讓你一直戴著,開庭那天,你家裏看了是什麽心情?好好琢磨琢磨!”盧管繃著臉說完,帶著隊伍走了。
姜小婁倒故做瀟灑地笑了,泛泛地罵一句娘,雄赳赳往前邁步,才知道很吃力,弄一個趔趄,忙伸手撐在牆上。
缸子說:“挂鏈兒是個學問,你這樣走路,用不了一天,腳脖子就磨破了。撕點布條,把鏈纏上,再拴個提手,用手拎著走,自己輕鬆,別人也不煩,要不整天嘩啦嘩啦地,誰受得了?”
姜小婁說我就嘩啦嘩啦,越到晚上越嘩啦,我不好受,你們誰也甭舒服。
說歸說,最後還是乖乖地找條破秋褲,撕了好多布條,把鐵鐐一圈圈纏起,又在鐐子中間挽了條長線,姜小婁走路時就提了線,把腳鐐懸離地面:“——嘿,是舒服多了。”
姜小婁挂了鏈兒,自我感覺突然良好起來,以爲又掙了一個資本,以爲比別人更流氓了,前面被殺下去的威風似乎又高漲起來,整天提著腳鐐,來回溜達,咋咋呼呼,好像號房裏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後說:“還是栽的不夠。”
老耙子也扇乎說:“那還不容易?抓空給他上一課唄。”
我說你們都省省吧。
***
晚上睡覺時,姜小婁就遇到難題了,這褲子怎麽脫呀?開始兩天,大家研究了半天,都說沒轍。姜小婁苦惱地合衣而臥,晚上不停地翻身,腳底下一個勁地響動。
缸子偷偷跟我說:“戴鏈兒也能把褲子脫下來,就是不教給他。”
我躺被窩裏琢磨了半天,也沒想出怎麽把褲子從兩個腳環裏褪出來,看來是個技術活啊。
這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婁說:“嗨,我琢磨出來啦,你這褲子能脫下來了!”姜小婁不信,缸子就熱情地幫他把褲子在腳環裏左繞右繞地,魔術一般,突然就出來了,姜小婁那個美呀,趕緊自己動手脫裏面的秋褲,卻怎麽也繞不出來,缸子又耐心地輔導了一番,終於成功。轉天早上,姜小婁卻又穿不上褲子啦,缸子馬上跳過去指導,姜小婁對這項新技能非常滿意。
缸子給姜小婁幫忙時,老耙子在一旁不時指點一下,姜小婁也沒反感,事後跟老耙子也開始過話,老耙子大度地說:“什麽事過去就過去了,別記毒,都是老爺們嘛。”一老一少笑泯恩仇。
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姜小婁正無聊地溜達著,老耙子跟缸子說:“那些老犯兒多油啊,象那鐐子鼓搗兩下就開了,根本鎖不住人家。”老耙子的音量拿捏得適度,剛好夠旁邊的姜小婁聽到。
姜小婁果然來了精神兒,問老耙子怎麽開鏈兒。老耙子緊張兮兮地擺手,說我可不弄那玩意啊,本來就已經打上教唆了。
缸子說開鎖你老本行嘛。老耙子說那是,什麽鎖到我手裏都跟一團泥似的,怎麽捏巴怎麽是。姜小婁興致盎然地說老耙子你給我來來,來來吧。老耙子說什麽也不幹,最後姜小婁氣鼓鼓地說一句“牛逼什麽?”轉身進屋了。
阿英趕緊起來趴窗戶窺探,然後興奮地向我們彙報:“找鐵絲呢,拆笤帚呢。”
缸子和老耙子相視一笑:“傻逼。”
我說缸子你又使什麽壞門兒呢?
缸子說你就等著瞧好吧。然後湊我耳朵邊上嘀咕:“想法把這小子從號里弄走啊。”我沒說什麽,心想姜小婁這塊料要真的走了,我會感覺輕鬆不少呢,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我默認了他們的陰謀。
過了十來分鐘的樣子吧,裏面突然傳出一聲尖叫:“哈哈,你個老逼,不管我?有什麽呀!”伴隨著一陣喜悅的鐵鐐聲,姜小婁唱著跑掉的“什麽事都難不倒”蹦達出來。鐐子的一頭還套在腳踝上,另一頭卻赫然拎在手中!
缸子咋呼道說:“你把鎖給捅開啦,本事大啦!”
“你以爲都跟你賽的,比基多耳!”
“你削耳賽基!”缸子笑著反擊。
我說姜小婁你小心點,讓“帽花”一眼打上可不是好玩的,姜小婁說只要你們不給我上眼藥就行了。
我問缸子想給人家姜小婁下什麽絆子,缸子說其實是逗他玩呢,沒想到他還真給弄開了,往後讓管教知道了,吃了還是兜著就是他自己的事了。然後缸子詭秘地對我說:“你是安全員,這事你還得多個心眼,盧管要是知道了,你也跑不了啊。”
我笑笑,沒有說話。缸子的意思我明白,我要自保,就只有選擇兩條路,一是馬上制止姜小婁繼續違紀,二是積極舉報。舉報的事我做不出來,勸姜小婁好自爲之大概會有效果,他還不至於混蛋到不知好歹,但從根本上杜絕他的顯示心卻不太可能,姜小婁開鐐子,最主要的追求不是“自由”,而是向大家顯示他有多厲害,顯示他具有和管教對抗的無與倫比的勇氣。
其實我挺同情這孩子的,他現在給我的感覺,就象缸子他們背後給他下的結論一樣:說流氓不流氓,說傻逼不傻逼。
缸子說:姜小婁這樣的,到勞改隊裏,叫“怪鳥”。
(6)壞門兒
由於近來號裏表現不佳,工作負責的盧管開始找我們談心。
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我。
盧管開門時,姜小婁的腳鏈兒還開著一頭,當時嚇得他臉都走色了,抱腿定在那裏一動不動,象一隻冬眠的蛤蟆。
在拘押室門外不遠處有個臨時值班室,盧管挺和藹地讓我坐下。先聊了兩句家常,我得到暗示,明白家裏已經針對我的事情做了不少“工作”,並且通過關係直接找過他,希望得到關照。我心裏變得很塌實了。
然後開始談號裏的事,盧管說:“你跟他們不一樣,那都是些什麽人啊,狗爛兒!狐臭兒!讓你管號兒是我的一個實驗,我一直不滿意流氓管理流氓那一套作風,到這裏還輪上他們牛啦?你最近感覺怎麽樣?”
聽說這盧管是個大學生,警校的,這些進入監管系統的大學畢業生,跟那些轉業軍人和犯錯誤被下放的警察相比,似乎多了些同情心和恰當的正氣,管理手段也相對文明;後者往往態度粗惡,甚至暴虐,少有拿犯人當人的。那個火藥銅子大史就是明證。
盧管一問,我趕緊說:“還可以,大家都給面子,缸子這樣的多次犯也挺維護我的,倒是我自己有時候跟他們拉不下臉來。”
盧管馬上說:“跟他們甭太溫柔,都是蹬鼻子就上臉的主兒。有不服氣的就告訴我,咱通過正規渠道修理他!”
給我打完氣,很自然就提起姜小婁來。我先摸著盧管的脈貶了幾句,說這小子最混了,整個一野狗,然後又婉轉地說了些他的好處,說這孩子多少也有點人心,見了他爸來信裏寫到“一斤菠菜5分錢”的時候還掉了眼淚。我說他就是歲數小,在外面可能被寵壞了,進來後又沒遇到好人,給帶歪了,只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還是可以把他轉化到正確的道路上來的。
盧管沈吟著點了一下頭,看來對我的思想覺悟很滿意。但還是補充了一句:“對他們不要大意,這裏的人複雜得很,不象你想得那麽簡單。”
我說是呀,還是您經驗豐富,看的透徹。
盧管有些滿意地問:“這兩天姜小婁情緒咋樣?”
“老實多了,剛才還跟我說,讓我跟您求求情,早點給他摘鏈兒呢。”
“平時他幹活還可以嗎?耍不耍滑?”
“還湊合,這兩天我看他戴著鏈兒不太利落,就沒給他豆子。”我順嘴胡說著,同時想趕緊回去進廁所紮旮旯抽自己嘴巴。
“一點別給他少分!白天幹不完讓他晚上熬,他挂個鐐子還有功了怎麽的?”
盧管把我送回號房,又提走了新來的老耙子。
我進去就跟姜小婁學了剛才我跟盧管說的話:“我可替你美言到家了,以後要再給我惹病,就不夠意思啦?盧管說你是死狗扶不不上牆,我說我就不信姜小婁沒有一點上進心!”後一句是我即興編造的,爲了刺激姜小婁。
姜小婁已經把鐐子鎖好。
“麥哥你這就看對人了,我今就開始撿豆子,只比別人多不比別人少!讓他們誰也說不出話來,以後只要你一揮手,我就是傻逼青年壯勞力,哪里需要哪里去!”姜小婁氣宇軒昂地表忠心,我心裏美呀——終於用軟刀子剔掉了這塊臭骨頭,我對自己的管理水平更加有信心了。這種智商不理想的人專吃這套,拿對把了,就是一順毛驢。
姜小婁說到做到,當場就趿拉著鐐子湊我跟前撿起豆子來,總算開始了形象工程的第一步。
一會兒盧管把老耙子送了回來,白愣我一眼,然後叫姜小婁,姜小婁站起來提起鏈兒剛要往外走,盧管又說你先等會,雷剛來!
缸子屁顛屁顛跟了去,我看見老耙子詭秘地和缸子交換了一個眼神,缸子擠咕著眼笑了一下,豁牙子露出來,空虛的黑洞裏隱約有什麽陰謀。
缸子回來得很快,盧管咣當把門拍上,大叫一聲“姜小婁”,姜小婁一激靈站起來,起的急了,腳下有些不穩。
“瘋了你了!敢自己把鐐子弄開!這裏裝不下你了是吧!等會給你換個地兒!”盧管喝畢,風風火火走了。
我當時有些蒙。
姜小婁環顧左右,絕望地呻吟:“好呀,把我給諜了。”
缸子義憤填膺地站起來,臉朝門申訴道:“嘿,盧管真會玩呀,提訊完我就弄這手,這不明擺著給我下套兒嘛!好像我給姜小婁使壞似的。”
老耙子也附和道:“這下三爛的手段都是勞改犯用的,帽花也玩得挺熟啊。我這還冤著呢,你說剛才就提了咱們幾個人,我跟小婁前兩天又有過節,這黑鍋不得讓我先背嘛,操他媽的,玩人呀!”
我發現姜小婁看我的眼神異樣了。我的心悠忽冷起來,我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了,缸子和老耙子這兩個混蛋,借整姜小婁的機會把我捎帶著一塊給陰了。
我當時要是跟缸子老耙子一樣爲自己開脫,就成鬧劇了,也顯得自己特沒水準。所以我只真誠的對姜小婁說:“弟弟你也甭多想,沒用,以後時間長著呢,什麽事都有露頭的時候。”
姜小婁一副“很受傷”的樣子:“哎,我算看透了,誰跟誰好呀,雞巴跟蛋仔近吧,幹活的時候還把蛋子甩外頭呢,都是假的。”
缸子說:“閻王爺操小鬼,舒坦一會是一會,說別的都沒用,想想下步咋辦吧。”
老耙子安慰他說:“弟弟,孩子都掉井裏了,你也甭心疼那小棉襖啦,惹事就得搪事,才象個爺們。”
姜小婁把脖子一橫:“我怕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爺們兒也不眨下眼!”然後嘩棱棱提著腳鐐,進裏面等死了。
阿英輕笑著,跟缸子說:“這下真要冒泡了。”
缸子說了句活該,就不再多言語了。我們都不說話,各自心不在焉地撿著豆子,我只在心裏不停地說:缸子呀缸子,你小子也跟我玩這一套啊。同時也猜測著姜小婁下一步會受到什麽懲罰,顯然,盧管對這麽嚴重的違紀現象不會簡單地用兩個嘴巴就了結了。
果然,時間不長,盧管回來就給姜小婁下了腳鐐,邊說:“你威風是吧,關你幾天狗籠子,瞧你還充好漢不?”說完,讓旁邊的“勞動號”把腳鐐提走了,回頭吩咐姜小婁:“走!”
鐵門一關,缸子立刻說:“這下姜小婁徹底沈底兒了。”
我說狗籠子是什麽啊?
阿英笑道:“就是一小鐵籠子,一米半高,把人雙手往頂子上一銬,門一關,操,要蹲蹲不下,想站站不直,從脖子、腰到膝蓋總得有個地方彎著,操,多牛逼的漢子關進去,也得尿!就姜小婁那德行的,倆鐘頭就得喊娘。”
“喊姥姥也沒人理你。”缸子接著說:“這幫帽花心裏有根,知道多長時間關不死人,隨便你叫喚,就是不管你,一次非治服了你不可!”
“在什麽地方啊?我沒注意過。”
馬甲過來說:“就在西邊大牆底下,收豆子時候,你探頭一看就看見了。”
半個小時以後,隱約聽到幾聲大喊,馬甲耳賊,立刻說:“姜小婁。”
仔細聽,果然是姜小婁,似乎在大聲哀求管教放他出去,沒有任何回應。
姜小婁一直在喊,知道最後變成號啕大哭。那哭聲很絕望,象一隻狼崽子在曠野裏號叫,聽起來淒涼、絕望並且遙遠。
我有些心冷時,聽到周圍一片“活該活該”的評論。
晚飯後,姜小婁被值班管教帶了回來,進門時身體還不能挺立,表情委靡。
管教吩咐他收拾東西,調號。我們都不出聲,看他默默地、動作遲緩地打點著行李。姜小婁抱起背包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了句:“小婁,帶兩盒煙吧,到別的號好好混。”
姜小婁看著我把兩盒煙塞進他口袋,沒有說話,我心裏突然有些懊惱和彆扭:這小子會不會還在以爲我諜了他,送煙恰恰是內疚的表像?
姜小婁掃視了大家一眼,有些淒慘地笑一下,眼睛微微發紅,肯定不是依戀。姜小婁不死心啊。直到離開這號房,他或許也沒弄懂自己怎麽混到這一步。
缸子說:“看著吧,這小子到一個沒有熟人的號裏,立馬就直眼,到時候就想念咱哥們兒當初捧他時的小日子多淤了。”“淤”,用外面的話說,基本就是“舒服”的意思吧。
老耙子分析:“這種人來瘋飽了橫的主兒,從開始就不能給他陽光,一炮先幹沈底了,以後怎麽使怎麽有,讓他趴著他不敢躺著,讓他蹶著他不敢腆著。”
我說你們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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